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淅沥的暮春小雨,前方是麓林凤尾山的盘山道,偶尔有别墅区驶出的车子交会而过,能听到对方轮胎碾压浸湿的路面后将水迹甩出的声音。
墨五坐在我身边把眼镜摘下来,双眼微阂揉着鼻梁。他的样子难得看着有点疲惫,可脸上的笑却依旧笑斯文儒雅:“我晚回来几天耽搁了交接也要被你念叨,你可真是迫不及待。”
我把纸箱放在腿上清点着里面的东西。两只惯用的签字笔,三四个买了还没来得及写东西的笔记本,一把指甲钳,两个保温杯。都是些带不带走都没所谓的东西,但带走就像完成了一个仪式,代表着我告别了这个圈子,告别了这些鸡飞狗跳的破事儿。
“你一贯正确,念叨你的机会多难得啊。啊!对了,陶呆。”我总算想起点要特别交代的事:“她除了演戏什么都不会,对着镜头特别机灵,私底下呆得要命,当年你答应我要照顾她,可要多费点心。还有小白,你事儿那么多她肯定伺候不明白,这次的片子算是让她试水,如果她干的不错,以后就让她跑片场吧。”
“就这些?”他睁开眼:“这都是内部的事,对外呢。”
我耸耸肩,表示无话可说。
他难得表现出颇有兴致的样子:“我倒是碰到个有意思的事儿。”看着我身上的短袖T恤,他眉头皱了皱,对副驾上的人说:“晓晨,上午母亲叫人送来的鸡汤,倒一杯给七小姐暖身子。”
氤氲的诱人香气附着在冰凉的车窗上,结了一层淡淡的水雾。我握着盛了鸡汤的保温壶盖子暖手,墨五的声音温温润润,像低沉的埙声,在平静的空气中涌动着:“这次在伦敦,Daniel为我介绍了其他几位爵爷。”
“Daniel啊,他可是陶呆的偶像。”我说:“英国是唯一一个演员能封爵的国家,你和Daniel关系好,他帮你介绍其他爵爷也是想帮你。”
“有位爵爷说他有个年轻的朋友上个月刚回中国,跟咱们是同行,也在麓林。”他说着,伸手把我鬓角的头发掖到耳后,而后竟叹了口气:“老七……”
车子终于开过了别墅区,林荫掩映后是极乐寺飞扬的屋檐。明黄色的琉璃瓦,屋脊上蹲坐的嘲风石,无一不让人觉得熟悉且心安。我把鸡汤端到嘴边抿了一口,浓香下有一股淡淡的苦在口中漫开。
“五婶加了好多参。”我没忍住,皱了皱眉毛:“哥,苦。”
极乐寺在麓林市最高的山顶,进了寺门,脚下全是宽阔的青石砖回廊,回廊下浅碧色的池水中栽着许多的白莲。这时节,莲花刚打骨朵,透着股玲珑可爱,一眼望去,整座寺院像是浮在水上,有些飘渺,可那阵阵梵音与佛香又无时不透着稳妥厚重的深意。
下着雨的工作日,寺院香客少得可怜,眼前的庙宇衬着四周的山景,呈现出一种暗青的冷色调,像是电影里经过美术处理的画面。墨五撑了把很大的黑伞,乌木伞柄上匀称厚重的包浆在雨天不甚明亮的光线下泛出一种沉沉的光泽,和他又白又长的手指很合衬。我披着他的西装外套躲在他伞下,跟着一位小师傅进了存放香客祈愿香塔的后殿。后殿香炉里燃出的袅袅青烟随着门外的冷风纠结成痴缠的线条,最终消散在空气里,成了鼻间清淡深沉的檀香味道。
一位老师傅坐在佛陀相前香案旁的桌子旁,执笔正修着什么。听见我们进门的脚步声,他把手中的毛笔搁在笔架山上,起身合十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墨五还了礼,我对着佛陀叩拜。老师傅没有说话,带我们绕过佛陀相,将我们引入寺院更深处的一座大殿。
大殿的厚重的木门随着老师傅的动作被“吱呀”一声推开,三层楼高的佛像端坐在大殿深处正中。佛像周围的楼层摆满了酸枝木的架子,木架上层层叠叠挂满了一块块巴掌大的红色的祈福牌。祈福牌底端有金色的铃铛,铃铛撞柱和撞柱上垂下的流苏随着殿外灌入的冷风轻轻摆动,带起一阵窸窣清脆的铃响。
我再次对佛像叩首。起身时老师父扶了我一把,随后将带我们上楼。
他冲我们行了个礼:“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要找的东西应该就在这殿里。”
墨五笑了:“大师怎么知道我们来寻什么。”
“阿弥陀佛,大师之名不敢当。”老师父笑着,苍老的眼眯成了两条缝儿,很有些宁静喜悦的样子:“施主礼数周全,却并非笃信我佛之人。这位女施主倒是很有佛缘,却满面空相。两位怕是来消愿的。”他说着顿了顿:“消的可是女施主的愿?”
