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鸿生的担心很快就得到应验了。
这天半夜,众人再一次被尖锐的哨声惊醒,却是王海云在楼下猛吹哨子,要求所有队员紧急集合。
“怎么啦,出啥子事了?哪里起火了吗?”一群人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吵醒了,人都还不清醒。
“全部穿好衣服,跑步前进,在朝天门集合!”王海云大喊道,“一个不准请假,全部出发!”
“王队,这大晚上的去朝天门干嘛?有啥子大事吗?”林子成问。
“不该问的别问!”王海云冷冷地说。
“到底啥子情况嘛,楞个神秘!”林子成厚着脸皮又问了一遍。
只是王海云很狐疑地看了看道路两旁,神秘兮兮地说道,“别问了,到了你就知道了。”
很快,他们就到了朝天门码头。到了这里,他们才发现,不仅有他们一队,包括二、三、四队的所有在重庆城内的消防队员都被拉到朝天门集合,甚至还有义勇消防队的人。上千号人乌压压地聚集在朝天门码头,甚是壮观,而这码头四周早已布满了手持枪械的宪兵、警察,围了一整圈,这阵仗看上去确实令人胆寒。
“这是要干啥子?”所有人终于都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这绝不是普通的紧急集合。
“估计是特务的事。”林子成直摇头,“太吓人了,一会不晓得要出好大的事。”
“是不是抓到了那几个特务?”李川问。
“鬼晓得,不过看这阵仗,应该是要整人了。”林子成说。
“别说话了,现在开始你们最好都闭嘴!”王海云低声喝止道,“枪打出头鸟,这个道理你们都懂。”
“刘大德呢?”张鸿生扫视了一圈,忽然发现这个人不见了。
“不知道啊,刚才下楼的时候还在。”张大顺说道,这家伙不会是畏罪潜逃了吧?
“别乱说!”林子成提醒道。
“那他去哪里了?”张鸿生很担心这个二愣子。
“算了,他们没发现,我们就当不知道。”郑江峰建议道。
很快,特务科的人出现了,为首的是个很瘦小的中年人,他个子不到一米七,但迸发出的气场却让人十分胆寒。这人正是特务科的科长黄则图。
“人都到齐了吗?”黄则图问。
“都到齐了。”一旁的男子就是那天来一队搜东西的警察,他叫刘云森。
“好,一会我念到名字的人请出列,到刘警官这里来。”黄则图摊开了一张信笺,“一队刘大德,二队张海峰,二队李涛,三队刘庆云……”
很快,刘云森的面前就站了七八个消防员,这些人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也能意识到不是什么好事情,一个个面色惨白,惊恐万分。
“还差两个人,一队的刘大德和三队的刘庆云没在。”刘云森汇报道。
“刚才不是说人都到齐了吗?”黄则图很不高兴道。
“可能是……半路跑了,我这就安排人去找回来。”刘云森说道。
“不必了,我早有安排,敢跑的人一定是有问题的人。”黄则图冷笑道。
“黄科长,我不是特务,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我真的不是特务!”有个二队的消防员突然跪在地上大叫了起来。
“我可是什么都没说,你就这么着急认罪?”黄则图冷笑了一声,“今天晚上被我点到名字的,不好意思,可能要跟我们去特务科走一趟。剩下的人,这段时间全部在消防队里老实呆着,不要随意走动,若有什么差池,后果自负。”
黄则图说完话,码头上一片死寂,谁也不敢说话,因为大家都很清楚,黄则图的话里是什么意思。
“报告!”码头的另一侧,有几个宪兵扭送着一个人走了过来,“我们抓到了一个逃跑的!”
“我没逃跑!我没有!”那个人大喊大叫道。
“刘大德?”一队的人瞬间炸了锅一样,那个被抓的人虽然一脸血肉模糊,但是一眼就能认出是刘大德。
“没跑你刚才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在队里?”刘云森呵斥道。
“我跟他们说了,我肚子不舒服,去拉粑粑了!”刘大德解释道。
“早不拉晚不拉,偏偏这时候拉,你要我们怎么相信你?”刘云森冷笑一声,“把他押过来!”
“他是几队的?叫什么名字?”黄则图环视一周,冷冷问道。
“报告,是我们一队的。”王海云神情复杂地说道,“他,叫刘大德。”
“王队长,救救我,告诉他们,我不是特务。”刘大德求饶道。
“这……”王海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海云,你在一队当队长多长时间了?”黄则图问道。
“有六年了。”王海云老老实实回答道。
“六年了?那时间也不短了。”黄则图沉吟道,“这几年,唐局长没少要求你们消防队内部开展清除特务的行动吧?看样子王队长的行动开展得不怎么彻底啊?”
“报告黄科长,我们开展了的!而且我每个月都会跟张警官汇报队内的清查情况的。”王海云说的张警官是那天跟刘云森一起过来的张渝。
张渝凑过来跟黄则图窃窃私语,似乎是在解释什么。
黄则图又冷笑了一声,只是刘大德又开始叫喊了起来,“我真的不是特务,放了我!王队长救救我!你快跟他解释下!”
