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带男朋友回来,商量订婚的事。
妈妈给我打电话,打不通,骂我六亲不认。
爸爸骂我薄情寡义,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表妹茶里茶气说,姐姐这么忙,不参加也正常。
可是,他们不知道,我已经死了。
1
我的灵魂飘在上空,淡然地看着爸妈在厨房张罗,满桌的龙虾、鲍鱼、帝王蟹……
他们以最高规格接待表妹的未婚夫,孟哲。
这是我生前在家里从没有见过的昂贵食材。
不过曾听爸妈和表妹聊起他们在外面吃过,但他们从没带上过我。
「嘟嘟嘟——」
电话依旧打不通,我妈把手机摔在了沙发上,脸色阴郁:
「这个没良心的,光顾着自己玩,连表妹订婚这种大事也不参加,真是六亲不认。」
我爸边挥舞锅铲边附和:
「她去多少天了?怎么也不跟我们发个信息?」
「薄情寡义,养不熟的白眼狼啊!等下被亲家笑话她不知礼数就麻烦了。」
「次次都是这样,五年前我被电动车撞伤去医院,她也是不闻不问,得亏有雨晴不眠不休照顾我一天一夜。
「你说安禾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从小就让人不省心。」
「不像雨晴,乖巧懂事,嘴巴甜。」
「怪我,养出这么个六亲不认的东西。」
我妈皱着眉,深深叹息,跟我爸宣扬着她的委屈。
把一个无私奉献,但被自己生的白眼狼反噬的伟大母亲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的确,正如她口中所说,寄住在我们家十年的表妹谢雨晴,看最看菜下碟,最会讨人欢心。
而我则成了反面教材,孤僻不讨喜,沉默得像个哑巴、傻子。
可是,我想和我她说。
妈妈,你摔伤那天,是我不想去么?
谢雨晴用你的手机给我打电话,我问什么事,她说没什么,你叫我周末回家吃饭。
那时我忙着考试,说不回了。
「姐姐,照顾姨妈的事,交给我了。」
她的语气尽是阴阳怪气,
「他们的孝顺女儿,我替你做了。」
在这件事情过去很久之后,我才后知后觉。
然后就背负了这个冷漠无情、不忠不孝的骂名。
没所谓,我已经习惯了。
我这么冷漠,又不是一天两天。
辩解说再多也没用,你们也听不到。
毕竟,我已经死了。
2
我妈在切芒果,处理得很仔细。
她把果肉切成两半,在中间划上几道十字,翻开,不脏手。
我妈依然怕汁水弄到谢雨晴的手上,就自己拿着喂到她嘴边。
还一边忙不迭用纸巾帮她擦拭嘴角的污渍。
好有爱,好细心。
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待遇。
我冷眼看着这一切。
她可能已经搞不清谁才是她女儿了。
我对芒果过敏,但她不知道。
生前并没有在乎过我。
我死后,就更加不会了。
谢雨晴满脸幸福地享受着原本属于我的这一切。
他们没人知道,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谢雨晴,其实是一个专门靠汲取别人血肉生存的寄生胎。
谢雨晴刚到我们家时,才九岁,头发碎而乱,衣服也破破旧旧不合身。
一副怯生生的样子,半遮的眼睛黯淡无光,低着头不看我们。
小姨带着表弟去外省打工,把她寄养在我家里读书。
在小姨不以为意地转身出门的那瞬间,我看到了谢雨晴阴郁的眼睛里流露的不甘和委屈。
她不敢说话,不敢夹菜,喜欢蜷缩在沙发上发呆。
远远地看着我,带着警惕和提防。
哪怕我扬起微笑,拿着零食和玩具分享给她,表示自己的善意。
她很清楚自己是个外人,所以初来乍到时,她总是沉着脸。
后来,我妈买好看的蝴蝶结给她扎头发,买她喜欢吃的菜。
我爸下班回来,给她带了几条漂亮的裙子。
我也日日主动妹妹长妹妹短地逗她开心。
我妈摸着她的头,满脸的宠溺就快溢出来:
「当年计划生育我和你姨父只生了安禾一个,说起来很遗憾。」
「往后,你就是我们的第二个孩子啦!」
她晦暗的眼睛,终于亮了起来。
从我爸妈这里,她体会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汹涌的爱意。
当时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只为自己多了个妹妹感到开心。
后来,谢雨晴的心开始贪婪起来。
每次爸妈给我买了什么东西,她会露出嫉妒和恨意。