我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阿弥陀佛,十六年前的许愿牌大概放在哪个位置,还请师父指点一下。”
“建国后六十余年的许愿牌都在这所大殿里。谁许下的愿,需谁亲自来找,旁人不便插手。只求女施主不要弄乱了它们原有的位置,扰乱了它们应有的缘分,”老师父说着,冲墨五比了个请的手势:“若不嫌弊寺粗斋简陋,施主便随贫僧去禅房吃茶歇脚吧。”
墨五点点头随师父一同下了楼,脚步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吱呀的声响。我看着他们出了大殿,顺手提起一旁的油灯照明。
我摸索着就近的架子,刚拿起一块祈愿牌,就听门口的老师父又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我低头看过去。老师父笑的和蔼,眉目间竟似有佛祖悲悯苍生的慈相:“所谓哀莫大于心死,于万丈红尘中,有所求便是施主福泽。万事皆有缘起,未生毋需强求,既已生何必强灭。”
油灯燃的安静,铃铛被吹动的轻响和着门外淅沥的雨,竟像是每一声都清晰可闻。门外阴雨天的冷色逆光从他背后投进我眼里,一时竟让我觉得有些看不分明。
有所求,便是福泽吗?
真是福泽,当年我为何不到?
若是十六年前的我配不起这样的福泽,十二年前,九年前,我也配不起吗?
过去的我配不起,过了这么多年,我钝了,世故了,心中的戾气也比从前重了。我比从前不堪了,自然更配不起这东西了。
那还是早消了的好吧。
我发现我越发看不懂姻缘这东西,又或许我从未看懂过。
太奶奶信佛,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常跟我们说,凡事尽人事听天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缘分,急是急不来的。有些事莫名其妙地发生了,你以为那是个巧合,其实是因为你只看到了结果,将它们的因缘连起来看,那便不是巧合,是自然。
那时我很小,太奶奶说的话我每个字都能听懂,但除了“巧合”我什么都没听明白。后来墨六告诉我,太奶奶是在教导我们,就算到了八辈子血霉也不要郁闷,因为人这么丧一定是有原因的,没准这是你的报应也说不定呢?
有了墨六这番解释,我开始谨小慎微起来,生怕哪天自己不小心造下什么孽,导致日后飞来横祸。
就这样谨小慎微了几年,我迎来了那个巧合。
那个巧合确实很巧,巧到我以为那就是我的姻缘了。
那年我爷爷住的那栋别墅院里梨花开的很好,爷爷他老人家无限发挥创造力,想仿着旧时古城的样子在自己家的别墅外面挖一条护城河——那是十六年前,我都已经十二岁了,我爷爷高龄可想而知。而他老人家能在年过半百时依旧如此任性中二,足见其多么有钱——值得一提的是,我奶奶不大支持护城河的建设。因为她觉得光是护城河没什么看头,硬是要在河里栽上些荷花。
没过一个星期,院外的土地被挖出一米多深的沟渠。别墅小区物业公司的负责人几次阻止未果,只能放任自流。
但所谓“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这话十分在理。爷爷不服从物业管理的恶果很快报应到了我身上。
那天我很开心——现在想想我开心的原因是终于迎来了人生中第一个没有暑假作业的暑假——总之谨小慎微了几年的我,那天终于没有守住底线。走到院子门口时,我的脚步欢快的打了个滑儿,大头冲下一脑袋扎进沟渠中我奶奶打算拿来栽荷花的淤泥里。
现在回忆起来,这个过程大概流畅的能让如今各大通讯商的4G信号羞愤自尽。
我试着把自己拔出来,但奈何周围都是软趴趴的淤泥,想使力都没有着力点,泥巴随着我呼救的动作灌进我的口鼻,我只能在挣扎中越陷越深。虽然我当时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但我也清楚自己这样撅着屁股使劲想把脑袋从泥里拔出来的样子应该不怎么好看。由此我感到很羞愧,可羞愧的同时我心里又有一丝悲壮的浪漫主义情怀,我觉得既然自己为爷爷的护城河事业献了身,这么伟大的牺牲应该能让他们把我的尸骨留在这条沟里,每年中元节的时候让墨家后世子孙拜一拜。
现在回想起来,我能有这个想法就证明当时我已经大脑缺氧神智不清了。事实也确实如此,当时我很晕,晕的就连口鼻尖淤泥的土腥味也闻不清了。就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身后忽然有股力道将我拎了出来。
我重获自由,第一件事就是趴在沟边狂吐,吐出呛住的淤泥后边坐在沟边喘着粗气。在庆幸自己保住小命的同时,我想起自己实在该好好感谢刚刚那位出手相助的义士。于是我扭着一张被泥糊的乌漆麻黑的脸回过头,看到了身后的少年。
