4
我以为我的尸体很快就会被发现，警察也会很快来找我的家人。
可我等了一个星期，妈妈和姐姐接起的电话里，没有一个来自警察。
难道我不是出意外死的吗？否则怎么会到现在都没被人发现？
我有些急躁，我不想继续旁观我不曾拥有过的，母慈女孝的画面了。
有一天吃晚饭时，妈妈看着屁股底下我织给她的坐垫，提出要给我打个电话。
康婷注意到了妈妈不寻常的脸色，她捧着橘子叹了口气。
“妈妈，乐乐和爸爸现在应该过得很愉快，否则怎么会到现在都不联系我们呢？”
说着她掰开剥好的橘子，往嘴里放了一瓣。
“有件事，我本来不想告诉妈妈的。”
“那天，我听乐乐的同学说，乐乐的高考志愿要填离家最远的大学。”
我的确有这个打算，可我谁也没说。
因为，我没有可以倾诉的朋友。
妈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至极，她一把抽出坐垫，气呼呼地扔进了垃圾桶。
“还想远离我？谁稀罕看见她似的，这种孩子死外面我都不心疼！”
我手足无措地漂浮在半空中，鼻子一阵酸涩。
是这样吗？妈妈你真的不会觉得心疼吗？
康婷立刻谄媚地过来给妈妈捏肩捶背：“我就不一样啦，我恨不得变成妈妈的头发眉毛，永永远远陪着妈妈！”
妈妈的脸色立刻缓和了许多，她欣慰地抓着康婷的手，似乎决定不再主动过问我的行踪。
我蹲在垃圾桶边，有些心疼地看着安安静静躺在里面的坐垫。
这是我织的十几个坐垫里，最好看的一个啦。
妈妈，你不喜欢也没关系，因为你再也不会收到啦。
可是为什么，我使尽浑身解数，都比不上姐姐的一句撒娇呢？
姐姐坐回了自己的餐椅，突然问了一个我一直想问的问题。
“妈妈，你为什么要给妹妹取名叫乐乐啊？”
我知道，她更想问的是，明明不喜欢我，为何会取一个对我有所寄望的名字。
我的心底久违地升腾出一些期望来。
在我小到无法记事的时候，妈妈是不是也曾短暂地喜欢过我呢？
康乐乐，意思是不是希望我健康快乐呢？
可妈妈将刚拿起来的筷子重重拍到一边，然后彻底撕碎了我的期待。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
“这个名字本来是准备给你弟弟的，你爸当时又护着她，出生登记的时候偷偷给她用了！”
“这个灾星，要是我生的是个儿子，我们一家四口现在不知道过得有多幸福！”
可是妈妈，出生也不是我能自己选的呀，你为什么要恨我？
听到妈妈这样说，姐姐像是松了口气，她低头搅动着碗里的饭粒，嘴角有几丝所有若无的笑意。
姐姐，为什么你从来没有试图与我和睦相处呢？
我读初中时，班上有一对双胞胎姐妹。
她们穿对方的衣服，喝对方的汽水，吃同一支冰淇淋。
我太羡慕了，所以我请教她们，怎么才能相处得这么好。
她们露出疑惑的神情，像是在打量一个怪物。
“你不会真的跟传言中的一样，跟自己的亲姐姐争宠吧？”
“这样的想法太自私了，兄弟姐妹的存在，明明是让你多一份爱呀！”
我的脸立刻变得通红，她们却以为我是被拆穿之后的窘迫，摇着头走开了。
可我并不是觉得难堪，而是更加羡慕她们了。
她们肯定生活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甚至还平分了家人的爱。
所以姐姐，你这样讨厌我，只是因为没有受到正确的指引，对不对？
如果是的话，我原谅你对我做过的一切了。
姐姐。
5
我尝试了一个多星期，还是只能在妈妈的附近活动。
在人世间逗留绝非我的本意。
是因为我失去了死时的记忆，还是因为尸体没被发现？
我无从得知答案，只能祈祷自己早些被发现。
这天，妈妈的一个朋友带着小狗来拜访她。
那是一只娇小的约克夏，它似乎看到了我。
它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我的身上，突然就冲着我叫了几声。
我下意识地往自己的卧室躲，手却直接穿过了门把。
是啊，我已经死了，我在害怕什么呢。
我心灰意冷地蹲在卧室门前，楞楞地看着小狗。
小狗一直看着我的方向，时不时吠叫几声。
