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里春满,重门深院。
柳枝儿新芽更添春色,掩去了去岁寒冬时盛放过,早已衰败的腊梅景,一切都是那么的生机勃勃。
昙鸾院众人井然有序,自外头送来的账簿会齐齐送入主屋,经由大姑娘过目,盖章后方可送出来。
青黛身着浅青春衫,静静侍立一侧,望着桌案后姑娘微垂的眉眼,都说女大十八变,不过数月光阴,大姑娘身上早就褪去了先前的病弱感。
鹅蛋脸上也没了先前稚气,彻底长开来。
她望着正提笔描绘的大姑娘脸颊,忍不住暗暗叹气,这般清冷若山中幽兰的姑娘,要是多笑笑就好了。
姑娘笑起来时,嘴角酒窝盈盈,称着晶亮如水的双瞳,那叫一个美人如画呢。
而终于停笔松了口气的沈轻韫,伸手捏了捏眉心,“一本账簿,错漏百出,打量着是蒙我呢,前前后后就错漏了近百两银子,好大的本事。”
青黛忙上前为姑娘揉按肩颈,并宽慰道:“姑娘莫要为这些事伤神,回头只需送到管家那里,让管家去核查就是。”
沈轻韫微闭的双目倏然睁开,“不妥,管家忠伯可是父亲的人,他怎会真心实意帮我,我如今初初掌家,还是得派自己人前去,才好查个水落石出。”
青黛正要请命,哪知大姑娘有了主意,“请容姑姑来一趟。”
容姑姑,便是去岁年关时,太后娘娘特地拨给她的三人之首,虽说在太后宫中司记掌印,但处理起人情世故,乃是个中翘楚。
沈轻韫曾居太子妃之位,也是亲身历练过得,所以即便临时上手打理中馈,却也能游刃有余,但饶是如此,许多事情也没有容姑姑看得透彻。
说道掌家之事,也是二月中旬太后那边的意思。
沈励原本就有错在先,孙氏那人图谋不轨是真,然出身的孙家也是书香世家,否则她一个庶女也不会被扶为正妻,沈励看上的就是她通身本事。
相较于其他姨娘略实几个字来说,孙氏确实拔尖不少。
如此,在孙氏去后溧阳侯府后院确实有些乱,剩下的姨娘没那本事,也不敢冒尖,加上她‘中毒’之事搅得一滩浑水,惹得太后动怒。
沈轻韫翘着嘴角微微一笑,沈励还琢磨着娶谁呢,媒人都捧着册子上门来了,可谁曾想太后口谕下达,要她这个嫡长女打理后院。
顿时,沈励就没了辙。
这不论谁家新妇,人家也不乐意进门就低晚辈一头去,不能打理后院的主母是名不言顺的,谁也不愿受气。
想到这,沈轻韫喝茶润了润喉,这里头她也送了份东风,让人好生私下兴起流言,揪着沈励克妻这事,沸沸扬扬传遍了整个京城。
如此一来,有些情愿高攀的人家,也熄了阵仗。
荣华富贵再好,也得有命享不是?
听说沈励这阵子都不乐意出府,沈轻韫讥讽的笑了笑,真要是知道脸面为何物,他就做不出来那丧心病狂的事!
这种人,永远都是自私自利,还振振有辞自以为是的。
容姑姑进来时,看见姑娘双目幽深,一瞬间的神情透着股历尽沧桑感,若说是宫中太后也是合情合理。
偏偏,姑娘才十六岁呢。
“姑娘?”青黛出声,“容姑姑来了,姑娘。”
沈轻韫忙回过神来,定了定心思,“姑姑,这是府中负责园景的韩管事送来的,”她纤长的玉指轻点手边一落账簿,神色冷冽,“出入对不上,差了九十八两五分。”
聪明人无需多话,容姑姑明白了姑娘意思,上前抬手接过来总账,翻到最后一页瞧了瞧,便心中有数。
“姑娘放心,这事包在姑姑身上,就是把那韩管事揭层皮下来,也得补上这缺漏。”
容姑姑转身出去,特地点了几个丫鬟,顺道将蝉衣也叫上,看得出门相送的青黛直伸长脖子,好奇地返回屋中。
“姑娘掌家有五六天了,今儿这账簿才是头一回送来的,偏不是什么厨房、衣物、护卫的管事,选了个园景的韩管事打头阵,其他管事定是在观望呢。”
“您让容姑姑出面,是为以儆效尤之故,正好借机敲打府中其他管事,让他们都自觉些,莫要再使心眼,可容姑姑为何要带着蝉衣?”
沈轻韫正好没事,起身走到庭前散步,顺道活动一下身子骨,听到这话, 面上挂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唔,为何要带着蝉衣?”她也有些不大确定地道:“或许,是因着蝉衣性子过柔,容姑姑让她长长见识?”
这世间最大的风浪,是人心的深不可测,只有多经历波诡云谲,才能应对自如。
青黛眨了眨眼,正想说什么时,长廊那端丫鬟来送食盒,她神情古怪地拎到树下石桌上,“姑娘,东宫送来的,说是贺姑娘掌家之喜。”
沈轻韫眼神变换,凭着纪玚的阔绰手笔,当真要贺必是恨不得摆出送聘礼的架势,何至于就一个小小食盒?
“打开看看。”
“是。”
青黛轻手轻脚地打开盖子,一层层取下来,“糖蒸酥酪、雪花梅子糕、 桂圆核桃酥,咦?”
最后一层,却是叫人略显惊讶,青黛取出来放置到桌面上,疑惑地扭头,“姑娘,竟是梅干菜烧饼,这可不像是宫中御前点心,倒像是宫外寻常可见的吃食呢。”
沈轻韫也觉得不对劲,梅干菜烧饼和前头三样点心放在一块,过于别扭。
东宫,点心,梅干菜烧饼?
这些连起来时,她眼前忽然闪过什么,顿时神情一震,“青黛,仔细掰开烧饼,手脚轻些。”
青黛照做,果不其然掰到不知哪个时,里头竟包着团布,她小心展开请姑娘过目。
“三日后,清风茶楼。”
沈轻韫望着墨痕透出的青色,心头猜测越发明显,墨色中交杂青色,寓意太过明显,即便没有表明写信人的身份,她也不做他想。
子书辛,这位东宫幕僚,当初她还是太子妃时就得知,这位字‘清玄’,可不就对上青玄二色之意?
这人果真是权术高手,他这般遮掩送来,像是笃定她能看见,更似猜到她定会去见面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