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么接的。
一天十六个小时的工作时间,每天下午,一点到七点的录音通话,一扎又一扎,一筛二筛再筛的卷宗。
反方律师的全部答辩都在那一个个熬出的夜里,被景弋一笔笔的写在了卷宗上。
他反复筛的卷宗不是卷宗,是法庭上反方律师会提出的全部问题,然后逻辑清晰,霸道有力的一一驳回,没废话,一句句的直插要害。
驱使着法官手里的棒槌,让公道定局,毫无疑问,连休庭合议都免了。
人都说不打无准备的仗,景弋准备这么充分,他不赢,谁赢?
舒玥跟在景弋身后沉默的下台阶。
景弋走了两步顿足侧首:“在想什么?”
“羡慕你有理想。”
景弋微怔。
“我……”舒玥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说了:“我没有理想。”
舒玥:“我小时候过得有点难,所以一直想的是活着。”
景弋皱眉:“你这所学校的学费不算低,没你说的这么夸张。”
舒玥上的大学,一年学费两万,住宿,生活费,等等费用加在一起不算低,舒玥上大学,顺利毕业,家里必然出了不少力。
舒玥撇嘴:“其实我能留校,不止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学校想拿我当花瓶,还因为我履历其实挺强的。”
景弋挑眉。
“我大学考的仓促,只考上了这所,我从大一开始给人做家教,最多的一天上十节课,一节课一小时,加上来回车程,每天和你现在差不多,只睡四个小时,我带出来六个九八五,三个二一一,十几个重高,二十多个重初,还指导了两个学生考研。”
景弋眉头蓦地皱的更厉害了,“有这能耐,你不至于此。”
舒玥手背后,撇嘴说:“可我就读的院校不好啊。现在满大街都是网课和辅导班,愿意让我辅导的都是一般家庭的小孩,课时费最开始才二十,我也不挑,就我这样的,能有学生让我教就不错了。”
景弋怔松了会:“毕业的时候没被保研吗?”
“被了,保研名单第一就是我,只是我拒绝了。”舒玥轻轻的吐出口气:“因为我终于可以不用努力就能养活自己,我努力了好多年,不想再努力了,平庸点,快乐点,能活着就好。我这人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安健康。”
舒玥看向景弋:“我没有梦想没有理想,没有东西支撑着我去努力,我也不想有了。”
景弋愣了很大会。
看见舒玥手背后,笑的像是花开了:“希望你可以顺利进入律师协会,早日实现你的理想。”
舒玥很羡慕景弋。
是大大的褒义,不含丝毫贬义,因为人的出身没办法自己选择。
当活着都成了一种奢望,没有时间去想理想想梦想,真的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忙忙碌碌多年,舒玥早就不想努力了。
舒玥朝前挽住景弋的胳膊:“走吧。”
景弋被舒玥带着朝下走,走了几步顿足:“是谁让你过成这样。”
舒玥微怔。
景弋:“谁欺负了你。”
舒玥有点想笑,开口:“都没了。”
景弋皱眉。
舒玥张嘴说瞎话:“我小姨和姨夫还有表哥都对我不好,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在我十七岁那年,一场车祸,把这群坏人都给收走了。”
景弋忙的要死,而且老家的那几位,这辈子都找不到她,与其说出来让景弋给她撑腰。
不如让景弋多忙点他的案子,整天忙忙忙,舒玥看的都替他累。
景弋没说什么,带着舒玥回问权。
下午舒玥挪过去问景弋要活干。
景弋打电话让宋年买了套书桌。
浪费十分钟挪了自己的巨大办公桌,给舒玥在办公桌旁边摆了一张一米二的。
舒玥无语:“这是什么意思?”
景弋丢给舒玥一本卷宗:“你的工作,一天一本卷宗。把里面涉及的法律条文梳理出来。”
景弋桌上有二十多册卷宗,一天筛三遍。
舒玥感觉景弋是在逗自己玩。
但也认了。
在景弋身边的办公桌坐下,研究卷宗。
法律条文已经超出了舒玥的知识范畴。
舒玥找宋年要了本法典。
一天没啃完一本。
不鸡血,到六点准时合上,把批注了一点点的卷宗给景弋。
下楼运动溜达,上楼吃饭,吃了饭洗澡玩手机,十点钟睡觉。
第四天。
舒玥六点没醒。
跑完步被景弋背回家醒了。
乐的在家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得意的不行。
景弋睨了她一眼,不做评价。
第五天。
舒玥在五点前筛完了一本卷宗,背手出去溜达。
发现景弋这层楼的律师都是老家伙。
舒玥去找宋年聊天:“这些律师现在还能接动官司吗?”
目测都六十了。
宋年:“勉强,两个月接一个法援吧,其实我们这栋楼的律师,都是景律请来养老带学生的。”
舒玥好奇:“律所不是为了挣钱的吗?”
“是啊,挣钱的事交给景律。”
舒玥:“就靠他自己?”
“不是,前面那栋楼看见没。”宋年指窗外的那栋小楼。
舒玥点头:“里头的人年轻。”
她见过,里头有人开迈巴赫。
“那里头是我们问权的经辨律师,承接南城大小公司的法务,给大富豪打官司。”
“这边呢?”
“这边是刑辨律师,三十个养老的,四五十个学生,一个景律。我不算,我的工资是前排楼出。”
“意思是,后排人的工资,是景弋出?”
“恩。”宋年说:“其实我们家景律师算不上是个好人,但也绝对不是个坏人。”
舒玥怔了好大会,这句话宋年说过。
舒玥:“为什么这么说?”
“问权其实是一把保、护伞。”
舒玥愣住。
这事算是问权的机密,本来不该说,宋年纠结了会,还是说了:“律师这个职业你知道,在民间有句话,说律师就是资本的走狗,但这个世上的律师并不全是资本的走狗,每年的司法改革,总会有一批批的律师朝前扑,想要以一己之身撼动整个律师行业,试图洗刷掉民间赋予它的污名,但一个人哪能抵得过资本和强权啊,老一辈的人一根筋的多,在一次次的司法改革中得罪了很多人,是问权,在混乱中撑起一把伞,让这些本来该被资本磋磨的晚年凄凉的老律师,有个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