妈妈的朋友赶紧抱着小狗安抚：“真奇怪，它平时都很安静的呀！”
妈妈顺着小狗的视线看向我的房门，疑惑地呢喃道：
“难道这死丫头偷偷跑回来了？我明明删掉了她的指纹啊……”
是啊，她先是把我反锁在门外，又删掉了我门锁里的指纹。
所以我才孤零零地死在外面的。
但是妈妈，我的死，会让你伤心吗？
言语间，她已经走向了我的卧室，带着疑惑推开了房门。
看见空无一人的卧室，妈妈脸上的疑惑立刻散了个干净，取而代之是冷漠和厌恶。
转头看向客人时，又换上了标志性的笑容。
朋友察觉出来了妈妈的异常情绪，客套了几句便告辞了。
妈妈在原地愣了会，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然后她再次推开了我的房门。
“果真是个不吉利的东西，光是站在她卧室门口就冷嗖嗖的！”
我的灵魂被她这句话死死钉在原地，重若千钧。
可是妈妈。
我还以为，你会想我呢。
6
康婷在很晚的时候才从外面回来。
见妈妈有些不高兴地看着自己，她有些莫名其妙。
以往也有晚归过，但妈妈只会絮叨几句，提醒她注意安全。
于是她当机立断，抢在妈妈发作前扑进妈妈怀里，哭得泪眼婆娑：“妈妈，乐乐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们了？”
妈妈果然立刻软下心来，安抚般拍着姐姐的脊背：“这种没良心的东西，不回来最好！”
康婷抽抽搭搭：“可是妈妈，万一乐乐真的选择跟爸爸生活在一起呢？”
不会的妈妈，因为爸爸他，已经有新家庭了。
最重要的是，我已经死了。
妈妈冷笑一声，目光像是淬了些薄弱的毒。
“这个家有她没她差别不大，她要真跟那个负心汉走了，我还少操一份心！”
听妈妈这样说，康婷果然愉悦了不少，搂着妈妈有些臃肿的腰又哭又笑。
可是妈妈，你真的为我操心过吗？
我生活费被偷，你只会奚落我连钱都看不住，饿两天又不会死。
姐姐只是嚷嚷两句减肥，你就恨不得顿顿做满汉全席给她。
我烧得厉害，无法起身，你却说我只是想装病不去上学，直接出门打麻将，把我丢在家里不管不顾。
而姐姐只是咳嗽几声，你就恨不得立马将她带去医院。
你为我操心过吗？妈妈？
我不过是院墙里迎风而生的野草，姐姐才是你精心呵护的温室花朵。
我突然有些恶毒地想，我的骤然离世，会不会让你觉得白养了我那么多年呢？
……
我以为直到开学才会有人发现我失踪，结果谢予安突然找到了家里来。
门是妈妈开的，而我始终在期盼警察上门，所以第一时间跟了过去。
谢予安拎着几袋礼盒装水果，动作神态大方得体。
“请问康乐乐在家吗？”
谢予安个子很高，温文儒雅，长得有些像木村拓哉。
妈妈瞬间就被他的外形俘获了，整个人温和不少：“你是来找康婷的吧？”
谢予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下沉了些，但他依旧保持风度。
“我只是听你家康婷说，康乐乐跟男朋友出去玩了，我爸是康乐乐班主任，他对乐乐有很高的期望，所以让我帮忙来给乐乐做下思想工作。”
妈妈狐疑地盯着谢予安的脸：“你是不是听错了，乐乐明明是去找她爸爸了啊！”
谢予安的面色霎时变得凝重起来，正好这时康婷听到动静走了过来。
她惊喜地看着门口的谢予安，下意识以为他是来找自己的。
但她很快又注意到两人怪异的脸色，想起来自己说给二人的谎言并不一致。
看着康婷有些心虚的表情，谢予安立马反应了过来，冷声质问康婷：
“乐乐究竟去了哪里？”
7
最先发现我失踪的，居然不是我的家人，而是谢予安。
妈妈为了证明康婷的清白，立刻给“老死不相往来”的爸爸打去了电话。
可刚说几句话，妈妈的脸色就变了。
她看向楚楚可怜的康婷：“这死丫头，肯定是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家也不知道回了！”
谢予安并不认可这些说辞，尽管康婷继续圆谎推脱，他还是坚持到派出所报了案。
我的灵魂跟随着不耐烦的妈妈，上了出租车。