其实爸妈都会给她备一份一样的,但是她不知足。
她想剥夺,甚至独享。
餐桌上的两块肉,她眨巴着眼睛要吃大的那块。
我爸回家,她要抢先开门给他一个拥抱。
表现得好像她才是这个家的女儿。
我跟爸妈表达不过不满,他们每次都以「妹妹小,多让着她」这样的托词告终。
他们并不知道,就因为我大她的这一岁,成为了接下来捆绑了我十几年的枷锁。
谢雨晴不再满足于这点小打小闹,开始给我贴恶人的标签。
3
她故意剪烂我的布偶,跟爸妈告状说我不爱惜玩具。
我妈勃然大怒,呵斥我浪费钱。
我解释说我没有。
「难道雨晴还会冤枉你吗?」
我妈冷着脸豁然打断,
「雨晴这么乖,从来没提过任何要求,她是那种会害你的人吗?」
我越解释,我妈越觉得我谎话连篇。
辩驳的结果就是,下一次买玩具,没有我的份。
我和谢雨晴下楼骑自行车,她故意刮伤自己的腿,回来后跟爸妈哭诉说我撞她。
她的眼泪将落未落,楚楚可怜。
我僵着脸,梗着脖子,咬着牙:「我没有,是她自己摔的。」
我妈脸色铁青,抄起衣架啪地一下在我手臂上留下一道红痕:
「还狡辩!」
「安禾,你怎么越来越不像样了?」
「撞了就是撞了,居然还不认?」
「再犟,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陈旧衣架尖锐的棱角划过我的嘴角,血渍混着我的眼泪,顺着下颌淌下。
很疼。
可是这点疼,远不及被污蔑、被自己最亲的人不信任带来的那种疼的万分之一。
谢雨晴在阴暗处,露出了一个得逞后,肆意又张狂的笑。
4
爸妈把孟哲的父母迎进门,奉上茶水,恭维地寒暄。
他们在餐桌上欢声笑语,俨然已经成了一家人。
好像忘记了有我这么个人的存在。
正如现在飘在他们旁边的我,沦为了一团虚无的空气
谢雨晴搂着孟哲,往他嘴里夹菜:「今天是我们订婚的日子,可惜家里还少了一个人。」
语气带着一丝遗憾和无奈。
爸妈的脸色赫然阴沉下来。
我妈撂下筷子,眼中满是愠怒:「别管她,她不回来拉倒,就当我没生这个绝情的女儿。」
「是啊,亲家,来来来,吃菜,别客气。」
我爸满脸堆笑,招呼孟哲父母,
「安禾就是被我们宠坏了,没点规矩,也不知跑哪里疯玩去了,回来我们好好教训她。」
孟哲听到我的名字时,滞了一瞬,而后又不屑一顾。
说起来,他是我的旧相识。
他从前清澈无害的眼神,如今已变得精明世故。
不过,不重要了。
谢雨晴掩下心中的窃喜,故作大度:
「哎呀没事的,姐姐一向很忙,可能有其他事耽搁了,我不介意的。」
「有什么事比自己表妹的婚事重要啊?」
我妈黑着一张脸,
「我看她就是铁石心肠!她回来看我不教训她!」
「姨父上个月的升职的宴席姐姐也没参加,我这点事,又不是正式婚礼,不算什么的。」
「姨妈消消气。」
谢雨晴边说边温柔地安抚我妈的后背。
俨然一副母慈女孝的样子。
谢雨晴总是这副样子,看起来温柔大方,善解人意,实则不停火上浇油。
用最温柔的刀,使出最狠的招。
一刀刀,日积月累,在我和父母中间,划出了一道再也逾越不了的鸿沟。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我爸边倒酒边埋怨。
5
「上个月,好不容易托刘老师给我介绍了份学校图书馆员的工作,请亲戚朋友们一起吃个饭,大家高兴高兴,她居然赌气不来!」
「姐姐可能还为当年那件事耿耿于怀呢。」谢雨晴的嗓音柔得像春风,其实带着毒刺。
爸妈骤然愣怔了一瞬间。
「她就是太斤斤计较,十多年前的事了,还天天在这小肚鸡肠不肯放下。」
我妈摇了摇头,
「而且错在她自己,她就是个撒谎精,骨子里坏透了!」
我爸对我妈使了个眼色,小声嘀咕:
「家丑不可外扬,不高兴的事就别说了吧。」
「今天是个好日子,别扫了孩子和亲家们的兴。」
「亲家来,敬你们一杯,祝两个孩子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我妈抱怨完后,看了一谢雨晴和孟哲,前一秒对我的嫌恶瞬间变成了欣喜,笑得皱纹都舒展开来:
「还是我们家雨晴好,漂亮懂事、知书达理,阿哲你得好好对她哦。」
「那是自然,阿哲能娶到雨晴这么好的媳妇,是他的荣幸。」
孟哲的爸妈举起酒杯回敬。
其乐融融的一家人,转瞬把我这个一无是处的闲杂人等抛在脑后,谈笑风生起来。
刘老师,这个三个字像个重拳。
暴风雨般密密麻麻地打在我的胸腔,几欲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