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潘婕坐在工作台前,迟迟不敢动手。
在她眼前,摆着一只烧银蓝花丝香薰。
年深月久,保存不善,银丝已布满了红色的氧化铁锈和氯化银,完全没有晶莹透亮的观感。上面的烧银蓝以及镶嵌珍珠的部分,已经掉落大半,一些银丝掐出的花纹,有的走了形,有的还有缺损。她真不确定,自己能将它修复得妥帖完美。
前一刻钟,周赟把王菁菁唤去办公室议事。王菁菁便让潘婕自己琢磨。
琢磨归琢磨,但是,过了一刻钟,她仍然不敢轻易尝试。
思前想后,潘婕打算再复习一遍,烧银蓝工艺的要点,以理论来指点实践。
一开始,需要先将银板锤制或者压制,使之成为器胎。胎面之上,再放好已经制好的掐丝纹样。焊接之后,银胎与花丝图案结合一处,便制成了首饰盒、粉盒、瓶、罐、盘、刀、叉、钟、表等造型。
但,此时的银制品,因制作之故,没有明亮的色泽,工匠必须展开下一道工序:霉洗。
霉洗的溶液,以一份硝酸钠兑十份水为宜。稍加霉洗之后,便需将银胎快速取出,立刻放进电炉烤箱内,加温到700摄氏度。等到银胎烧红,便要赶紧取出进行冷却,再以一份硫酸兑十份水的硫酸溶液,对其进行浸煮。
反复操作三五遍,莫说是胎面和纹样上的污垢,就连银胎和纹样的焊接痕迹都能被清除殆尽。一眼望去,银胎闪耀着晶莹明亮的光泽,煞是美丽。
但是,做到这个步骤,对于烧银蓝制品来说,还只是个半成品。
此时,须耐心等待银胎、纹样慢慢干燥。惟其如此,才能在这上面敷点釉料。虽名为“烧银蓝”,但其实其釉色除蓝色之外,还有红、黄、橙、绿、粉红、亮白等十多种,只不过,蓝釉与亮银的结合最为夺目,更显熠熠之光,故有此名。
先敷点釉料,再经炉火烧制,便得到了烧银蓝成品。
潘婕整理好制作要点后,又把烧银蓝香薰看了两遍,决定先“对付”氧化的铁锈。
不一时,便配好了3A溶液,以机械方式去除了它。
第二步,便是要与氯化银“作战”。潘婕用上了硼砂和软皂水混合物,擦拭了两三遍。
到了这个程度,她再把香薰放进蒸馏水中清洗。
轻轻捞出这枚香薰,潘婕的眼睛倏然一亮:总算没白费功夫。
银质的香薰,已然晶莹有泽,烧银蓝、珍珠、掐丝的问题,看得更为分明。
对于开展下一步的修复计划,潘婕似乎也有了一点信心。
10
此时此刻,正在周赟办公室里谈话的王菁菁,像是听传奇故事一般,难以置信。
这么多年来,保持单身的她,一直都有个不愿轻易说出口的想法:问问师兄黄镜炆的下落。
倒不是还抱着重温鸳梦的想法,只是单纯地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可是,十余年下来,江湖上从未流传过他的消息,王菁菁渐渐地也就死了心,有时竟想不起这个人来了。
然而,就在刚刚,周赟告诉她,黄镜炆出现了,他叫黄立德,一直在北京发展,在金融圈中也是个富有影响力的人物。
但是……
王菁菁抬眼看了看办公室里的另外两个人,心情竟是复杂莫明。
夏至清和他的姑父吴怀章。准确地说,是前姑父。毕竟,吴怀章两口子,已经分开了,但吴怀章和夏至清的关系,一直如当初一般亲密。
把金珊珊送进机场之后,夏至清也正式放了暑假,时常到饰博来看展。先前写的论文,已经发表在了c刊之上。他开始考虑,将此进行扩充、衍生,写成一本论著。
如无意外,夏至清的暑假,将用在访古这上面。可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一纸起诉状,将张印权、宋雅丽和他,告到了法院。
这事,让人心塞,更令人无语。不只是夏至清、宋雅丽,就连张印权,都觉得自己遭受了无妄之灾。
这还得从那只辽卧鹿纹金鸡冠壶说起。
原来,这只鸡冠壶的藏家,正是黄立德。早年,他从国外购到了这只鸡冠壶,一直藏在家中,不肯轻易示人。但有一天,他发现,鸡冠壶不见了。
仔细盘问一番,才知道,他的弟弟黄镜波,竟把鸡冠壶拿出去拍卖了。张印权见他拿着当年购买时的票据、文书,而鸡冠壶又不在禁拍之列,便签订了拍卖合同。
本来说,这只是他的家务事,黄立德也只能去寻弟弟的晦气,但这事坏就坏在,嘉艺拍卖行,竟然把这只鸡冠壶修复了……
黄立德气怒不已,随后便把法人、历史顾问、修复师告上了法庭。态度还十分坚决,无论如何不肯撤诉。张印权只觉头大如斗,赔钱还是小事,关键是,拍卖行的名声会因此受损。
当他小心翼翼地问起黄立德,为何当年不选择修复的时候,他只淡淡地说:“要修复,我自己就有办法。何须你们动手!”那叫一个傲娇加傲慢。
夏至清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忙打电话咨询吴怀章。吴怀章一听说连夜赶到南京,义不容辞地担起辩护之职。
作为专业的辩护律师,吴怀章最擅长的本领,便是找弱点。
翻查了一通资料,还真让吴怀章找到了。黄立德原名黄镜炆,业师竟是成都花丝工艺传承人孙承杨。以及,他还有一个师妹,叫王菁菁。
巧合的是,王菁菁现在就在南京,就在金珊珊工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