可能是被谢予安的气势震慑到了，两人在后座交头接耳。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男同学未免太多管闲事了！”
“要不是怕她做出些脏事丢我的人，我才懒得管她呢！”
“就是啊妈妈，乐乐这些天在外面不知道玩得有多开心！”
谢予安始终不安地皱着眉头，手机界面停留在和我的聊天窗里。
我趴在座椅后，满心酸涩地看着他给我发的一长串信息。
“为什么不回信息？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你的姐姐真是满口谎言，真不知道对自己的家人为什么能有这么大的恶意。”
“我实在放心不下，只能去你家看看，希望不会对你造成太大困扰。”
是啊，谢予安，我怎么会不回你信息呢？
我又看了看身后的妈妈，她揪着胸前的衣领，然后降下车窗：“奇怪，怎么有些喘不过气呢。”
妈妈，因为你很快，就会知道我的死讯了。
血缘啊，真是怎么也无法隔断的存在。
所以妈妈，就算你不爱我，我还在你肚子里的时候，也是跟您心连心过的。
你现在，还能感受到我存在与否吗？
8
令我惊奇的是，爸爸也很快赶来了警察局。
妈妈一见他就摆着脸色，不回答爸爸的任何问题。
两人赌着气，似乎忘了来警察局的目的。
康婷惺惺作态地用指蹭着眼尾：“希望妹妹不要做什么难以挽回的事。”
谢予安叹了口气，似乎对我这一家子人的表现相当无语。
值班警察难以压制心中的气愤，当即就开口指责了爸爸妈妈。
“你们怎么当父母的，孩子没有消息一个多星期，现在才来报案？”
妈妈仍旧觉得我是跟人出去鬼混了，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
警察带着他们去找物业调监控，当看到妈妈把我丢出家门时，他终于没忍住问了一句：
“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妈妈瞪了爸爸一眼，支支吾吾道：“又不全是我的错……”
爸爸拉下脸：“我不过是偷偷见了她一面，你就把她关门外半小时？”
两个人剑拔弩张，仿佛随时都要吵起来。
谢以安揉了揉太阳穴，看向越来越心虚的康婷：
“所以你为什么不愿意给你妹妹开门？”
向来巧言善辩的康婷难得地低下头沉默，似乎也觉得事情已经往不好的方向发展了。
警察拷贝完小区监控后，又带着他们四人回到了局里，然后打开了道路监控。
当看到我站在暗处偷偷看爸爸和他的新家庭时，我那坏脾气的妈妈终于不再克制了。
“好啊你！我看你就是外面有人了，才跟我离婚的！”
“你这个不要脸的太监！把人家的孩子当自己亲儿子宠！”
“老娘给你生儿育女，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妈妈一边嘶吼一边冲上去捶打爸爸，爸爸赶紧双手抱住头。
“你这鬼脾气，也只有乐乐受得了！老子早就不想跟你过了！”
警察瞪了他俩一眼，冷声制止了这场闹剧。
“有什么纠葛请私下解决，现在最要紧的不是你们的家长里短，是你们女儿的下落！”
然后低声嘟囔道：“黄金救援期，就是被这样不负责的家人生生耽误的。”
康婷看了眼对他宠爱有加的爸爸，眼中有毫不掩饰的恨意。
顾忌到一边面色冷峻的谢予安，她并没有当场发作出来。
多可笑啊，在场的人，只有谢予安和警察在真心实意担忧我的安危。
而和我有着血缘关系的家人，只在乎自己的感受。
终于，他们有了发现。
我再次返回家中，进门无果后，我经过楼道去坐电梯时，有一名穿着外卖制服的高大男子突然从楼道里出现，跟着我进了电梯。
经过多段监控视频比对，这名男子从发现我被关在门外后，就始终跟我保持一小段距离，偷偷跟着我。
在场的人，脸色齐刷刷变了。
9
杀我人叫齐玄。
他并没有逃走，而是辞掉了工作，很有耐心地等在家中。
警察敲门时，他笑容满面、穿戴整齐，很热情地给警察开了门。
“你们终于来了，我等你们很久了。”
齐玄坐进审讯室后，我终于看清他那张令我惊恐的脸，失去的记忆终于如潮水般涌现出来。