那个少年背着夕阳,面部轮廓因沉浸在阴影里而显得无比神秘,但我依旧能看出他身形挺拔。
直觉告诉我,这个小哥哥应该长得挺好看的,因为所有小说和电影里描述英雄降临时都说他们如神兵天降,既然是神兵,应该就不寒碜。
我想看看传说中的神兵到底能有多不寒碜,但站起来刚凑过去一点,就被他躲开了。
多年之后回忆起这一幕,我觉得他应该以为我凑过去是要亲他。但须知我是何其谨小慎微的一个人。在真正看清楚他到底好不好看之前,我决不会贸然动手,当然更不会贸然动嘴。
他躲的很快,可奈何我是个裸眼视力5.3的远视眼,所以他的每一个表情都被我收进眼里。
十里春风吹过,树梢梨花的白瓣纷纷洒落,像一场迟了整整一季的雪。漫天花雨中他微微垂眸看着我,眼神微凉,眼睫浓黑密长。见我凑上来,他近乎本能的向后一让。飘落的花瓣轻若无物,随着他这一让带动的微小气流有一瞬的停滞。
只是一瞬,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
他说:“你是青丝的家人吗。”
我点头。
他说:“师父上课的时间改了,让她每周三下午到武馆。”
说完他转身就走。我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你留个名字呀!”
他说:“我叫林幼清。”
他是青丝的师兄吗?所以他和青丝一样会打架?
长得好看,会打架,我想,这真是神兵的标准配置。
两个月后那个艳阳高照的周末,我陪着太奶奶来这里敬香。听说这里的祈愿牌很灵,我因惦记着那一眼,便顺手偷偷写了一张挂上。
本来也不是多值得上心的事,可第二天我却真的在学校看到了他。
他穿着一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校服,可整个人却像是在发光。他手里提着一把收起来的黑色雨伞,雨水顺着伞尖滴在脚边的石砖上,周围路过的女生发出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眼神不停往他身上粘,可他却像什么都听不见看不到一样,只是敛眸淡淡的看着屋檐外的雨幕。
许久之后,他像是察觉了什么,淡淡的回头。看到刚走出教学楼的墨青丝,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副搏击手套:“师父让我给你送过来。”
墨青丝的表情跟他一样寡淡,接过那副手套后点了点头,说:“三中挺远的,我找个电话叫司机送你。”
“不用。孙叔就在门口。”他说着撑开伞不疾不徐的下了台阶:“回去上课吧。”
我躲在拐角处暗搓搓地想:原来他是三中的学生?原来他不光长得好看会打架,连成绩都这么棒。我喜欢的人果然就是这么好。
当“喜欢”这两个字出现在我脑海里时,我愣了一下。
然后我想,如果我能考上三中,就能在学校里跟他遇到。
极乐寺的祈愿牌,果真是极灵的。
所以我一定要找到它,这样的福泽我要不起。
窗外的雨声似乎渐渐小了,似乎渐渐停了,又似乎渐渐起了。我不知道自己翻过了多少许愿的牌子,也不知道自己翻到的都是谁许下的愿。我只知道这些牌子上,有人求财有人求名,还有人求高官得做,却都不是当年我写下的那一块。
林幼清,你看我多蠢,当年我居然以为这就是我们的姻缘。
我生怕它不够结实,特地写下来挂在这里求佛祖保佑,现在却找也找不到了。
我机械的翻找着那些牌子,感到自己的大拇指被木牌粗糙的边缘磨的发疼,眼睛也被油灯得火苗晃的发花。楼梯处传来木板被踩动时的吱呀声,随即眼前的光更亮了。我被这愈强的光线晃的眼前一片雪白,双眼又酸又疼的看不清东西,眼皮一眨,居然流出两行泪来。
“阿弥陀佛,时辰晚了,本寺不接待香客过夜,女施主用些斋饭,便回去休息吧。”
我循着声音望过去,眼前的东西随着双目酸胀变得分外模糊,只隐约见得楼梯口站的那人是那个带我到这里的老师父。我将手中的许愿牌挂好,冲他合十行了个礼:“多谢师傅,斋饭就不必了。我再找一会儿。”
老师父看着我,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将手中装着斋饭和油灯的托盘放在一旁的地上,手伸到衲衣的衣襟中摸索着,先是摸出一副花镜带上:“阿弥陀佛,女施主,贫僧给你包上。”说着又摸出一卷绷带和一小瓶碘伏。
我随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这才发现我右手拇指根部连着虎口被磨出了血来。我不由得有些发笑,站直的一瞬觉得腰酸的像是要断掉。我走过去扶着楼梯扶手在台阶上坐下:“师父好佛法,竟连我伤了也能算出来么。”
“女施主说笑了,”老师父坐在我右手边,拧开碘伏的瓶子帮我消毒:“自掌管寺内施主祈愿以来许多年,这两样东西贫僧一直随身带着,怕的就是有施主来消愿时伤了手。可惜,却一直没怎么用得上。”
我有些奇怪:“他们都能一下找到自己当年挂的祈愿牌吗?”
