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急促的螺号声刺破宁静——瞭望台上，水手挥舞赤旗，嘶吼声裹着咸涩的海风砸向甲板：“东北方有商船遇袭！是双头蛇旗，陈祖义来了！”
这片海域被渔民称作“琉璃坟场”。传说每逢月晦之夜，海底的珊瑚骸骨会化作磷火升腾，为迷航者点亮归途，亦为贪婪者布下死局。此刻，三艘暹罗商船正被荧光水母群围困，船帆千疮百孔，桅杆上的求救焰火如垂死的萤虫，在暮色中明明灭灭。
“陈祖义的海盗旗……果然是他！”郑和立于楼船之巅，犀角杯中的茶水泛起涟漪，倒映出他紧蹙的眉峰。这位“海上阎罗”的恶名早已随商船的血迹染红南海——他的蜈蚣船快如鬼魅，劫掠时总伴着毒雾与海兽，所过之处只余焦黑的船骨与无碑的坟。
海生攥紧青铜罗盘，见鎏金指针震颤如惊弓之鸟。七日前，舰队途经占城国时，便有渔民用珊瑚片刻下血书警示：“双头蛇过境，月圆夜噬帆。”而今夜，恰是玉盘悬空之时。
郑和挥袖如斩浪之剑：“列青龙阵，升琉璃星帆！”
刹那间，麒麟号九桅巨帆次第展开。这帆非同寻常——南海鲛人采极光为丝，混入碾碎的夜光贝母，织就的帆面半透如蝉翼。朝阳穿透时，角宿与南斗的星轨在帆上流转，银河如绶带横贯苍穹，恍若天神抖落一卷星图。海盗船队的蜈蚣船被星光照得无所遁形，船首狰狞的海蛇雕像竟在光晕中融化，滴落荧绿毒液。
“放火鸦！”郑和的喝令似雷霆劈开海雾。
海生奔至弩炮旁，见炮手们正将陶罐填入炮膛。罐中装满混入胡椒末与硫磺的“龙脑火雨”——这是周铁锚的秘技：罐内藏蜂巢状琉璃管，炸裂时毒雾如瘴，琉璃碎片则折射阳光，织成致盲的金网。随着引信嘶鸣，数十枚火鸦腾空而起，尾焰在晴空拖曳出虹彩轨迹，恰似凤凰振翅时洒落的火羽。
海盗的主舰“沧溟号”从迷雾中显形。船身竟用鲸骨与珊瑚熔铸，獠牙船首像喷吐毒烟，甲板爬满藤壶般的弓弩手。更骇人的是船底阴影——一头覆满发光鳞片的巨鲨破浪而出，背鳍如刀刃切开海面，所过之处泛起血沫，仿佛海水被撕开一道猩红的伤口。
“是沧溟！陈祖义的护海妖兽！”周铁锚独臂挥动铁钩，钩尖挑着的龟甲灯炸开靛蓝火舌，“小子，敲响龙骨钟！”
海生冲向船尾，见十二口青铜钟悬于龙骨之下。钟身铸满星宿纹路，槌头包裹着百年鲸脂。当他敲响第一声时，深海传来空灵的回响——那不是凡铁之音，而是沉睡的巨鲸在应和！
“咚——咚——”
钟声如涟漪荡开，海面陡然沸腾。成群的发光水母跃出波涛，触须织成荧网缠住海盗船桨；巨砗磲开合间喷涌气泡，凝成囚笼困住沧溟巨鲨。更奇的是，麒麟号的琉璃星帆竟自行调整角度，将阳光聚焦成一道金箭，直刺沧溟号的主桅！
正午时分，战局终见分晓。
沧溟号的珊瑚船身在烈焰中崩塌，如融化的琉璃坠入深海。陈祖义立于倾覆的船头，黑袍在火风中猎猎如垂死鸦翼，他嘶吼着将弯刀掷向麒麟号：“郑和！大海永不臣服——”话音未落，一道浪峰轰然拍下，将他卷入沸腾的漩涡。
海生倚着船舷喘息，见幸存的“安济号”升起七彩焰火。桅杆顶端的信天翁舒展银翼，绒羽间星砂闪烁，宛如天神撒落的导航灯。水手们的欢呼声与鲸歌共鸣，受伤的战舰在波光中轻轻摇晃，仿佛大海正用柔软的掌心抚慰伤痕。
夜色降临时，周铁锚独坐货舱阴影中。龟甲灯的光晕掠过他空荡的左袖，袖口暗红刺青若隐若现——那是一条盘绕的蛟龙，龙尾处却突兀地断成残痕。老人用铁钩蘸着酒液，在甲板画出曲折的航线：“陈祖义虽败，但他的‘蜈蚣船’少了一艘……明日过旧港，怕是要见血了。”
海生望向月光下的海面。波光碎银间，隐约有黑影游弋——似是半截缠满海藻的桅杆，又似巨鲨潜伏的背鳍。他摸了摸怀中温热的罗盘，忽然听见龙骨深处传来父亲遥远的叹息：
“真正的风暴，总是藏在晴空之后……”
麒麟号的底舱深处，某块船板悄然渗出暗红树脂。
若有人撬开这处隐秘的夹层，便会发现一柄锈蚀的绣春刀，刀鞘上“锦衣卫亲军”的铭文仍依稀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