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轻韫逗乐太后等人时,东宫里头,子书辛也已经将此事尽数告知了纪玚,“殿下,清玄擅自做主,还请殿下……”
纪玚抬手打断他,“先生万不必这般客气,且孤相信先生如此行事必有思量,又怎会怪罪呢?”
他并不在乎什么长平县主,只是在意先生罢了,甚至还兴致勃勃道:“先生此举,便是代东宫护住了长平县主,到时候皇祖母那里,孤也是有功无过的好事一桩,此事,孤还要谢谢先生当机立断呢。”
他以茶代酒,两人举杯饮下。
御前来人,请走了纪玚,殿中便只余悠然用膳的子书辛,鱼汤泛白入口醇香,上面的葱花点缀,让他想起了今儿个身着绿裙的沈轻韫,还有那段不为旁人所知的对话。
当时还在等刑部来人,两人屏退左右,正低声交谈。
“县主就不担心一脚踩实,到时候落下伤痕,遭罪的还是自个儿?”
沈轻韫低头看了眼完好无损的脚,不在意的道:“即未发生,便算不得什么遭罪。”
“何况,就算是自损八百,也能伤敌一千,便是值得的。”
子书辛从未见过哪个贵女,像她那样的果决和无惧,让他觉得,纵然今儿未曾出面,她也仍会想到法子解决此事。
也正因此,他心生感慨,“县主果真不同寻常,若是旁的姑娘家遇到这事,定然吓得六神无主,或是寻求父兄处理,浑然不似县主这般要强。”
哪知沈轻韫昂首回视,眼神坦然,“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世间总会遇到些不长眼的人和事,与其攀扯借势,倒不如把自己的主意立起来,那才叫底气。”
她说得云淡风轻,面色更是笃定,倒让子书辛哑然,“倒是某失礼了。”
“先生这话和普天之下大多男子想得一样,觉得女子就该如浮萍,如菟丝花,依靠着男子过活,可在我眼里,这世间能陪伴一个人度过漫漫岁月的,唯有己身。”
她鬓边的芙蕖流苏发簪摇摇欲坠,在转身去望向街道那端时,更是一不小心跌落飞出,被子书辛眼疾手快接住。
反手递过去。
回忆戛然而止,子书辛睁开了双眼,挑眉望着窗外,嘴角竟带了丝笑意,浅浅的很快就毫无踪迹。
慈安宫中,沈轻韫吃饱喝足后,重新回到屏风后面,甜甜地捧着红枣茶喝着。
德妃倒也不遮掩,“你这孩子,倒也不用急于一时,回府歇上几天,回头再入宫也不迟。”
沈轻韫放下茶盏,正色道:“今日事今日毕,哪有拖下去的道理,娘娘,若是长平不趁热打铁,岂不让背后黑手逍遥得逞?”
她也没有藏着掖着,将昨儿个孙家大房夫妻上门做客的事说了出来,末了道:“前脚孙家无功而返,后脚我入宫的路上就出了幺蛾子,还查出来是孙家三房姨娘所为。”
“太后娘娘,德妃娘娘,”她一脸无辜,“这孙家是有些晦气在身上的,这样的人遇上就倒霉,还是避而远之的好。”
什么叫做‘有些晦气’在身上?
简直就是说孙家人心不正,就爱钻营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隐私事,真是世风日下啊。
太后娘娘笑着嗔了她一眼,却也点头道:“这话说得极是,本宫也觉得孙家晦气,先前因着孙氏下毒之事,本宫特地着人斥责过孙府,没想到还是禀性难移。”
这便是有明知故犯的意味。
德妃自是聪明人,一点就通,当即也接话,“孙家仗着朝中有位阁老,便行事越发张扬,敢忤逆太后娘娘行事,可见是冥顽不灵的。”
“既如此,往后大小宫宴,除了孙阁老外,其余孙家人便不必再入宫。”
“如此,才叫远离晦气呢。”
这话说得妙,太后也欣慰的颔首,不论如何,德妃如今执掌后宫,愿意给阿昙脸面是好事,且德妃行事有度,将后宫管理的井井有条,很是叫人放心。
“阿昙今夜便宿在宫里头吧,也省的出宫回府的路上再被不长眼的算计,”太后说完,便看向德妃,“本宫乏了,这两调皮的便由德妃费心了。”
于是,众人识趣的起身告退。
德妃先前看过玉衡郡主送来的名簿了,眼下温声对着沈轻韫道:“不论如何波折,榴花宫宴势在必行,县主只需全力以赴就是,到时候也让整个京城的官眷都知道,县主是名副其实。”
这样,也能有利婚事。
自然,这话德妃没有说出口,太后娘娘先前就暗示过此事,要她帮着留心合适的人家,德妃虽可惜县主和儿子祁王这事不能成,却也知道此一时彼一时。
既然双方都没那情愫,她也看得开,这才琢磨着给沈轻韫历练的机会。
沈轻韫笑得真诚,“多谢娘娘疼爱。”
玉衡郡主趁机贴着沈轻韫附和道:“多谢娘娘疼爱。”
说完,眼巴巴的看着德妃,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德妃无奈摇头,抬手点了点玉衡郡主的眉心,“你这个混不吝的,知道你也出了大力气了,想要什么奖赏,尽管说罢。”
玉衡郡主眉飞色舞道:“娘娘,我是那种贪图奖赏的人么?”
“是啊。”哪知德妃娘娘和沈轻韫异口同声,直说得梗着脖子的玉衡郡主瞪大了眼睛,傻傻地回视着她们,模样可爱得很。
笑声响彻园子,玉衡郡主挠着沈轻韫的痒痒,两人你跑我追好不欢腾,时不时还围绕着德妃娘娘玩,直把德妃惹得乐出眼泪来,“慢点,慢点。”
小道那端,正一时兴起从勤政殿出来散心的承明帝,望着少女欢闹,美妇含笑的模样,心中柔软至极,更是适时走上前去,在沈轻韫和玉衡郡主齐齐用团扇遮面,掩饰慌张时,握住德妃的手。
含笑看去。
团扇后斜斜伸出来的两个脑袋,正将这一幕仔细收入眼底,羞得德妃难得红了面颊,御前的高铭正要开口,却见两个姑娘家识趣的行礼告退。
远去的两人,还很卖力的扯着由头,“啊,天气真不错。”
“是啊是啊,你看那蝴蝶,可真能飞啊。”
“……”
高铭抽搐着眼角,再回过头时,就见陛下正抬手揽着德妃娘娘的肩膀,很是恩爱的模样。
却在不远处的漏墙那端,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子书辛,眼神变得幽深至极,如坠寒冰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