老师父摇了摇头,老花镜下的眼轻轻眯着,扯开没拆封的绷带:“寺里香火旺,祈愿的施主很多,消愿的极少。贫僧二十多年共见过不到十位,大多是寻了一会儿便回去了。像施主这样从头午寻到入夜时分的还从未见过。”绷带在我手上比了比,他说:“施主因何有此执念呢?”
我一愣:“要消愿也是执念吗?”
老师傅抬眸看我一眼,眼中带着慈爱的笑,却什么也没有说。
是啊,十六年前的愿,为什么要消掉呢。
我忽然就想起机场五月初的机场,眼前是一片令人曝盲的白光,随即是一个略带微凉的怀抱,怀抱的主人双手勒的那样紧,像是要把我闷死在他臂弯里。
孽缘,我当年一心求得的孽缘。
手上的绷带勒的有些紧,带起点轻微的疼。我回过神来,眼眶里又是一阵难忍的酸:“因为……因为当年我所求的,如今纠缠不起了。”
“阿弥陀佛。是不是纠缠,只在施主如何看它。当年失主执着许愿,是在与‘结缘’二字纠缠,如今施主执着消愿,何不是在与‘了却’二字纠缠?”
我隔着灯火看着老师父的侧脸。那是一张褶皱并不深刻的脸,比一般的老人要丰润光洁的多,即便睫毛与眉峰的灰白都像是染了薄霜,却丝毫不见苍老与凄惶。他缠绷带的手法并不娴熟,却很仔细,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带着佛门中人特有的悲悯与慈爱。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样温柔亲切的一张脸,我忽然就觉得眼睛里的东西再也忍不住。
老师父把绷带的结打好,像是轻轻叹了口气:“施主既还有执着,缘分便是未断的,又何须在意一块牌子呢。”
我被他问住,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了许久,只好起身告辞:“我先回去了,师傅您也早些休息。”他一脸慈爱的冲我笑着点头,我也对着他笑了笑:“不知明天寺门大开的时候,这座大殿能否进得来?”
老师父愣了一下,而后苦笑着叹了口气:“施主当年求的,可是姻缘。”
见我点头,他端起地上的油灯,带我走向大佛另一边的区域。
“来佛寺求姻缘的人本就是极少,于是干脆单独理出一派木架来安放。毕竟求姻缘与求财求名不同,讲究的终究是一个缘字,更难求得,当离佛祖更近些才能灵验。”
老师傅的手在拿牌木架上轻抚着,像是回忆着什么。我看着在他身后最深处的一排木架,那排架子上只挂了四五张木牌。我一一分辨着,只见其中有块木牌下坠着的铃铛已经生了铜绿,流苏的红和木牌上的漆色都因窗外阳光的常年照射而退了不少,却还干净的不染纤尘,看得出平日里寺僧打理的勤快。
木牌是当年的款式,红色的底漆,没有金线描边,唯有一行黑色的小楷,是我的笔迹。
“求佛祖庇佑信女墨红尘可与林幼清结缘。”
巴掌大的木牌就那样静静的挂在那里。我找了它一整天,此刻却忽然不敢去摘。
出极乐寺时已是将近深夜,繁茂的古木已经把下山的路面遮蔽成一片森影。山上的寺院和山下的街道相距不过一公里,却像是梵境到人间的转换。
雨已经彻底停了,车子开过了山门牌坊,凤尾山下又是一片避无可避的人世喧嚣。我坐在副驾后的后座里,扭开一瓶矿泉水倒在许愿牌上试图搓掉上面的字迹,但来回试了几次,我的指纹都快被磨平了,那字迹却不见有丝毫的褪色。
墨五坐在我身边,看着我一遍又一遍的往木牌上撒水,终究伸手拦了我:“十六年了,早渗进去了。”他把那块木牌从我手中抽出来:“我回去帮你烧掉。”
