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飞机耳2023-09-28 14:294,687

自从加入学生会以来,每年新生入学时,林幼清都由内而外的散发着一股肃杀的冷意。

作为一个一板一眼的学生干部,他很清楚那些写的端正老实的申请表后面,包藏着什么样的狼子野心。

学生会成员每天早上在学校门口检查校服着装,大课间检查各班级出操率,每天下午第二节课后有固定会议,晚自习在校园里扫黄打非,能光明正大迟到早退翘课的机会简直多的令人发指。

他把宣传部那厚厚的上几十张申请表分了一半给郑羽苍,翻完之后觉得毫无收获。看着那些申请表上一张张格式化的笑脸,他能清楚的把这些人分成两摞,一摞脸上写着“我是为了翘课来的”,另一摞脸上写着“我是为了挂名来的”。

“你看完了自己部门的,帮文艺部看看呗。”郑羽苍一边端详着手中的表格随手执着一边的一摞表格:“文姝今天不舒服先走了,你代劳一下。”

他一听眉毛就耸的老高:“她哪天舒服了。”

郑羽苍被他冷声冷气的一句话噎住,识相没有再答话,看见自己手上一张表格时却没忍住发出一声惊呼:“我靠,这师妹怎么长得跟颗核桃似的!”

他闻言接过他手中那张简历仔细看了两眼。照片上的人满脸的痘痘几乎盖住了原本皮肤的样子,眉眼却笑的弯弯的,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却还是能看到干净的眼白和墨色的眼仁,一行白牙随着翘起的嘴角露在镜头前,似乎格外的亮堂。

他的唇角似乎也受了那人的感染,忍不住微微翘了一下,随即他又皱着眉头看向一旁的郑羽苍:“你见过笑得这么开心的核桃?”随手将申请表放进录取的文件篮里,他起身走到一旁的桌边拎起文艺部那一摞表格,眉目又恢复了疏淡冷漠的意味:“周文姝走了多久。”

周文姝已经走了很久,却一直没有走出学校的大门。

操场上有追逐打闹的学生,当林幼清找到她的时候,她正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低头站在操场边,两只手紧紧的攥着拳头,肩膀一下一下的抽动着。

这样的女孩子他见得很多,娇娇弱弱的同窗,娇娇弱弱的亲戚,娇娇弱弱的周文姝,受了委屈都是这样一言不发的窝在那里,好像就在等着别人来给自己报仇。

他见怪不怪的走过去,刚想把手里的表格塞给她让她自己看,就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那声音和着急促的喘息,脆生生的嗓音像是有些懊恼:“让……让他们跑了……”那人站稳之后低头扶着膝盖喘匀了气儿,将身上的校服外套脱下来围到周文姝腰上:“好……好了,师姐你先回去吧,下次我……我看见一次打他一次!”

说完她抬起头冲着周文姝笑了一下。她脑后的马尾发梢荡出一个细微的弧度,咧着的嘴角在看到他的瞬间顿时僵住,一行小白牙在夕阳下简直就要闪闪发光。

他背在身后的左手拿着文件,轻轻在右手手心敲打着,瞬间在心里将眼前的人和郑羽苍口中的核桃师妹对上了号。

她像是吓坏了,闭上嘴,喉头滚了两滚,眨了眨眼睛,结结巴巴的跟他打招呼:“林……林……林师……”

他忽然有些想笑:“秦琛?”

她愣了一下,然后腰板儿一挺,利索的站了个军姿,看起来似乎受入学军训的荼毒颇深:“是!”

他越来越觉得有趣:“高一三班,学生会宣传部干事?”

她说:“是,领导好!”说完还敬了个礼。

他看着她那个似乎随时准备冲锋陷阵的样子,觉得这姑娘傻到让人心里禁不住发软。

“见义勇为,干得不错。”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后好好干。”

都说人与人第一次见面,会产生一个第一印象,并不一定正确,却一定是最牢固最鲜明的。

林幼清对于秦琛的第一印象说不真切,任何词汇都不能概括。

她并不漂亮,也不丑;并不文静,也不放肆;追着别人打的时候显得活力十足,但面对自己时又那么老实。

她像一张白纸,心无城府,却又像一个谜,等着他去解。

他只是记住了这个女孩儿,她叫秦琛,她很好。

或许就是这样的原因,让他把她放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一步步的带着,牵引着,有什么难办的事都交代给她。看着她一脸纠结的苦苦求索,然后自己给她一个思路,她就忽然茅塞顿开,又羞愧又崇拜的望着自己。

