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三年守孝即将结束,林韵这日又来到远山寺与了悟大师研习医术。
这了悟大师自十年前听了林韵的剖腹产手术之后,便对西医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终日在山间寻些受伤的小野兽回寺中做实验,除了剖腹产之外,其他的外科手术也逐渐涉及。
了悟大师见林韵的医术逐日精湛,更是整日避寺不出,所有求医者,皆撵去林府别院求治,自己整日沉浸在外科手术的钻研中,外人见这了悟大师整日将小动物弄得半死不活,只道他在研制什么秘药,皆不敢问,只有林韵偶尔入寺与了悟大师互相切磋。
林韵还曾戏笑过了悟大师,说他毫无出家之人的慈悲之心,整日将自己搞得鲜血染袍,日后会下阿鼻地狱。
每到这时,了悟大师也不生气,只是一本正经地告诉林韵,用这小动物来练习,总好过用人操练,如果医术不精,贸然在人身上开刀,那才是真正的草芥人命。
林韵只是心中暗叹了悟大师的钻研精神和敢于抵抗俗事观念的勇气,再也不敢胡说八道。
今日林韵来到这远山寺,却觉得心中甚是悲凉,也不知为什么,与了悟大师谈话间竟屡屡失神,了悟大师见林韵心事重重,便体贴地说道:“今日为师不与徒儿切磋西医了,徒儿可否愿意陪为师到这远山之巅去瞧瞧?”
林韵是最不喜欢爬山的人,除了采草药,平日里她是连山脚下都不愿意去的,今日听了悟大师邀她爬山,心里却有点如释重负,便欣然应允。
了悟大师和林韵当下便出发,也不带小沙弥,师徒二人相携,不紧不慢地沿着山路缓缓走着。
一路上谁也不说话,但亦无心思观看四周的风景,两人皆是一脸沉思。
大约用了两个时辰,林韵终于和了悟大师站在了远山之巅,林韵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但却觉得心中的烦闷一扫而光,心下竟有着说不出的舒畅。
林韵一回头却见了悟大师脸不红、气不喘,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林韵当下便羞红了脸,道:“师父真是不减当年,徒儿半条命都快没有了,师父竟是一脸轻松!”
了悟大师“哈哈”大笑,笑声爽朗欢畅,哪里有半点出家人的严谨,打趣林韵道:“徒儿整日养尊处优,哪里象为师一般天天在山间追逐野兽,体力当然不能和为师相比。”
林韵也不理了悟大师的打趣,将目光扫向四周,一时竟被这云山雾罩、气势磅礴的树木苍穹所震撼,脱口吟道:
“岱宗夫如何?
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
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
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
一览众山小。”
“好诗!”了悟大师由衷地赞叹,这个徒弟他当真喜欢得紧,性格活泼开朗、不拘小节,心地良善却又才华横溢。
“徒儿的才华如今连为师都要自叹不如了!”
“师父说笑了!”林韵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一笑,道:“师父难道没有听说过“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话吗?”她不敢说出孔子,她很奇怪,这个时代的人居然不知道孔子,那么他们男尊女卑的思想和儒家学说又是从哪里来的?
了悟大师也不回答,只是望着这层峦叠嶂,满眼苍翠,凝目沉思。
林韵亦不敢打搅他,当下不再言语,站在了悟大师身旁暗自想着心事。
十年了,穿越过来整整十年了,要放在现世,林韵都四十多岁了,就现在的林韵也已经二十六岁了,在这里早已是昨日黄花。
林韵正自想着,却听了悟大师突然说:“徒儿可做好了准备?三年守孝已经结束,新一轮的俗世纷争又要上演了。”了悟大师的目光已经盯住林韵,眼眸犀利、镇静。
不待林韵反应过来又道:“徒儿!为师即日就要云游天下去了!”
林韵尚自在了悟大师时才的话中未缓过神来,只是下意识地说道:“师父,您不是说新一轮的俗事纷争即将上演了吗?你既是能够预言又要再起恩怨,为何不助徒儿一臂之力呢?”
了悟大师静静地看着林韵,半响才道:“徒儿!外人只道师父是神仙转世、得道中人,岂知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神仙,哪里又来的什么得道中人呢?”见林韵一副迷惑的样子,顿了顿又说:“徒儿你聪慧异常,又岂能悟不出这其间的道理?”
林韵仍是不明白,虚心说道:“徒儿愚钝!还请师父明示!”