我本来，有机会活下来的啊！
他绑走了我后，并没有立刻杀死我，他甚至没有碰我。
为了不让我伺机逃跑，他丢给我少得可怜的食物和水，囚禁了我三天。
在这三天里，他反复给我讲述自己原生家庭的不幸，用他粗糙的手指掐我的脸。
“我知道，你也很不幸，你是我的同类。”
“被娇养呵护的年轻女孩，怎么会有你这样黯然沉闷的眼睛呢，哈哈哈哈！”
“所以我决定给你三天时间，只要你家人找你，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我害怕地快要死掉了，可我当时一直在想。
最多两天，她们一定会发现我失踪了吧？
妈妈，求求你，找找我吧。
我想活着啊……
就算还是得不到你的爱，我也想活着啊。
只要我活着，早晚都会有人愿意爱我的吧？
可我千等万等，什么也没有等来。
在我被绑走的第三个夜晚，齐玄买了一个大大的行李箱，塞住我的嘴，将我全身捆绑住，趁着夜色把我丢进了河里。
谢予安双眼通红，整个人都在发抖：“乐乐有你们这种家人，真的很悲哀”，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加入了寻找打捞我的队伍。
齐玄对杀害我的事供认不讳，还主动要求见受害者家属。
他当面嘲笑我爸妈和姐姐：“你们应该谢谢我才对，和你们这种东西做家人，她还不如死了！”
“是我帮她解脱了呀，哈哈哈哈！快给我磕个头，谢谢我啊！”
可她们只是愣愣看着齐玄，半天都做不出反应。
然后齐玄将我的手机交给了警察，警察又转交给了我妈妈。
妈妈捏着手机愣了好久，她才颤抖着手滑开了屏幕。
她这才知道，在她带着康婷新年旅行、吃喝玩乐，祈祷来年幸福的时候。
我被捆住手脚，囚禁在小房子里，每天只能喝点稀得可怜的粥，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全心全意地等她一通电话。
被绑走之前，我打给康婷的电话被挂断，发给她的信息石沉大海。
妈妈这才知道。
原来什么都不做，也是可以害死一个人的。
可是妈妈，你并不是什么都没做呀。
不顾我的认错和求饶，把我关在门外，删掉我门锁指纹的。
就是你呀，妈妈。
10
三个人浑浑噩噩从警察局出来，妈妈反反复复翻看着我的手机。
康婷被妈妈渗人的眼光盯得头皮发麻，她正想开口辩解，就被妈妈结结实实地扇了一巴掌。
爸爸似乎想拦，但他刚抬起手，就突然握成拳放了下去。
有好几次，他都想说些什么，但都只是动了动嘴唇，接着保持沉默。
妈妈的诘问顺利继续：“为什么不接你妹妹电话？又为什么不回信息？”
我猜这是姐姐第一次面对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的妈妈。
在此之前，妈妈所有的坏脾气都是留给我的。
因为她不忍心让康婷接受她的负面情绪。
康婷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妈妈，泪水一下就流了出来：“妈妈，我只是没有注意到……”
妈妈又给了她一巴掌：“这么多天你都没注意到吗？”
“乐乐的手机被扣，你是怎么打通她电话？又是怎么说出那些话来的？”
“康婷！我把什么都给你了，你为什么容不下你妹妹！”
原来妈妈，你也知道，姐姐享有你全部的爱呀。
那你知不知道，正是因为你们的偏爱和默认，姐姐才如此肆无忌惮的？
妈妈，我讨厌你。
你知道吗？
冰冷的河水浸入我的口鼻时，我一直在呼喊你。
面临死亡的恐惧，我总下意识地呼唤你。
妈妈。
是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了的，可你为什么，又要这样对待我呢？
如果那晚你给我开了门，我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你会这样想吗？妈妈？
11
我被打捞起来，确认死亡的那天，妈妈终于为我掉了一次眼泪。