那是他高中三年来最大的恶趣味,也是最精彩的时刻。

自己对她到底是抱了什么样的心思,林幼清不是没有想过,却每每想到一半就勒令自己停止。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和父亲的栽培都将他变成冷静高效隐忍的人,他有着安稳妥帖且成定局的人生。高中毕业后他会和周文姝一起出国,他们会在毕业后结婚,选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举行婚礼。郑羽苍那副拈花惹草的臭德行一定不会比他结婚更早,所以会是他的伴郎。周家和林家原本就不错的关系会因他们的婚姻而更加牢固,他会接手家里的产业,让祖父和父亲亲手开拓出的商业版图在自己手里变得更加广袤。

一切都是按照计划安稳的进行着,不需要改变,也不应该被改变。

但变数来的那么突然,总在不经意之间,像是堤坝突然出现的缺口。心湖下的暗涌顺着那一点点的缺口向外翻涌着不知名的情愫,将缺口冲的越来越大,终于将整个堤坝冲成一滩虚软的烂泥。

那次家族小聚之前,穆青青在他的书房里做着作业。他随手扯过一张数学练习卷做的心不在焉的,眉头紧紧的锁着,心里有些闷。

最近秦琛让他有些生气。

因为临近毕业,高三年级展开全面复习,他的数学课本之前被郑羽苍弄丢了,于是便问她借。哪知书借到手,一翻开全是些随手涂鸦的圆珠笔画,中间夹杂着一两句“你喜不喜欢我啊?”“你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我喜欢你啊?”“你还是永远都别知道了比较好”之类的随笔,字迹娟秀规整,却让他看的越发火大。

她数学课上都在干些什么?学生会每天的事情不够多是不是?她还有心情琢磨这些七七八八的事?

越想越生气,手里的笔也越攥越紧,终于“撕拉”一声,练习卷上多了一道十几公分的口子,手中的中性笔也咔吧一声断成两截。

穆青青隔着两米远的距离从作业本里抬起头,看了他半天,终究怯生生的问:“……表哥,怎么了?”

“没事。”他烦躁的皱着眉,将练习卷裂缝处的褶皱展平,从桌角的透明胶架上扯出一条胶带细心的粘着,胶带刚落在纸上,他想起件事,眉头皱的更紧,语气却很随意:“你跟秦琛在一个班?”

“啊?”穆青青点点头:“……对啊。”

“唔。”他应了一声:“前两天高一年级统考,她成绩怎么样。”

穆青青像是有些犹豫:“她啊……考的不大好。表哥你不知道?昨天下午我还看见羽苍哥安慰她来着,说什么数学考不好不要紧……”见他皱着眉头看着自己,她像是有些害怕,却还是争辩着:“数学确实很难嘛……表哥,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些?”

自己好歹算是她的直系领导,怎么说关系也比郑羽苍亲近些,她考砸了,为什么郑羽苍都知道却偏偏瞒着他?

他听的心里那股火越烧越旺,脸上却冷淡的像一汪被冻住的湖水:“学生会内部抓早恋,她没考好,是不是交了男朋友,分心了。”

“哎呀,怎么可能啊。”穆青青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秦琛除了你还能喜欢谁啊!”

他心里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有一瞬的空白,回过神来后舒了口气,看着卷面上被自己一个不小心撕的更大,还被透明胶固定住的裂口,嘴边的笑却如何都抹不平了。

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下跳的铿锵有力,他低下头,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穆青青自知失言,一双眼睛不知该看向哪里,支吾了半天,脑袋又埋进作业本里:“……表哥,你们学生会抓早恋,应该先把羽苍哥拘起来吧……”

他嗯了一声,就连声音也带了些暖意,却仍故作平静:“嗯,你说的很对,羽苍身为学生会主席,天天就想着陆晨曦,实在是太不对了。”

穆青青的鼻尖都要跟纸页贴到一起了,还不住的点着头,嘴上有些语无伦次:“就是就是,报警把他抓起来。”

“警察应该不管这些事,倒是可以告诉高主任。”他随口应着,见她随着自己的话似乎放松了些,语气平淡的问到:“秦琛喜欢我?”

穆青青似乎还沉浸在涉险过关大难不死的喜悦中,精神有些松懈,随口应了句“是啊”。话一出口,她立刻抬头看着他,一脸的惊恐和懊悔。

他将试卷随意折起来,随手从笔筒里抄起一支笔在指尖轻快的转着,一手支着下巴看向脸色刷白地表妹:“说说吧,具体怎么回事。”

难以言说地欣喜很短,随之而来的是长久的茫然和郁闷。

他知道自己有既定的未来,在那个未来里,他会和一个叫周文姝的人一起组建家庭。那个柔弱,漂亮,却让他觉得无趣和乏味的人。

那她呢?