我看着那木牌在随着他的动作一上一下,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抓着,留下火辣辣的疼:“好。”
车子驶入市中心夜间最繁华的区域,窗外的路灯和霓虹投进窗子,墨五看着窗外的街景:“饿不饿,去吃点东西。”
“好”我说:“五哥,我想吃肉。”
我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钟,屋子里的灯暗着,从玄关能望到落地窗外种了苇草的池塘和围了露台半圈的黄槽竹。茶亭坐落在池塘一角,从苇草中露出大半的亭柱和六角的攒尖顶。
白鹤衔云的石头宫灯安在茶亭的六个角,点起来散发着昏黄明亮的暖光。我给自己泡了壶茶,坐到一旁的摇椅上。穿亭而过的晚风吹的宫灯烛火明灭,更衬的头顶繁星点点。脚下的城市中心霓虹璀璨,更显得如此悠闲十分难得。
让我先这样悠闲一会儿,悠闲完这一会儿,我还有很多很重要的事要做。
墨五作为无数奸商中的翘楚,无论如何都不会给一个明知赔钱的项目注资,而我自己的小金库根本无法支持民俗纪录片的全程拍摄。所以当前最我最主要的任务,是把那份怎么看都要赔钱的项目计划书作出赢利点。明晚的机票飞苏州,逗留一夜第二天去见当地评弹名家,之后在江浙各地游荡一月。最后从南京返程时,我需要带上一份至少说得过去的计划书让墨五过目。
我这样想着,喝干了茶壶里最后一点水,进屋开了灯换好睡衣,拿出手机确认着明天的行程,顺手将家里的垃圾袋封口。我把垃圾袋丢进楼梯间的大垃圾箱里,刚想往回走,一旁电梯却随着“叮”的一声轻响打开了门,弥散出一阵酒气。
我下意识的随声望过去,心头咯噔一跳。
里面的人不像以往一样挺拔疏淡,反倒由内而外的透着一股颓然。他一手撑着电梯门框,抬起头时看了我一眼,而后愣在那里。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就那样怔怔的望着我。
欣喜,震惊,茫然,无助。
他的眼睛从来都没有那样饱含深意过。他溢出了太多外露的情绪,一点也不像那个不动声色的林幼清。
我故作淡定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按开指纹锁进了屋,把门关上后靠在门板上平复着。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等心跳渐渐缓下来,我决定要杀了郑羽苍。
我在心里咬着牙,谁知背后的门板却忽然猛的颤动起来,砰砰砰的凿门声就响在我耳边,吓了我一跳。
“开门……你开门!”
他的声音明明沙哑颤抖没有半分尖利,却不知为何叫人听了里发慌。我深吸了口气,冲着玄关的镜子扯了扯嘴角,确定自己的笑容够礼貌也足够官方,这才开了门:“林先生,您……”
我的话没说完,他整个人便冲着我压下来,伸出胳膊死死搂着我的腰。我撑不住他,本能的向后退了两部,可腰上那只胳膊却收的更紧了:“……秦琛……”
我感觉自己的心跳滞了一瞬,而后跳的异常猛烈。他一只手抚上我的脸,指腹像是带着钢针,每碰一下都教我从面皮到心底一阵刺痛。他的头低垂着,唇就贴在我耳边,咕哝的语气像个撒娇的小孩子:“……秦琛,我回来了……你想不想我?”
我稳住心神,深吸了口气,冲他笑了笑:“林先生,你认错人了。”
可他却说:“我想你了。”
“他们都说你死了……他们都是骗子……”
“秦琛,你怎么会丢下我。”
他的眼泪沾在我头发上,鼻息就呼在我耳边,那种温暖炙热的温度让我有一瞬间的迷惑。
我怎么舍得丢下你?
我们两个之间,首先被丢下的那个不是我吗?
