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不知，你有如此多的不平，怎么这些话不在我大姐姐和大哥面前说，若真是那样，我倒是觉得你是当真为了我好。”
沈弘英眼神里暗藏着失望，他从未想过身边人竟这般做想，甚至将怨气都怪在了兄姐不宽宥的份上。
他就那么仔细的看着书童，末了开口道：“你跟着我最久，回头你便去外院伺候吧，我这里留不得你了。”
书童大惊失色，顾不得面上的疼痛，忙重重跪倒在地祈求，“哥儿别不要我啊，我满心满眼都是为着哥儿你好。”
“我知道。”
“可正是知道，我才不能留你，今日你能不辨是非埋怨兄长，明日就能做出更意想不到的事。”
沈弘英瘦削苍白的脸上，满是倔强和决绝，他又何尝不知道，书童是他极为亲密之人，甚至在那些人每每欺辱他时，都尽全力相护。
可越是如此，他就越留不得。
主仆两人渐行渐远，谁也没有看见，原本的巷子口斜影里，骑马的少年正好整以暇的听完了全程。
这才默不作声的策马扬鞭远去。
于是，沈轻韫刚出了祁王府，就看见了候在正门外的弟弟，眉开眼笑的迎上去，“意年，你怎么来了，这么大热的天，瞧你这满头汗的。”
边说，便取出来手帕，沈意年笑眯眯俯身，任由姐姐帮他拭汗，眼角余光看了眼姐姐身后，出来送客的事府上管家。
先前有过数面之缘。
登上了马车，沈意年好奇的问道：“姐姐，祁王殿下可还好相处么？”
因着是夏时，富贵人家的马车垂帘都换成了更为轻薄的。
沈轻韫抬手拨开帘子，扭头望着窗外的弟弟，神色有些古怪，“是挺好相处的，祁王殿下还特地为我画了幅人像。”
这话一出，沈意年都懵住了，不过还是有一说一，“听军中老人说，祁王殿下丹青之术乃是炉火纯青，更是因着过目不忘之能，曾轻而易举揪出来军中暗探。”
“想来，画中的姐姐也定是惟妙惟肖的。”
沈轻韫摇了摇头，浅笑道：“我是没有看到的，不过想来也定如你所说。”
其实事情说起来话长，当时囿园地契之事，被祁王又随随便便扔回给她，她正犹豫不决呢，就听见祁王说‘画像’之事。
画像换地契，这简直稳赚不赔。
正好也能心安理得收下囿园地契。
姐弟两正朝着府中归去时，祁王府里，正抬手为画像装裱的祁王全神贯注的忙活着，直到金乌西沉，这才满意地收回手。
等到近侍连景入内，他吩咐道：“收拾好了，回头送去商队，无比小心仔细护送到墨阁。”
连景恭敬的拱手称是，小心翼翼将藏着画像的竹筒收起来退下。
书房里静悄悄的，唯有薰炉里的檀香依旧袅袅，带了些出尘的气息。
祁王拢了拢衣领，站在窗前望月，满眼都是怀念和眷恋，良久才低叹道：“但成他乡客，终是不归人。”
去而复返的连景，欲言又止的禀报道：“殿下，楼大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沈大人近来和孙大老爷私下望来密切，言语间更是提及‘结亲’之意，不知是否透漏给县主？”
“沈励还真是……贼心不死。”
祁王头也不回，“既如此，便先让他蹦跶蹦跶，等到事出之时，才会收到反噬。”
这便是不透漏的意思，连景心道。
而沈轻韫这边，晚膳后同弟弟在湖边散步时，也听他说了沈弘英之事，当时就试探的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姐姐，我……”少年人明显有些语涩，眼帘也向下耷拉着，不似人前的意气风发。
“你啊你，嘴上说着不闻不问，可明明还是有些放不下，”沈轻韫很是感慨，“姐姐并非要责怪你，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件事情我不会插手，也不会给出建议。”
“意年，你是府中嫡子，终有一日要承担家主之位。”
“等到尘埃落定那时，府中其他人的去留，都由你掌控，一切都由你来定论。”
她手握团扇轻扇着风，浅笑着转身离去，留下若有所思的沈意年，目送姐姐远去后，又失神的望着湖面的涟漪。
久久不曾离去。
沈轻韫没想到，前脚她气定神闲的让意年决定，后脚就被请到了宫中，甚至还碰上了较为棘手的事。
这一回，是德妃娘娘和太后娘娘的意思。
主位上的太后倒还沉得住气，毕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可一旁的德妃掩饰不住心中郁闷，正愁眉苦脸着。
“阿昙，话你都听明白了？”太后温声问道。
沈轻韫点了点头，明白是明白了，可如何施行实在是一言难尽啊。
见她沉默不语，德妃娘娘更是痛心疾首不已，“长平，本宫只有祁王这一个儿子，不求他如何前途似锦，但愿他平平安安，得贤妻佳儿足以。”
任何一个母亲，见到儿子一心向佛，甚至寻常在府邸里，都是身穿僧袍手持佛珠的样子，都会心碎神伤。
更别说，这是皇家。
德妃眼泪涟涟，甚至都换了条绢帕，自怨自艾的道：“祁王年幼时，为了两国盟约而千里迢迢去了燕国为质子，待多年后回来，便投身行伍，直至如今。”
“本宫原以为，那孩子是情窍未开，哪知……”
“哪知，他是封心锁爱，不愿沾染红尘。”
德妃越说越悲戚，双眸轻阖，又是两行清泪而下，倒果真是片真诚的慈母之心。
“德妃娘娘？”沈轻韫面露不忍，可又不知该说什么。
德妃目露希冀，期期艾艾的看着她，“长平，你便应了本宫吧，本宫也只是想让祁王知晓红尘的滋味，不至于动不动就六根清净了去，若真有那么一天，本宫可如何是好啊？”
这话虽如此，可这事也不能交给我啊。
沈轻韫简直头疼欲裂。
蝉鸣越发燥热，沈轻韫蔫哒哒的走在御花园里，身后相送的宫女被她拦了住，左右青黛和半夏都跟着，不会有什么。
“县主在想什么？”一声低沉的话音响在耳畔，沈轻韫没留神，脱口而出，“想怎么给人下药……”
糟糕，说漏嘴了，她惊慌抬头，就看见面前的子书辛，他穿着月白的细柳袍子，整个人如松如玉，就是难得见到这样怔楞的神情。
“下药？”清风朗月的东宫幕僚，意味深长的重复了一遍，眼神里尽是试探和疑惑。
沈轻韫眼神飘忽，笑得虚弱和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