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侧屏风上是青山绿水,右手墙上挂画尽显墨竹风韵,面前桌上安置的瓷瓶里,一只桃花正含苞待放。
沈轻韫终究还是决定前来赴约。
不为别的,这人是子书辛,若说她前世的噩梦是沈励、是纪玚,那么将一切终结的便是眼前人。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沈轻韫自如地捧茶到嘴边,原本忐忑的心也安定下来,任由对面那子书辛意味深长的打量。
“数月不见,如今瞧沈大姑娘的容色,身子应当大好,恭喜。”子书辛开口,仍旧是那么委婉且故作真诚。
沈轻韫再清楚不过,这人永远走一步想十步,就像是钓鱼的姜太公般,意不在此却叫人心甘情愿上钩。
“多谢先生记挂,小女不胜感激。”她放下茶盏,面色恬淡地回视之。
子书辛眼底闪过兴致,果然是病好了,整个人也从里到外都大不相同,和从前判若两人。
他话音一转,倾身添茶后又懒洋洋地坐回,撞死不经意地开口,“某心中有疑,不知可否请姑娘解惑?”
沈轻韫心中紧张,面上却云淡风轻,“先生但说无妨。”
“若说孙氏先前对姑娘你下过毒,可姑娘却能及时发现此事并予以反击,姑娘这般聪慧敏捷,又怎么会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呢?”
他果然是存心试探,沈轻韫淡然以对,“让先生见笑了,可谁能想到防不胜防的,却是门关起来最亲近的家人呢?”
她明明说了,却又什么都没说。
子书辛微微眯眼,抽丝剥茧出真相,了悟的颔首,“姑娘是说,先前是孙氏下的毒,而后来是令妹沈二姑娘?”
沈轻韫没想到他径直点破,面色稍显尴尬,欲言又止时,又听得他道:“否则,年底时沈二姑娘为何要离京远行?”
他笃定两者间必有干系。
沈轻韫面上淡笑,抬眼对上他,“小女感谢先生曾经的相助,可二妹妹之事是因着孙氏之过,她于心不安,决议去佛前替母恕罪,仅此而已。”
“哦?”子书辛抬手拂过茶盖,姿态透着风流意,唇角有抹笑意很快消散,他顺势将手肘抵在桌上,“那不知姑娘说得‘家人’,还会是谁呢?”
面对他那刨根问底的架势,沈轻韫却轻笑一声,“先生如此关注小女,真是叫人受宠若惊,但往事随风已过,小女如今安好,便足以。”
“毕竟是一家子骨肉呢。”
子书辛看得真切,眼前的姑娘说这话时,眼底闪烁着晦暗的微光,那可不像是释然。
这里头,又有什么有趣的事呢?
茶香四溢,两人寒暄完毕,子书辛正了正神色,“不瞒沈大姑娘说,某此番来,是希望姑娘嫁入东宫。”
“自然,这也是太子之愿。”
沈轻韫知道他不会死心,却也并不慌忙,笑着反问,“先生莫不是贵人多忘事,先前小女说过所念意中人,太子殿下身份尊贵,然身系传承皇家血脉重任,并不符合。”
确切来说,世间没有男子符合一生一世一双人。
就是庄户人家若是收成不错,都想着多个美妾伺候,何况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
她也不过是顺道抬出来,好借此拒绝罢了。
“沈大姑娘,有些事万万不可绝对,譬如男女之事,风花雪月海誓山盟都抵不过岁月消磨,男子承诺或价值千金或一文不值,天意人为,终是不好说。”
“但权势地位,却是最忠诚的。”
子书辛看着不为所动的沈轻韫,眼波流转,“这件事,沈姑娘应当有切身体会,毕竟昔年令堂和令尊不就是神仙眷侣?”
“可到头来令堂辞世,令尊还不是取了新人,妻妾成群?”
这话倒是字字见血,沈轻韫要不是早知道鲜血淋漓的真相,此时定然会慌神,可她也不过是借着品茶时机,遮掩过去内心波动,再抬头时,依旧是气定神闲。
“先生可听过书?”她自说自话,“说书人总道‘世有薄情郎,已有痴情女’,可总不能因着一人薄情,便指摘天下男子皆如此。”
“我身为晚辈,不好议论长辈之事,但有一事我心知肚明——若是我因着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惧恐慌,便断了心中念头,岂不是过于盲目?”
“千金易得,良缘难求,可总要试上一试,才能问心无愧,虽死不悔。”
她眉目间闪烁着坚定,颇有万山难阻的豪情壮志。
子书辛眼神定定瞧着她,更是抬手拍了拍,很是捧场的夸赞,“姑娘好口才。”
“先生谬赞。”
“只是姑娘忽略了一件事,姑娘生在溧阳侯府,承家族荣耀,便要担起侯府嫡长女的职责,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一人的不情愿,如何抵挡长辈的意愿。”
“先生说得不错,可既然先生愿意大费周章做说客,不就是因着小女纵人微言轻,却也有些分量。”
沈轻韫笑意蔓延开来,带着几分扬眉吐气道:“如若不然,这婚事早就板上钉钉了,又怎会拖延至今?”
若非她一朝梦醒,和太后娘娘亲近起来,让他人不容忽视,否则此时此刻,她定然也如前尘那样,傻乎乎奔着太子妃之位而去。
任劳任怨,活成笑话。
子书辛桌下的左手正摩挲着衣角,这个沈轻韫果然难缠,本事却也不小,行事心性全然不同寻常女子。
沈轻韫见他沉默不语,知道他定是在思量,于是又添了一把柴,“且女子底气皆由父兄给予,侯府式微逐渐落魄,舍弟年幼尚未搏出前程,小女纵是入了东宫,又有什么底气去坐好太子妃呢?”
“与其让侯府患得患失,倒不如就踏踏实实安稳度日,小女也恭祝太子殿下早日觅得贤妻。”
子书辛没想到她如此眼界豁达,竟跳出困局,将自个置身局外人,顿时又被她这般聪慧惊到,若是这样的人成了太子妃,难以掌控且定成变数。
他眸色变得深沉,直直看向沈轻韫,“每每相见,姑娘总和先前大不一样,若是此事在令妹身上,只怕她早就欣然应下,同为姐妹,两位心性竟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