我感觉自己又有些不争气,直接把眼泪直蹭到了他肩膀上。他将我的脸抬起来,指腹擦在我眼角:“别哭……”而他自己的眼泪却流的更厉害了。他的拇指抹着我的脸,像是在试探我的温度,茫然的眼神和哽咽的语调像是一把钝刀,在我心口不停地拉来扯去:“他们为什么都骗我……你明明还活着……”
我眼前一片模糊,只朦胧的看到他的脸正一寸寸的对我压下来。舌尖上是他口中的酒气,浓郁深厚,让人不由眼花耳热。我闭上眼,可眼前却依旧是他的样子,紧蹙的眉头,微阖的双眼,密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每个细节都异常清晰。
那不是此刻的他,那是九年前的他。
那一瞬,我突然前所未有的清醒。
林幼清,若再在你身上栽一次,就算当年秦琛枉死。
我深吸了口气,试着从他怀里挣出来,可他却将我箍的更紧,吻的也更狠。我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道,混着那股酒味,让我越来越清醒,被箍的动弹不得,我将身子向后弯了弯,见他躬身将唇齿紧紧的贴上来。我看准了他的脑门,蓄满了力气死命装上去一撞,紧接着抡起胳膊狠狠的往他后颈劈去。
他没有松手,额头垂在我颈肩,身子摇晃了两下,终究无力地倒了下来。
“我是墨七。”我撑着他,伸手摸了把脸,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林幼清,我是墨七,秦琛死了,死了九年了。”
他没有反应,自顾自的昏厥着,胸膛起伏平稳安详,就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我将他拖到客房的床上,看着他手上斑斑点点的擦伤和血迹,不禁有些恍惚。
直到客厅的座钟忽然响起,我回过神来,给墨五的私医打了个电话。
私医来的时候还有些睡眼惺忪。我把她带到客房将人交给她包扎检查,然后站在露台上给郑羽苍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郑羽苍的声音略有嘶哑,应该是在睡觉:“墨七……”
“老郑。”我问他:“我对门那套房子,你是给谁买的。”
他似乎愣了一下,许久后给了我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呃……”
或许是刚刚那顿折腾透支了我的体力,我并没有跟他发火,反而很有条理:“这公寓一梯两户,非本层住户进不了这层楼。当初你看中我这户型不是顶楼也能有露台,所以我跟下面人说把我对门那户型卖给了你,还打折来着!”我问他:“你告诉我,为什么林幼清会出现在我家门口。”
郑羽苍沉默了半天,依旧只是回答了我一句:“……呃……”
我说:“你给我把他弄走,现在,立刻,马上。”
“呃……”他说:“住对门又不是住一起,你看你俩平时也不来往……”
“谁想跟他来往!”我忍不住跟他吼:“他现在在我家,你赶紧把他弄走!”
说完我挂掉了电话。
私医临走前再三对我表示林幼清这次没有胃出血复发的症状也不需要洗胃,我将她送进电梯,回来时发现时间已经是半夜两点钟了。
我想,我需要做点准备。
六月的清晨天亮的很早。凌晨四点,远处的太阳还没冒出头,天空已经变成了淡青色。明明该是醒来的时候,繁华的商业区却像刚刚睡去一般。宽阔空荡的马路偶尔有环卫工人清扫着街道,沙水车懒洋洋的踱来踱去,脚下的街道像一个褪尽了脂粉香气的妇人,虽然面容依旧,却已带着憔悴的倦意。
我在露台上给黄槽竹浇水,手中的水瓢从水缸里舀了第三瓢水时身后传来了响动。
林幼清脸色略带苍白,正扶着落地窗的窗框站在客厅里望着我。许是昨夜醉酒导致的不适,又或许是不能适应屋外面的强光,他的眼睛微眯着。
“进去吧,外面风大。”
我看了他一眼,继续浇我的竹子。他没有说话,脚步声渐渐远了。我将剩下的竹子浇完,洗了手回到屋里,他端坐在客厅的仿古制式木沙发上,像是有话要说。
我看了看墙角的座钟:“先吃饭吧。”
厨房里的粥刚好温了下来,我挑出两个瓷碗将粥盛到桌上,切了颗上次从老宅带回来陈婆婆亲手腌的榨菜,又切了一块酱牛肉。他执筷端碗的姿势是一如以往的斯文规矩,动作也似乎和从前一样从容沉稳,但眉头却不若从前那般舒展,像他睡着时一样紧蹙着。
一碗粥吃完,我从兜里摸出烟点上,趁着他放筷子的动作先一步开了口:“林先生,我们谈谈?”
他抬眸看向我:“好。”
我说:“你觉得我和秦琛像么。”
“对不起,昨晚是我失态了。”
我们中间隔着弥散开来的二手烟,想来我自负视力极好,此刻却也看不清他的眼神。我继续问:“我和秦琛像么?”
他已经不再如昨晚那般颓然,整个人似乎又恢复了那清冷淡漠的样子,却又似乎比那更多了一份怅然的落寞。他像是很不愿意面对这个问题,眉心又蹙了起来,沉默许久才说:“眉眼之间,很像。”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我们有些地方长得像。”我又问他:“那你觉得,你还记挂着她是为什么?”
他没有说话。我不忍再看他,起身取了两个玻璃杯,说:“林先生和秦琛一别已经九年,人都是会变的。九年会发生多少事?即便她活着,也不是当年那个秦琛了。”
“她不会变。”
“是啊,她已经死了,当然不会变。”我说:“死了,就是停了,没了,不会再出现了。即便你多想,她也回不来了。”刚注满水的杯子有些烫,我把手缩回来:“林先生,值得你记挂的人和事太多了,少了秦琛也没什么。她死了九年,我们却都还活着,不是吗?”
