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晚七点,临江小筑。
高盛确认无误,走进小区。
得知老师要来看望金珊珊,夏至清下班刚回家,便系上围腰,打扫起了房间。
赵鹤龄见夏至清勤快又细心,这些天逢人便夸,以至于前来看望金珊珊的陶苏苏、陈小怜、王菁菁、潘婕、应辰砂都会背了:“我家珊珊是真有福气。”
应辰砂是在两天前,来看金珊珊的,她刚从山西回来,身上还挟着一股矿物颜料特有的气息。
刚毕业的时候,她们相识于一次文物修复师交流会。因为壁画修复,也会涉及到用贴金、泥金等工艺,两个女生谈得特别投缘。
因为长期在户外工作,又舍不得那一头长发,应辰砂便长年辫着头发,高高盘起。
掏出画册,她向金珊珊介绍了沥粉贴金、拨金、泥金等技法,还哭笑不得地说:“泥金的具体操作很有趣。有蜂蜜泥金法,也有胶水泥金法。有一次,我们刚调好了蜂蜜,你猜发生了什么事?”
“蜜蜂来了?”
“对。我们几个小伙伴,真是避之不及,狼狈得不行。”
金珊珊不由为之绝倒。
笑罢了,她才问:“蜂蜜泥金法,是怎么操作的?”
“每一百张金箔,就要配二份蜂蜜。操作的时候,我们蘸了金箔和蜜,把它们放进磁盘里”,应辰砂扬起食指、中指,“就这样旋转,旋转,一直要旋转到,手指转不动,金箔研成金粉的程度。需要注意的是,蜂蜜不能一次性倒入,只能一点一点地来,保持‘少蘸细研’的原则。如此再三,金箔就能研到极细的程度了。其实,用稀胶水的效果也是很好的……”
不同修复材质的融合,确实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等到应辰砂出门后,金珊珊才对夏至清说:“那时候,我真羡慕她,可以经常在外面跑。有时,她和她老公还是夫妻档,可以朝夕相对。”
夏至清便问:“你大概没想到,有一天,你和我也可以这样朝夕相对吧。现在,你谁也不用羡慕了。”
这话正好被赵鹤龄听去了,当场就附和了一句:“我家珊珊是真有福气。”
12
我家珊珊是真有福气。
金珊珊的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金珊珊生怕赵鹤龄一会儿又给高老师念叨这个,索性建议她继续去和小区阿姨们跳舞。
赵鹤龄见夏至清体贴备至,也没之前几天那么紧张,这才穿好跳舞服,去找她的姐妹们了。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一句:“熬的糖水还在锅里,别忘了给老师喝。”
刚一出门,金珊珊才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少听她唠叨了。”
夏至清弹弹她小脑瓜子:“没礼貌。”
“跟你商量个事呗。”金珊珊突然说。
“你说。”
“我想吃酱油。”她一字字说,说完,还舔了舔嘴唇。
“不行,你妈说了,不能吃。”夏至清盯着她拆下纱布后残着刀痕的手背,“已经伤到真皮了,要是留下疤痕,我罪过就大了。”
“你有什么罪过?”
“你说呢?”夏至清瞥她一眼,“我都不想你去日本学艺。我不在你身边,谁知道会……”
金珊珊忙打断他的话:“小夏同志,我觉得你的想法不对。你想啊,要是我没有和你交往,一直是单身狗。那我也不得自己保护自己吗?”
“可你已经不是单身狗了啊。如果我不能保护你,我有什么资格让你做我老婆?”夏至清想也不想,跟她杠了起来。
“哈?”金珊珊捕捉到他话里的某两个字,愣住了。
门铃突然响了。
“高老师来了。”金珊珊忙要去开门。
“我来,我来!”夏至清忙抢着去开门。
高盛进来后,夏至清马上去舀糖水。看他系着围腰忙里忙外的样子,高盛用看女婿一般的眼神看看他,又看看金珊珊,然后才问:“手怎么样了?”
“没事了。”她把手伸给高盛看。
“手抖吗?”
金珊珊从牙签盒里拿出一根牙签,夹在食指、中指之间:“你看,高老师。”
她的手悬空着,所夹的牙签纹丝不动,看得高盛终于放了心。
夏至清把糖水端出来的时候,正听见高盛一番肺腑之言:“做我们文物修复这一行的,无论如何都要护着自己的手。这可不是一般的手,是一双补天之手,足以让时间静止,让历史永恒。可容不得一点闪失。”
“我知道了。高老师。”金珊珊惭怍地低下头。
“你记得吗?一开始,你说你要跟着我学修复的时候,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记得。您说,一位优秀的金银修复师,便是文物医生、艺术传承者的结合体。想要学这一门手艺,必须吃很多苦,忍受很多不为人知的辛劳。”
“嗯,你记得就好。”
夏至清默然无声地把糖水放过去,在他心里,比金珊珊还要惭怍。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是个十分尊重、欣赏女性价值的人,但就在刚刚,他才发现,他依然很肤浅。肤浅到,他竟没有意识到,皮相的美对于她来说,并不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