或许会在自己毕业之后渐渐断了联系,或许会在几年后收到她和别人的请柬。

他终将成为她青涩时光中喜欢过的一个人,随着老旧的合照渐渐泛黄,看不清面目。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这么大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身份,那个人因为姓周,所以会在将来成为他的妻子。

如果她是周文姝,陪着自己一起组建家庭的人是她,该有多好。

这个想法冒出脑海的一瞬间,他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时常会有把她按在墙上狠狠亲下去的冲动。

可他现在还是个学生,吃穿用度全由父亲供给,生活学习也归父亲控制,他没有任何讲条件的筹码。墨家的背景很深,但秦琛只是墨家收养的孤儿,父亲不可能同意自己取消婚事另娶她人的想法。

到底该如何处理这个问题,他头疼了很久,终于制定了三个同时进行的计划。

1.推迟出国时间,确定彼此心意,稳住秦琛。

2.出国后从周文姝角度促使两家放弃联姻计划。

3.积攒筹码,完成原始资本积累,拿到话语权。

现在看来,这三个计划都已经达成了,且都达成的非常不错。

九年来,他一直相信秦琛依旧爱着自己,只是他再也没有听到关于她的消息。

六年前,周文姝嫁给了一个热爱中国美食且对她穷追不舍的英国人。

半年前林建生打电话给他时,声音苍老的让人心里发酸。透过漂洋过海的通话信号,他似乎能看见父亲鬓边斑白的头发和太阳穴上隐隐冒出的老年斑。

“幼清,回来吧。”林建生在电话那头,像是极轻的叹了口气:“那地方也没什么好。”

是啊,这地方真的没什么好的。

可麓林又有什么好的,还不是一样空空荡荡。

“只要你喜欢,做什么都行。”父亲的言语间像是无比的疲惫:“我老了。”

当年风光无限的林建生,如今却这样苍老又无奈。

原来并非每项计划达成时,都会让人觉得欣喜。

他想,等自己到了父亲的年纪,身边又会剩下什么,又还会有谁。

他曾经以为,自己对秦琛最深的记忆,应该是那一口笑起来格外灿烂的小白牙。可在那长达半年的黑暗中,他看到的,永远都是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惊讶时挑着一边的眉毛,害怕时瞪的圆圆的,笑起来眯成两道弯弯的缝。

可所有人都告诉他,那双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明明每一个表情都那么生动而深刻,明明没有刻意去记,却像是烙在心上,留下一块块消也消不掉的疤。

他觉得,世界好像跟他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却又似乎没什么不同。一个人九年没有音信,所有人都说她死了,那她就是死了么?

怎么可能呢?

他忽然想起自己回忆过无数次的场景,那些本该随着时间变得模糊的画面,因为一次次被自己拿出来临摹描绘,变得异常清晰。

当年麓林的孟曹江边,零散的花灯飘在宽阔的江面上。她蹲在他身边,轻轻的在江面上放上一盏莲花灯,站起来郑重其事的将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的嘀咕着什么。

他对放灯之类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兴趣,印象中这种事不过就是个心里寄托,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煞有其事。于是等她念叨完,他问:“许的什么愿?”他忍不住就想调侃她两句:“这么郑重,家国天下?”

“你怎么知道?”

他一愣,之间她攥着拳头的样子有些义愤:“传统文化断层很严重啊领导,吾辈当有复兴之觉悟!”话说完,她似乎有些尴尬,攥着拳头的小爪子缓缓的收了回去,看了看周围放灯的游人,轻咳了一声:“咳,那个,你就当我随便说说……”

“嗯,秦琛,你很有觉悟。”他揽了她的肩膀掉头往回走,感到她在自己怀里僵硬的几乎不会走路,一边在心里憋着笑一边一步步往来时的路上走:“复兴的时候带我一个?”

他闭了闭眼,似乎想将所有的回忆都从脑子里清除出去,可抬眼看见对面的镜子是却避无可避的看到自己握着手机的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铂金的素圈戒指在窗外日光的照射下反射着让人心安的光泽。

父亲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像是有些失望,又像是有些期待:“你考虑一下……”

“好。”他毫不犹豫的答应,听着父亲在电话那头有些疑惑的确认,再次重复道:“好,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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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我相思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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