一队的消防员看着被打得浑身是血的刘大德,各个都愤怒无比,只是没有人敢上前帮忙,毕竟这旁边全是警察和宪兵,上百支枪对准了他们,随时可以把他们打成筛子。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王队长。”黄则图问道。
“我……我没什么要说的。”王海云吓得低下了头,一句话都不敢再解释。
“王队长……”刘大德绝望了,他知道王海云放弃自己了,“我是去年进到消防队,我都是托你的关系进来的,当时你还说我太哈了,怕不得行,后来我家里给你送了200块大洋,你才让我进来当消防员,我全家都是在万县种田,从来就没见过GC党,跟GC党一点关系都没得,王队长,这些情况你又不是不晓得,你为啥子不替我解释啊!”
慌乱之下,他把自己的什么情况都说出来了,只想表明自己是清白的,但是王海云就是不敢说话,低着头脸色很难看,“你不要再说了,现在只是怀疑你,又不是说你是GC党,你先跟人家过去配合调查,行不行?”
“我不要!我晓得调查是啥子结果,肯定会折磨我的!”刘大德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这个人虽然平时脑袋有点不太灵光,但人不坏,在四班跟大家相处的也还算融洽,这会看他这副模样,大家心里还是非常难受,只是也没有人敢站出来帮他。
“黄科长,你们要抓刘大德,那有啥子证据迈?”片刻后,张鸿生突然问道。
“张鸿生,你疯了!”林子成急忙拉住他,“你别没事找事。”
“没啥子,我就问问,我看黄科长这么气定神闲,想必是有很充足的证据的,我想说出来大伙也能心服口服,毕竟一千多双眼睛盯着呢。”张鸿生故意说道。
“你也是一队的?你叫什么名字?”黄则图问。
“我叫张鸿生,生不改名,坐不改姓。”张鸿生爽快道。
“好,我记住你了。诸位,今日我所念之十人,都是有重大嫌疑的,绝无平白无故冤枉之理。”黄则图语气淡淡道,“这几日我们查到有人频繁给在渝的GC传递消息,而且据可靠消息这人就潜伏在你们消防队内,昨日我们对四个城内消防队和数十个义勇消防队进行了突袭搜查,这一查之下,还真是查出了不少可疑物件。其中就有这件。”
黄则图亮了亮手中的一个小本子,“这本子里夹了不少共党新华日报的摘抄,有多篇内容非常可疑,这本子里还记录了一些警察局和防空司令部的内部资料,试问,正常之人谁会、谁又敢收录这些东西?”
黄则图如鹰隼般的颜色狠狠地盯着刘大德,刘大德看着那个本子连忙摇头,“那不是我的,不是我的,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我!我没有这个本子!”
“那这个本子是谁的?”黄则图又问道。
“我不知道。”刘大德摇头。
“既然不是你的,那一定是你们队里的其他人的,你好好想想。”黄则图循循诱导道。
“我真的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我的。”刘大德说。
“你找不到其他人,那我只有先带回去调查才知道真相了。”黄则图挥了挥手,大声喝道,“现在,把这九个人全部带走!”
“我不去!”刘大德突然奋力挣脱了押解他的警察,大喊道,“进了你们特务科,就出不来了,我知道你们肯定会让我屈打成招。”
“你想干什么!”刘云森大喝道,“你再不老实点,我们开枪了!”
“老子不是GC党!老子不是!”刘大德疯了一样,他转头就想往嘉陵江跑去,他知道码头上到处都是人,只有跳江才是唯一逃生的机会。
嘭地一声!枪响了!刘大德浑身僵硬了一下,而后倒在了码头上,一朵猩红的血花在他背后晕染开来。
是黄则图开枪了,他直接射杀了刘大德,这一枪吓住了所有的人,一队的消防员再也没有人敢出声,王海云更是浑身瑟瑟发抖,片刻后,他的裤裆里流出了一些腥臊的液体……
“除了这九个人带回特务科,其他的人全部原路带回。”黄则图说道,“日后务必加强教育,再有这等事情,队长也要一并盘问。”
回来的路上,李川整个人脸色发白,似乎是被吓坏了,他第一次看到有人活生生被射杀,那朵不断晕开的血花,刘大德惨死前闭不上眼的表情,都非常触目惊心。
好几次,李川都觉得腿有些发软,走不动道,他突然也意识到,这早已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世界,这是最混乱的民国时代,一旦被认定是间谍,哪怕只是怀疑,都随时可能会被人逮捕和暗杀。李川想到前阵子,自己到处寻找李顺章这个地下党,若是有人因此怀疑到他……想到这,他不由得又吓出一身冷汗。
回到消防队后,所有人都异常沉默,都不愿意多说话,整个队内安静的可怕,仿佛一潭死水。
“刘大德不是特务。”良久后,张鸿生突然说道。
“鸿生别说了。”林子成劝道,“人都死了,他是不是特务已经不重要了。”
“可是那个笔记本是啷个回事?”张鸿生问道,“一定是有人陷害给他的!”
“张鸿生!”王海云推门而入,大喝道,“刘大德已经死了,特务科表示不再追究我们一队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任何人不要再讨论了!”
“那刘大德就白死了吗?”张鸿生问。
“谁能保证他不是共党?”王海云罕见地对张鸿生强硬道,“你敢保证吗?张鸿生?你们谁敢拍着胸脯保证?”
确实也没有人敢保证,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呵呵,老子就是不信他那个哈儿是共党。”张鸿生盯着王海云,冷笑了几声,狠狠地摔了手里的本子,“陷害他的人,一定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