他看着我,沉默良久才开口:“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可能……我偶尔也会想积点口德?”我笑了笑,拿起那盒早翻出来的东西递给他:“白檀线香,安眠养神。想得太多劳心劳神,不如洗洗睡吧。”
郑羽苍敲门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刚睡下没一会儿。
他进了屋就火急火燎的四处乱窜:“人呢,人呢!幼清人呢!”
我冲他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他把耳朵凑过来。我卯足了劲儿冲着他的下巴就是一个上勾拳,趁着他捂着下巴直起腰来,我又照着肚子来了一拳,再趁着他弯下腰,冲着他的后背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等我打爽了也打累了,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去机场的路上他问我:“幼清什么时候走的?”
我说:“今早四五点钟吧。”
他“哦”了一声,后知后觉的看向我:“昨晚他住你家?你俩……”
我斜了他一眼:“我俩怎么?”
“……你俩没打起来吧?”
“嗯,我把他打哭了。”我随口胡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问:“你什么时候回影视城。”
“不回了。”他脑袋摇的很坚决:“打死我也不回了,穆青青太执着了,你不在这一个多星期可让她给逮着了!”
我笑了:“没下药把你办了?她对你真客气。”
“雅蠛蝶!她不至于吧!”
不至于?
我深吸了口气,双眼直视前方公路,问他:“听过Maceni么?”
Maceni,非洲及诸岛唛噗提取物,对于雌性哺乳类动物具有强烈的催情效果,属于国家明令禁止的精神兴奋类药物。
别问我当年穆青青是怎么弄到这种禁药的,她就是弄到了,不仅弄到了,她还把它滴进了我那杯橙汁里,又十分贴心的将我交给了几个长期在那家酒吧闲逛的流氓。
事情就发生在林幼清出国的那天。他说他是中午十二点的飞机,我定了8点的闹钟去机场送他,可却在凌晨四点半接到了穆青青的电话。
她说大家都已经到机场了,问我为什么还不来。
我穿着睡衣跑出去,站在麓林凌晨的别墅区门口伸了半个小时的手却没打到一辆车,只能壮着胆子去偷我爹的车钥匙。
然而我那时并不会开车,当我终于摸索着把车开到机场的时候,那辆奥迪的前保险杠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这样巨大的财物损失是有回报的。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和周文姝走过安检另一头的拐角,眼睁睁的看着周文姝的手挽上他的胳膊,眼睁睁的看着周文姝的头靠向他的肩膀。
那一刻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机场空调的威力竟然大到能让我骨髓都发凉的地步。
郑羽苍站在我身后,他拉着我的胳膊跟我说:“琛儿,你听我说啊,幼清他怕你看见难受,他怕你受不了。”
我说:“哦。”
我把那辆被我从新车撞成破车的奥迪开回家,我爸对我没驾照就敢开车去机场的行为表现出了异常的热情。他推掉了集团董事会,特地选了条结实的裤腰带,等我回来二话没说就将我拎到后院狠狠抽了一顿。
关于那个白天,我最后的印象就是,八月的太阳真大啊,明明都快入秋了,怎么会有这么热的天气。
然后我就中暑了。
醒来的时候是在我自己的房间里,穆青青的电话来的恰逢其时。作为我的好朋友,她说她要陪我喝酒喝到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林幼清跟谁跑了为止。
当时我想,真是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林幼清走了,我爹抽了我一顿,这两个在我生命中顶重要的男人都不觉得我有多么重要,但好朋友还是记得我的。
现在想想,真是去你妈的好朋友。
其实当年的事回想起来,我觉得自己简直是被幸运女神附了身。
首先,老郑的前度陆晨曦家中来客地方不够住,她去酒店帮他们安排住宿,从酒店大堂出来的时候刚巧和被几个流氓驾进大堂的我擦肩。老陆同志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我跟那帮孙子不是一伙儿的,于是她给我们共同的好朋友,也就是我家老八墨青丝打了个电话;
其次,墨老八作为一个拿手机当电子表用、经常不接电话的人,那天接电话接的十分适时。而且她的动作很快,踹开房间门的时间正卡在我被小流氓们扒光了衣服肆意轻薄之后和确实的被小流氓们圈圈叉叉之前。
那几个情绪激动的杀马特小流氓有幸在《叶问》和《太极侠》上映之前见识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咏春和太极。然后我就被墨青丝带回了她家长期闲置的一处别墅。
由此可见,陆晨曦和墨青丝除了是我的朋友和姐妹之外,更是我的救命恩人。
当天半夜,墨大带着大嫂来和墨五墨六来看我。等我的意识全然清醒时,连穆青青都来了。
她穿着一身雪纺纱裙,那裙子雪白的颜色和她脸上写满忧虑的表情遥相呼应,那一股清新脱俗的白莲气质便是今日这幅娇弱模样的雏形,再加上她那如黄莺出谷般的嗓子,实在是人间一绝。
她说:“琛儿,你没事儿吧?”