等待我的消息期间，她每天浑浑噩噩，不梳洗打扫，频繁忘记做饭。
她在我的手机里发现了很多我爱她的证据。
备忘录有她的喜好，她的衣鞋尺码，还有我到死也没找到答案的一个问题：
“要怎么做，妈妈才能爱我呢？”
只要康婷跟她搭话，她嘴里就反反复复念叨着一句：“你又想骗我什么？”
“你妹妹死了你怎么不哭？现在哭是想把我哭走？”
姐姐的惯用伎俩，突然就全部失效了。
原来，先要心盲，才会眼盲的呀。
姐姐终于体验到，被家人嫌弃和嫌恶，是怎样一种心情。
爸爸的女朋友跟他分手了：“连你的亲生女儿你都这样对待，我还能指望你善待我儿子？”
那个只有两岁的小朋友也冲着他吐口水：“老坏蛋！”
年轻女人走之前还狠狠地讹了他一笔，卷走了家里值钱的物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财两空，爸爸一下子苍老了很多。
谢予安把他知道的，姐姐的对我做过的恶事在熟人之间到处传播。
他澄清了自己所听到的，有关于我的每一则谣言。
姐姐收到了无数人的声讨，她流着泪叫喊：“为什么都怪我？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错！”
妈妈坐在我卧室的床上，捧着我还没来得及洗的衣物，嗅着上面残留的味道。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却怎么也照不亮她暗淡的眉眼。
我的灵魂越来越轻盈了，或许我就快要消失了。
我站在妈妈跟前，细细地看着她憔悴的面孔。
原来我的妈妈，已经这样老啦。
黑白交杂的头发，厚重的眼袋，松弛的肌肤，逐渐下垂的嘴角。
她在我的屋里转来转去，发现里面只有必要的学习用具和家具。
被精心收藏在上锁的储物柜里的，是她买包的赠品：一个小小的钥匙扣。
康婷不愿意要，所以她随手丢给了我。
而我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包装收藏。
12
爸爸最近经常来楼下发呆，我透过卧室窗户看见了他好多次。
这天他刚好被回家的姐姐撞见，于是他跟着姐姐一起上楼。
他们一打开门就惊呆了，妈妈买了好多樱桃包堆在我卧室门口。
他们看不见已经是灵魂的我。
否则就会发现，我正在怒吼：“我不需要，拿走啊！”
太迟了，就算你愿意给，我也收不到了。
最重要的是，我已经不想要了。
当你们的女儿和妹妹，我真的很累。
我好想睡上一觉。
妈妈坐在地上织坐垫，她的周遭全是织坏的半成品坐垫，颜色与我送给她的坐垫一致。
“为什么织不出一样的呢？”
“你们回来了，怎么不吃？都来吃啊！”
她好像忘记她和爸爸离婚的事实，语气正常地像在招呼朝夕相处的丈夫。
自从爸爸车祸，辗转无数个医院都无法医治后，“樱桃包”就成了家里的禁词。
姐姐赶紧去扶妈妈起来，却被她一把挥开：“滚！你不是乐乐，我要乐乐！”
这么多天的冷待和嫌恶，终于让康婷暴发了。
“康乐乐已经死了，你就只有我一个女儿了！”
“你现在惺惺作态有什么用？康乐乐她再也看不到听不见了！”
爸爸突然就红了眼眶，恶狠狠地盯着康婷。
“你以为你又脱得了干系吗？我出车祸那天，不是你提议要去给乐乐买樱桃包的吗？”
我变得轻盈的灵魂似乎又重新沉重了起来。
当尘封的秘密被解开，所有人都露出了丑恶的嘴脸。
三个人相互指责，相互辱骂，甚至到最后打作一团。
13
我不知道那天的事情是怎么收尾的。
因为我突然就被拉进了一道白光之中，然后听见了谢予安的祭词。
他祝我来生平安喜乐，再也不要遇到这样的家人。
最后他说，他喜欢我。
认真学习的我，沉默寡言的我，不被人注意的我。
他看到了我内心的坚韧和柔软的灵魂。
最后的最后，我的耳畔似乎多了几道争吵的声音。
他们挤进了跟我一样的世界。
但我抽身离去，不复相见。
既然过往暗沉，那我的来生。
一定花团锦簇、爱意盎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