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旁人眼里,定会觉得祁王和子书辛有些相似。
都是有些随遇而安的脾性,甚至有些凉薄和无畏。
譬如祁王,身为尊贵的殿下,不贪恋手中权势和地位身份,一心想要遁入空门;
又或是子书辛其人,明明才情学识都是佼佼者,却甘心做东宫幕僚,不愿扬名天下。
都是极为出众,却又与世无争的模样。
可此时的两人,却又是那么的针锋相对之状,祁王如出鞘的剑,锋刃尽显寒芒;子书辛似寒水凝成的冰,剔透却尖锐至极。
势均力敌。
‘砰’地一声,祁王手中的茶盏碎裂,茶水流向了桌面,他抬袖避开,望着水流分错,他意味不明的道:“原来,子书先生竟也是这样的别有洞天呢。”
子书辛眉心微颤,袖中的手暗暗握紧,暗道竟是有些失控了,先前被这祁王故意激怒,乃至竟不自觉中了计,甚至被他看到了不该看的。
他眨了眨眼,调理着心绪,不过几个呼吸,便又是那个温文儒雅的子书先生。
“晚了,本王已经看见了,子书先生还是想想怎么灭口的好,”祁王像是看透了他的所思所想般,专挑刺耳的话来说,“万一本王哪天说了出去,那可如何是好?”
他眼中带了抹嘲讽,不知是在笑子书辛,还是那个愚蠢的太子纪玚,这样的人都敢留在身边,且全心信任,真是嫌寿命太长。
子书辛也确实这么想过,甚至他不动声色间,手指缝里已经藏好了毒粉,只消祁王服用下肚,便可穿肠烂肚,顷刻间暴毙而亡。
可念及祁王擅武,且他面前茶盏已碎,寻不到顺理成章的时机出手。
祁王好整以暇的等待着他的回应里,展臂换了个舒适的坐姿,右臂搭在曲起的右膝上,左腿依旧曲盘着,比起正襟危坐的子书辛来说,更添了几分潇洒和随性。
“看来,子书先生还是有几分优柔寡断的,这样的心性,何以成大事呢?”
祁王者毫不犹豫的讽刺,子书辛仍是神色如常,但看得清楚,祁王现下的坐姿是佛门的半跏坐。
果然,是忠诚的佛门信徒么?
“祁王殿下在说什么,请恕在下听不懂?”子书辛开始装聋作哑,这模样看得祁王嗤之以鼻。
“既然故作听不懂,那咱们就说点你能听懂的。”祁王伸手够到了桌上的玉瓶,将上面那朵莲花取了出来,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
他甚至抬起右手,抚摸着花瓣,“有些花,不是什么人都能采的。”
“本王此番来,就是想要奉劝子书先生你,无论你是何种筹谋算计,也万万不该碰到了这朵静静盛开的花才是,否则本王不介意硬碰硬。”
聪明人,无需点破。
以花喻人,能让祁王这般上心的,唯有长平县主了吧。
子书辛心思流转,挑眉以对,“祁王殿下,莫不是喜欢这朵花,那为何还不摘回去细细欣赏?”
祁王没有抬头,仍旧对着莲花没有挪眼,“惜花之人,从不肆意采花,本王更喜欢花自盛开,而不是为谁而开。”
说道最后,他才缓缓抬眼,对上了默默思量的子书辛。
祁王竟只是甘心护花,子书辛明白过来,却又觉得古怪,男女之间若非情爱,又怎会这般的义无反顾?
他需要再趁机试探一二。
“祁王殿下说的有理,可这莲花情愿被摘,又当如何?”
“都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若非将其摘下放在这上等的玉瓶之中,只怕也不会这般清幽淡然,倘使花能开口,她也定不愿再回去淤泥中。”
祁王眯了眯眼,“那是以前,如今的花已是身处净池,再无烦心琐事,也轮不到旁人手长去摘。”
殿内又是一阵寂静。
恰巧此时,听闻消息速速归来的纪玚,大步穿过庭院而来,守在殿外的内侍既有眼力见,忙推开殿门恭迎。
“见过太子殿下。”
这一声过于响亮,殿内的两人竟极有默契的纷纷起身,等到纪玚强忍着焦灼入内环视时,就看见手持莲花的祁王正迎面而来。
走到他面前时,轻描淡写的点了下头,“太子殿下。”
说完,便扬长而去。
一头雾水的纪玚越发疑惑,转头看向殿内的子书辛,抬手指了指殿外的方向,“先生,祁王这是……”
子书辛依旧笑得温柔,拱手回禀,“回殿下的话,祁王殿下很是喜欢桌上瓶中莲花,清玄便自作主张,请祁王殿下带走了。”
纪玚有些懵。
“你说祁王来趟东宫,就是为了一朵瓶中的莲花?”他百思不得其解,“那别说他的祁王府,就是宫中御池里,也是数不胜数的莲花,何至于巴巴来这儿?”
子书辛已经直起腰,神色平和,“许是殿下身负紫气,让祁王殿下也心有艳羡。”
纪玚顿时就挺起胸膛来,得意的道:“说的极是,孤乃东宫太子,这样的福气,可是祁王求而不得的,不过一朵莲花,孤也不是那小气之人。”
他刚说完,便又轻咳两声,“先生,祁王没说什么别的事吧?”
若是祁王敢试图挖墙角,他定不会让其好过,先生只能是东宫的先生。
这么一想,他又忙郑重其事表态,“先生,孤允诺你,待他日君临天下,必封先生为相国,受臣民爱戴。”
子书辛恭谨的再度拱手,“清玄得殿下慧眼,能够有幸效忠,已是死而无憾,不敢肖想其他。”
这样的肺腑之言,着实让纪玚听得通体舒畅,满意的笑了笑,“先生说得哪里话,合宫都知晓,孤万万不可没了先生,就连父皇都数次夸奖先生呢。”
不知何时,又起了雨意。
油纸伞下的祁王刚从后宫出来,想到德妃苦口婆心相劝的模样,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可怜天下父母心。
即便德妃口口声声不会强人所难,只要他断了出家念头,哪怕是老老实实呆在府中,做一个富贵闲人也可。
可他还是沉默以对。
直等到外头下起雨来,这才起身告退,执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