我承认我当时是对林幼清执着的有些过了头,但这不代表我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
“你别这么叫我,我恶心。”我说:“穆青青,你累不累。”
她整个人僵了一下,然后脸上就露出那种让我此生难忘的笑容。
她说:“秦琛,原来你不傻啊!你不傻干要嘛天天缠着他呢?他就是偶尔给你点好脸色,你就真当自己是盘菜了?!”
我还是没有说话。
他跟别人走了;他从没说过他喜欢我。光凭这两点,我就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自己当时真是出奇的冷静。我盯着她看了很久,终于看出了端倪。我说:“穆青青,你是不是喜欢他。”眼见她僵住,我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更加奇怪:“我们都是喜欢他又不被他喜欢的,半斤八两而已,我自认没有对不住你过,你又何苦坑我。”
她看着我,忽然开始尖叫:“他当然不喜欢你!哈哈哈……半斤八两,你说的轻松,你根本配不上他!秦琛,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她边说边笑,笑的时候眼泪和鼻涕不停流着,像是疯了一样。我被她的声音吵得更加头疼,幸好她被老八劈手两巴掌抽的闭了嘴,我才觉得脑子里的嗡鸣轻了些。
被老八拖出房间时她一边挣扎一边问我:“秦琛,你就是个墨家收养的孤儿,你能给他什么?除了让他吃苦拖他下水,你什么都做不了!”
门关上,大嫂端起床头上的一碗药汤将勺子送到我嘴边。她的声音在哽咽,一双眼睛也红红的:“老七,先把药喝了,别跟这种人置气,身子要紧。”
我没有多想,把勺子里的药喝下去。苦巴巴的味道从嘴里蔓到心头,我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干脆接过药碗仰头灌了下去。墨大端详了一下我的脸色,许是觉得我还算冷静,他掂量了一下,说:“昨晚的药物刺激太大,孩子……没了。”
我没听懂:“什么孩子?”
他愣了一下,大嫂一个没绷住,眼泪啪嗒一声砸在我手背上。她抓着我的手,瞪着眼睛冲墨大吼:“你现在跟她说这些干什么!还嫌她不难受吗?”
我脑子里的嗡鸣又响了起来,夏末的蝉鸣和暑气一起从开着的窗子涌进屋里,还夹杂着穆青青的尖笑:“你知道姨夫给他安排了多好的婚事吗!秦琛!你要是真喜欢他!你要是对他还有一点仁慈,就别再缠着他!”
我被她的尖笑唤回了神,问:“你们说清楚,什么孩子。”
大嫂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打到薄被上,洇湿出一片深深的痕迹。墨六将手里的茶碗放在窗边的茶几上:“老七,你怀孕了,不到两个月。”
“哦。”我应了一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你们出去吧,让我睡会儿。”
说完我躺回床上,盯着头顶的天花板,脑子里明明想了很多东西,却像什么都没想似的,一片空白。
两个月,嗯,不到两个月。
林幼清,你看,你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都没了。
佛家说缘起性空,我不知道自己种了多缺德的因才得了这么造孽的果。我不后悔。只是,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宁愿自己从来没喜欢过你,从来没遇到过你。
我不再纠缠你,你也不要对我曾经的纠缠念念不忘。
我在心里默默做了决定,下了床推开房门,他们五个原像在商量着什么,看见我出来便噤了声。大嫂急忙过来扶我:“老七,你怎么自己下地了?”
“我哪儿那么脆?”我笑了笑,问墨大:“大哥,你们医院能弄到死亡证明和墓地么?”
他愣了一下,没有说话。墨五皱着眉头看着我:“老七,你想好。”
“我想好了,我的孩子需要一块墓地。”我问他们:“你们说,他是男孩还是女孩?”说完我又有些庆幸:“秦琛这个名字很好,男孩女孩都能用。”
前方的马路宽阔平坦,照这个形式我绝对能赶得上飞机。
郑羽苍一脸惊恐的望着我:“靠,她有这个?”顿了顿:“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因为我尝过呗,无色无味,就着橙汁喝下去,一点都察觉不到。
我看他一眼:“因为我在骗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