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书辛穿过玉宇楼台,额头的汗早就被风吹没了痕迹,唯独衣袖处那掩饰不住的皱巴,表明着先前纷乱复杂的心绪。
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名正言顺的见了承明帝一面。
他苦笑着低头望着松开的手心,只觉上面尽是冷汗,也不愿意擦拭,就这么任由太阳晒着,风儿吹着,消失不见。
可有些人,有些事,是刻入骨髓的愁与恨,永远无法忘怀。
“枉我自认为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却不料一朝试探,便露了些许怯意。”
他自说自话完,捻了捻手指,唇角那丝冷笑也收敛了去,撞死不经意打量风景,却也看明白身后再无影子尾随,便是说先前那一出戏,足以让承明帝打消疑虑。
一个做事周全到无懈可击的谋士,自然会令多疑的承明帝起了心思,然若是人前完美,却适当背后露怯,却又被承明帝得知,才是最让人放心的。
勤政殿内一番博弈,让子书辛也有些力不从心,加之腿脚周身上有些酸麻,他强撑着走到这里,已经是不易。
于是想要寻地歇歇。
御花园内,自是安置着园林意趣的石凳,虽说鲜有人去做,却也是个能歇息的地儿。
他刚坐下闭眼时,鼻尖就嗅到一阵淡淡的香气,很是似曾相识,就像是什么时候曾经闻到过般,他眉心微蹙,回忆着这香味。
是昙花。
他陡然睁开眼睛时,就看见身前一步之遥站定的身影,正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他忙撑着石凳起身,“见过长平县主,县主这是刚刚入宫?”
沈轻韫扫视而过,见他面色不大对劲,忙摆手道:“子书先生不必多礼,皇兄之事传得人尽皆知,我担心皇兄的身子,便带了些灵药前来探望,正巧在这里遇见先生。”
正好她余光见身后的青黛离得远,便压低声音道:“先生没事吧?”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都明白对方话中深意。
“昨夜难眠,今儿有些气血不足,便想着寻个清净地儿晒晒太阳,劳烦县主记挂。”
子书辛说完,便率先转身,沈轻韫与他并肩朝着东宫而去,见他步履间不似往日的轻盈,关切道:“先生晚上临睡前,可以多用药包泡泡双足,活络气血,否则长日坐在书案前,岂非不利身子康健?”
“我那里就有个不错的药包方子,先生若是愿意试试,回头我就遣人送来?”
子书辛微微意动,“多谢县主。”
沈轻韫把人送到东宫门口,看着子书辛顺手将礼物捎带进去,便折身离开,她和纪玚之间本就是逢场作戏,加之前世的深仇大恨仍是芥蒂,更不愿意见到那张脸。
青黛有些着急,“县主,不进去探望一下太子殿下吗?”
沈轻韫耸肩轻巧的道:“如今去探望,不是锦上添花,而是火上浇油,你想想,太子殿下救美不成反被另一个美人相救,甚至还闹得胳膊脱臼这样的糗事,他岂能面上有光?”
青黛越听越觉得有理,便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忽而神情一滞,“那县主,咱们特地赶在此时送礼,会不是惹得太子殿下不喜?”
沈轻韫知道青黛过于思虑周全的性子,便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必多思,如今不论是东宫还是前朝,都在琢磨谁人会是太子妃,咱们这点薄礼算不得什么。”
行至慈安宫,给太后娘娘请安时,沈轻韫见太后娘娘神色悦然,便明白了几分,“恭喜太后娘娘。”
太后抬手虚虚指了指沈轻韫,笑意加深,“你这朵解语花倒是说说,喜从何来?”
“太子妃人选不日便会择定,便是说太后娘娘很快就能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自然是大喜事。”
沈轻韫说完,就见太后娘娘笑出声来,满面红光,“借阿昙吉言。”
两人以茶代酒,喝得倒是有滋有味,太后娘娘人逢喜事精神爽,沈轻韫自是清楚,不管太子妃定的是蔺沅还是刘寒香,在太后娘娘眼里,都是能名正言顺为皇家延续血脉的人。
她自是欣喜的。
太后放下茶盏,状似闲话般道:“阿昙觉得,那蔺家和刘家女,哪个更适宜做太子妃呢?”
沈轻韫正吃着点心呢,竟噎住了,偏手边茶盏还给空了去,还是惠嬷嬷眼疾手快,忙吩咐人进来添茶,这才咽了下去。
饶是如此,双颊还是因着这一番折腾,显得越发红润。
太后哭笑不得,“不过是私下说说,怎得就激动如斯?”
沈轻韫也有些羞赧,“太后娘娘,真得就是阴差阳错而已,”她力证自己才没有被吓到,便滔滔不绝起来,“太子妃人选既然势必要二选一,只能细细比较一番。”
她伸着两只手的食指比划,“一个是文臣家的名门闺秀,一个是武将家的飒爽巾帼,说起来各有不俗。”
太后只管听着,并未开口。
两只食指被并在一处,沈轻韫又道:“可既然此事是因着救人而生的缘分,便势必要分出个高下的。”
“阿昙听说先有皇兄救蔺家姑娘,后有刘家姑娘救他们二人,至此一看,便已然明了,太子妃必然是要能做贤内助的,美人可娇宠,但贤妻不可得。”
太后捻起桌上的果脯,笑眯眯地伸手递过去,“话说得不错,赏。”
沈轻韫做出喜出望外的神情,欢喜地接了过来,“多谢太后娘娘,回去阿昙就将其供起来。”
说完,就啊呜一口送到了嘴里。
屋子里又是欢声笑语。
直到时辰不早了,惠嬷嬷遣芸香送走了县主,回身伺候太后时,就见太后拄着胳膊若有所思的模样,听到她近前,太后开口就是,“阿昙的话,你怎么看?”
惠嬷嬷想了想,“回娘娘的话,县主所说,叫奴婢想起来昔年,当时天下纷争不断,先帝四处平定战乱,当时若非娘娘撑起一切,让先帝免了后顾之忧,也不会有如今的安泰祥和。”
她没有明着说,却更像是说得再明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