了悟大师将视线转向山间满目的苍翠,缓缓说道:“徒儿你道初见时,为师为何要你遁入空门?你生得美貌异常,却又有着倔傲的性格,虽言辞闻所未闻,却不卑不亢,为师当日见你时,你虽口中吟着那首佛诗,但眼眸中却满是对世间万物的好奇、探究之色,这天底下有几个女子敢不敬佛神?你却一脸鄙倪,试想象徒儿这等与世道格格不入之人,连为师都叹为观止,这世间又有几人对你不会产生好奇的?虽然普通的凡夫俗子不能入得徒儿的眼睛,但那天子、王臣却是何等狂妄、自负之人,本来徒儿的美貌就令人垂涎三尺,这些人又岂会放过你这等奇女子?如若因你而造成各国纷争,战乱不断,生灵涂炭,百姓遭殃,那你岂不正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吗?虽然你的眼眸之中皆是良善纯真,但亦是无法阻止这些事情发生的啊!”
林韵恍然大悟,原来早在十年前,了悟大师初见她时,便已经料到了会有今日,她却是不撞南墙心不死,非要惹出这许多事端,也白白害死了萧遥。
“师父!原来你一早就看出来了!”
了悟大师点点头,道:“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先兆、预言之说,为师只是比常人对事物的观察更为仔细罢了!当日为师本想阻止这些事情发生,但你言辞凿凿,也颇有些道理,为师又岂能强求与你?”
林韵面上早已钦佩不已,又问道:“那师父为何现在又不愿我遁入空门了呢?”
了悟大师“呵呵”笑着,又重新将目光看向林韵,道:“当日为师要你出家,是因为徒儿你那时虽然满怀希望,但却如一张白纸,没有被任何尘事困扰,那时以你的容貌、性格和学识,又注定你必会成为这世上人人公认的红颜祸水。而今,为师不收你出家,皆是因为你的心!”
林韵迎着了悟大师的目光,淡然道:“师父!徒儿如今早已心如止水了,什么俗事都忘却了。”
了悟大师看着林韵,目光炯炯,让林韵觉得根本无处遁形,“徒儿真的心如止水了吗?真的什么都放得下了吗?那徒儿还苦恼什么?”
林韵已将目光移开,在了悟大师的注视下,林韵根本就不可能藏得住心事,只得悻悻地开口反问道:“师父怎知我在苦恼?徒儿哪里又有什么苦恼?”
“呵呵!”了悟大师又笑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徒儿但问问你自己的心!”
林韵心中一惊,原来了悟大师竟是将自己的满腔心事全都看在了眼底。
半响,二人皆无语,林韵悠悠地叹了口气,吟道:
“不识庐山真面目,
只缘身在此山中!”
了悟大师仍是不看林韵,只接口道:“徒儿这句诗当真作得好,你现下的心,自己可已经识得了真面目?”
林韵心中又是一震,是啊!这么多年,她一直在逃避,一直对这份感情视若无睹,但是她真的就能不为之所动吗?“师父!您既知徒儿的心事,亦知因徒儿守孝完成将会再引起纷争,为何还不愿帮徒儿逃脱此劫呢?”
了悟大师这才将目光收回,重新看向林韵,目光中竟有着隐隐的不舍和心疼,缓缓道:“徒儿可知这世上最难之事便是一个情字,为师虽是出家之人,但亦不是固守陈规、冥顽不化之人,但这情字最是难测!该如何处理,又岂能是为师能够左右得了的?倘若真是劫难,也全要靠徒儿自己一一化解,为师即便是想帮你,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那师父就不要去云游了!你留在徒儿身边不好吗?只要师父在,徒儿就不会害怕!”林韵希翼地看着了悟大师,星眸点点,手已是不自知地拉住了了悟大师的衣袖。
“唉!”了悟大师重重地叹了口气,宠溺地将手抚上了林韵的脑袋,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摩着,说道:“徒儿可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世上自有比为师更适合在徒儿身边保护你的人。为师云游天下,亦是希望能将徒儿的西医发扬光大,让它造福这全天下的黎民百姓。”
林韵知道了悟大师心系天下苍生,她也不能为了一己私欲,便强求了悟大师留下,今日见了悟大师去意已决,遂也不再阻拦。
二人见天色已晚,便抬步向山下走去,在远山寺门前分离时,了悟大师的眸中竟有着点点泪光,林韵知道今日一别,恐来日无缘再见,鼻子一酸,眼泪便落了下来。
了悟大师抬手将林韵脸上的泪珠拭去,轻轻说道:“徒儿莫要难过,为师此去自是为天下百姓造福,死后是会被列入仙班的!”
林韵知道了悟大师是宽慰她,心里难受,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泪眼朦胧地看着了悟大师。
了悟大师叹了口气,眼眸中的泪光已消逝不见,目光又变得清澈无比,透着安详,道:“今后之路吉凶难卜,徒儿自当小心行事,但切记诸事皆不可强求,只顺其自然便好!”
林韵点头记下,便与了悟大师拜别,再不敢回头,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