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阴夏木,宫道深深。
那袭青裳如碧波绿水,行走在浸湿的青砖上,青黛抱着油纸伞,默不作声的跟在县主身后。
县主心事重重的样子,真是叫人担心。
这份不安直到在宫外看见祁王殿下时,就莫名消散了几分,毕竟,县主多次转危为安都是托了祁王殿下之福。
“祁王殿下?”沈轻韫还是被青黛扯了扯衣袖,这才回过神,忙上前行礼。
垂眸时眼中闪过疑惑,不知这位是来做什么?
祁王负手而立,眼神晦暗不明,“县主如今都不愿唤一声兄长了么?”
沈轻韫抿了抿唇角,说起来都是因纪玚下黑手之故,叫她心有余悸之深,不自觉便又用了尊称,不论是纪玚还是眼前的祁王。
可转念一想,毕竟眼前这位确实帮过她多次,她确实也不该一概而论。
于是,红唇轻启,“祁王兄。”
祁王眼神亮起,从善如流的颔首应下,随即才缓缓将背后的左手伸到沈轻韫面前,“给你的。”
面前的莲花放在细颈白瓷瓶里,正徐徐绽放着。
瞧着并无什么特别,就是寻常的莲花而已。
沈轻韫有些迷茫,莫不是这莲花有什么不俗的寓意,虽还未想明白,但她还是抬手捧了过来,低头看着那朵莲花,“多谢殿……祁王兄。”
美人低嗅,玉颈娇柔,甚是好风景。
祁王道:“带回府中,好好养着吧。”
花,本就该由她自己决定花时,而不是被人操控算计,只有如此,才算对得住……
沈轻韫就这么疑惑的回到了府中,迎面而来的容姑姑也一眼看见了莲花,上手去接过来道:“县主,这是?”
“祁王殿下赠与县主的,还说让咱们好好养着。”青黛如实说道。
容姑姑也仔细探查了一番,“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若真要论起来,这底下的花瓶儿倒是不错,像是官窑所制的上品。”
沈轻韫耸了耸肩膀,“无妨,既是祁王殿下的好意,便好生养在我房中就是。”
“是。”
这厢,终于能够在自家府邸舒适自在的沈轻韫,懒洋洋的坐在塌上,任由半夏和秀玉巧手揉按着,活络筋骨并舒缓疲惫。
而与之相反的,则是在溧阳侯府里大发脾气的沈轻水。
“好个大姐姐,人都走了竟还这么算计,将掌管中馈之权交给一个姨娘,哼,当我这个嫡次女是什么啊!”
想到堂堂侯府的掌家权,她就眼红的不得了,好不容易盼得大姐姐分府,没想到这人还留了后招。
愣是安排给府中的赵姨娘,这个赵姨娘膝下唯有一女,长得嘛也就是小家碧玉的模样,如何能成事?
传出去,岂不是叫旁人笑话侯府?
她气坏了,胸脯起伏着,更是说一句便砸一物件,很快又是满地狼藉。
“还有父亲,我专挑用膳的时候提及这事,他竟然也不帮着我说话,还说既是大姐姐的安排,必有用意。”
“什么用意,我看就是再故意欺负我!”
她声嘶力竭的发泄后,重重坐在塌上,整个人神情都变得狰狞,“掌家权,我要不惜一切代价夺回来。”
大丫鬟蓝桥忙打着扇子附和,“二姑娘说的是,若是名正言顺的掌家,便是告诉所有官眷,二姑娘也是有能耐的,到时候谈亲论嫁便再顺当不过。”
她殷勤的笑了笑,“再者,二姑娘掌家后,便可顺其自然多为自己打算一下,往后出嫁的底气,不可或缺呢。”
沈轻水眉眼一滞,迟疑的看了看蓝桥。
忽然重重点头,“你说得对,母亲去后这府里头再也没人真心为我打算,嫁妆之事还需我自己筹谋。”
没了外祖孙家做倚仗,除了藉由掌家时谋私积攒嫁妆,便再没了其他法子。
她眯了眯眼,变得冷静下来,良久对着蓝桥低声吩咐几声,蓝桥自缭乱中穿行而过,麻利的下去做事。
留下喃喃自语的沈轻水,“这是你们逼我的。”
她不好受,岂不知,她怨念颇深的父亲,沈励也不好过得很。
书房里,沈励双目幽幽,手中盘了多年的核桃,更是已经碎裂开来,被他随手弃在身前桌面的宣纸上。
“贱种!”
他咬牙切齿的闭了闭眼,原本是想趁着县主府宴时动手,暗地里先让孙六郎和那贱种成事,而后便明面上宣称两家联姻之事。
贱种失了身子,必无言辩驳,只得任由他拿捏和安排,不愁她不听话,宫中那里便不成阻碍。
可谁曾想到呢,孙六郎失守不说,还反被拿捏住,顺道让孙家蒙羞,更是被宫中叱责,听说孙阁老不得已告老辞官。
而陛下,委婉推了一次,便予以允准。
可见,孙家这回是明确要变动,往后更是大不如从前的。
檐下掌灯时,管家忠伯小心翼翼叩门,请示要燃灯。
打断了沈励的思绪,他望着下人轻手轻脚的点燃烛火,眼中光芒大盛,心中瞬时升起的好主意,让他隐隐扯动嘴角。
孙家,倒是个能利用的长矛。
于是,精神为之一振的沈励,毫不犹豫提笔蘸墨,开始写拜帖。
“忠伯,明儿个看准时机送去孙家。”他挥了挥手,继而又沉思起来。
湘泠院,是赵姨娘身处的院落,因着天降管家权到她手里,原本清净到落寞的小院,如今已是热闹非凡。
好不容易送走了前来贺喜的其他姨娘们,大门关上后,赵姨娘忙不迭去看了女儿。
“姨娘,四姑娘刚刚睡下了。”
赵姨娘会心点头,于是抬脚朝着里头而去,今儿个新赶制的纱帐已经挂在了女儿床围,角落里是除蚊虫的熏香,薄荷的味道淡淡的,好闻却不浓烈。
她小心翼翼掀开纱帐一角,低头看了看女儿的睡颜,而后满足的转身离去。
如今这一切,都是大姑娘给的,她心知肚明。
身旁的大丫鬟芸豆伺候她歇息时,欲言又止道:“姨娘如今就在风口浪尖,更别说晚膳时候二姑娘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找茬样。”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二姑娘觊觎着管家权呢,咱们还是不得不防啊。”
赵姨娘何尝不知,“这块烫手山芋既然到了我的手上,就是把我的手皮烫破了,我也要稳稳接着。”
“大姑娘,不,是县主说得对,我一世为妾,可我的女儿不可以。”
那看似柔弱的赵姨娘,紧紧的攥住手心,眼神无比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