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行经风情浓郁的小街，高盛、金珊珊回到一家民宿。
老板娘见到她俩进来，忙含笑把一束鸢尾花递上。
高盛被老板娘的热情惊住了，忙接过鲜花，要谢谢她。她却微笑着摆摆手，示意高盛看花束里的卡片。
“盛夏阳光里，听见蝴蝶相触声。晚安。”署名一个“晓”字。
突如其来的浪漫，快把高盛击晕了，仿佛中暑一般，但她只流出一霎的笑意，又绷起了脸：“这钱是没处烧啊！”
金珊珊在一旁掩口而笑，没有吱声。
进了房间，安置好花束，梳洗、换装，二人又出了民宿，与唐誉在约定的街口相见。
四周皆是说日语的人，三人说着汉语，却并不显得格格不入，随处可见的商铺小幡上，无不浸润着汉语的深痕。
跟着唐誉拐过两个巷口，他才指着一个古旧的牌坊，说：“就是这儿了，高老师。”
高盛是陈小怜的老师，也就约等于是唐誉的老师。为了接待老师，加女友的闺密，唐誉特意请了三天假，来给她们当翻译。这是他的本业，也是他被公司派驻于此的原因。
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了。明天就要继续回到公司，继续做商务翻译工作。
好不容易得来的闲暇时光，不免令人忆起“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老话。
今日，他们拜访了近年来年轻的金缮修复师京本惠子。访谈最后，京本惠子告诉他们。在一条老街上，至今还有不少流动摊贩，他们所售卖的器皿，采用了不同种类的修缮方法，比如烧缮。
高盛一听就觉兴致盎然。
此行，自然是为了学最地道的金缮，好为将之进行本土化做准备。但若能开开眼，见到更多的修缮之道，自然是好。
唐誉是知道这条老街的，但以前并未来逛过——工作实在是太忙碌。
这一刻，随着两位金银修复师一起走进一个修修补补的世界，这让他觉得甚是奇妙，像是在长满青苔的光阴里漫溯……
“高老师，你看这个……这是不是烧缮？”
金珊珊蓦然止步，指着右首的一个小摊贩。
循着她手指看去，一个白色的茶碗赫然眼前。虽已经修补，但碗壁之上，却有两道隐隐约约的裂痕，金缮的痕迹一丝也无，似是故意为之。
唐誉忙翻译给摊主听。
穿着和服的妇人，忙说：“はい，これが焼き直しです。”
师徒俩能听懂的只有一个“はい”，便齐齐望向唐誉。唐誉忙解释道：“她说，‘是，就是烧缮。’”
经他翻译，高盛二人了解到了烧缮工艺的来由。
有一本名为《守贞漫稿》的百科事典，载录了江户时代的风俗。其中说：“在京都盛行的烧缮，在江户也非常繁荣。新的陶瓷制品反而卖不出去，让濑户的商店非常困扰。”因为上手容易，成本低廉，烧缮工艺很快就流行起来，风靡一时。
具体的做法很有意思。
物件破裂后，并不用生漆来黏结，而是在破裂的物件接口处，撒上一种含铅釉粉——白玉粉，随后便以炉火进行烧制，最后再将碎片黏结在一起。
同为修缮技艺，但其修复思路，与金缮区别极大，不仅先撒釉粉后黏结，中间还要经过烧制的过程，竟有一点“回炉再造”的意思。若论精致程度，烧缮之器不如金缮之物，但也有一股古拙的韵味，耐得住品赏。
摊主对自己的烧缮手艺颇为自得，又对唐誉说，她的生意做得不错，除了摊贩，还有自己的店铺。她希望他能帮她邀请两位客人，去店铺里尝试修复刚刚淘来的几个粗陶碎罐。
唐誉觉得有些为难，暗道：您眼前这两位，都是国内金银修复的顶级人才，恐怕未必看得上，这难度系数太低的工艺，让他来试试还差不多……
出于职业素养，唐誉仍然耐着性子，微笑着翻译过，一字不漏。
没想到，高盛、金珊珊只对视一眼，便不约而同地应了。
不知是出于好奇心，还是对摊主的尊重。总之，唐誉在心中为她二人点了一个赞。
本以为，这活儿并不难做，但因为控制不好白玉粉的使用量，和烧制的火候，唐誉烧的那一片，完全不能再用。看看高盛师徒做完烧缮，一脸的兴奋劲，出了门，唐誉才感叹道：“我真是被打脸了，高老师。”
高盛掩不住笑意，拍拍他肩膊，道：“能靠手艺吃饭的匠人，都不简单。可别小瞧了任何一个人哦。”
唐誉忙颔首称是，说：“今天又是学新知的一天。”
8
穿街过巷，唐誉把高盛、金珊珊送到民宿外面，正要道别，蓦地听到金珊珊他。
“唐誉，你什么时候能回国？”
唐誉忙回道：“我已经在向公司申请了。快的话，最多就半年时间。到时我就可以回国上班了。”
“那就好，”金珊珊无不感慨之意，“你别看小怜咋咋呼呼，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她很想你，很多晚上，她都想你想得难以入睡，非得找我聊天不可。”
听得这话，唐誉顿觉受宠若惊，不禁问：“真的吗？”
一直以为，他对于陈小怜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所以当他和陈小怜商量买房的时候，她严词拒绝了他的“股份”，只愿接纳他出的装修费用。若是如此，倒也罢了。偏偏陈小怜还打了一个条子，上面写明唐誉出资装修的事。
每每想起这事，唐誉都觉得心里不舒服，总担心有一天会被陈小怜把条子和装修费砸在头上，跟着再把他扫地出门。安全感是什么感觉，唐誉不知道。
“嗯，真的。不过，你别问她了。她才不会承认，她有多想你。”
闻言，唐誉颇为后悔，自责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我听哥们说，女朋友不依赖我，是因为我离她太近了。要是我走得远一点，她估计得天天哭着找我。不然，我怎么会申请出国工作呢？”
金珊珊没料到，唐誉出国还有这等用意，忍不住吐槽道：“唐誉，你那哥们……可真是个狗头军师啊！”
“也不能怪他，就我自己自作聪明罢了。你不知道，我听说你俩被人追砍，我有多后怕……”
唐誉作别后，高盛睇着金珊珊脸上还未褪去的促狭笑意，若有所思。
等进了房间，她才问：“小怜……真的想唐誉，都想得睡不着觉了？”
“当然没有。大半夜的，如果她没睡，一定是在忙着挣钱。”
“你也学会骗人了？”高盛哭笑不得。
“老师，我这是善意的谎言。依着小怜万事无所谓的性子，唐誉若是不更主动一些，将来不知要走多久，才能走到下一个阶段呢！作为好朋友，我得帮他们推一推。”
高盛想了想，点头表示肯定：“唐誉这个孩子不错。小怜并没受伤，他也专程飞回去看她。第二天又赶回去上班。这份真心，我都看出来了。”
金珊珊趴在床上，往高盛的床探了探脑袋，嘻嘻笑道：“那……高老师，江老师的真心，你看出来了吗？”
高盛拧起眉，嗔道：“我就知道，是你透露的行踪。”
“您不是拉黑他了吗？他也是没办法。”
“那他……”
见高盛欲言又止，金珊珊不觉“啊？”了一声。
高盛却不想再说，只温和地笑道：“早点洗漱。明早我们去看看正仓院的文物，怎么样？”
金珊珊忙应了声，乖乖洗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