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道门,都能听见不远处炮火炸在地上的闷响声。这声音比不得白天桂花成亲时那热烈的鞭炮声,却让人心里更觉震撼。
宋七夕来自现代,对这声音并不陌生,是炮火的声音。
在大燕,能使用火器的只有一种兵队——神机营。
心下觉得疑惑,不是他们来剿匪吗,为何神机营都出动了?
她急忙穿衣下床。
才刚走到门口,门便被推开来了。
萧珩站在门外,身姿挺拔,眉目如画。
他修长的手还扶着门框。
身后,潋滟的火光盛开一朵巨大的花。
他拉着宋七夕的手腕便朝外走去。
“怎么回事?”宋七夕问道。
“军队攻上凤阳山,目前在全力剿匪。剩下的事,就交给他们。”
他们步履匆匆的走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很快,走到了一抬轿子前。此刻正有六名侍卫守着,赵括也在里头。
宋七夕大脑空白了片刻,突然挣开了萧珩的手:“对了,小翠,还在那儿。”
萧珩黑眸朝山寨底下望去,瞧不见情绪,淡淡道:“朝廷军队杀的不过是土匪,寻常百姓会赦免。”
“真的?”宋七夕睁大眼眸,定定的看着他。
萧珩点点头。
宋七夕心里吐了口气,便安心的踏入软轿内。
那些土匪,死有余辜,但无辜的人们,还是放任他们离去的好。
想起今天早上看到的那个副寨主,想来,应该也不在人世了。
他们走的并不是从凤阳山上来的那条路。
这条路平静却有些迂回,应该是这两天匆忙修建的。但抬轿的人一看便知是练过的,抬着轿子平平稳稳。
宋七夕回头看着那逐渐平静下来的山寨,突然问萧珩:“现在是什么时辰?”
“丑时。”
丑时?宋七夕突然有些疑惑,刚刚睡觉的时候是戌时,如今已经丑时了,她居然睡了这么久。
瞧见身旁的萧珩闭眸,俊眉微蹙,绝美的脸上带着一丝疲倦。
她笑道:“爷,您身子是一天比一天好了。您立了这样的大功,陈王可能会对您另眼相待。咱们的计划,差不多可以开始了。”
萧珩突然睁开了眼,眸光融融,看的宋七夕心漏跳了一拍,这家伙生的太过于俊美,每次看到都会忍不住惊艳一把。
“计划已经开始了。”
“啥?”
正在这时,轿子外头赵括的声音传来:“爷,后方神机营差人通报,凤阳山一百六十八位余孽,俱已伏诛。”
宋七夕的笑容僵在脸上。
凤阳山上的寨子虽宽广,但人数不多。多是从前战乱时期逃避战争的老百姓搬上来住的,一百六十八位,哪儿来的那么多土匪呀。
她看着萧珩,一脸的不可置信,手不自觉便攥上了萧珩的袖口:“爷,赵括是不是数多了?”
她小心谨慎的模样,怕自己从他嘴里听到不想听的事情。
萧珩眸光一直平静的望着前方,看着那轿帘子被轻风吹的荡啊荡,薄唇抿紧。
他不说话,但他绷的紧紧的下颔已经说出了一切。
她的手,慢慢松开了他。
宋七夕知道,这才应该是这个男人应该有的样子,往日他的捉弄,他的温文尔雅,那都是假象。这个能在乱世中杀人不眨眼,对待敌人铁血手腕的男人,才应该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祁王。
她怎么能忘了那个曾打的辽金拱手让出半片江山的男人,那个被燕国百姓传为神话的男人。
宋七夕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慢悠悠道:“爷,是我跟不上你的思维了。现如今仔细想想,什么粮草被劫,什么出兵剿匪,怕这些,每一样都在你的计划里头吧。这里的一切,都是你自编自导自演的!”
“你太妇人之仁了。”萧珩冷冷瞅着她,低声道。
“妇人之仁?你带我来这儿,是为了不间断对你的治疗。难为你还记得我是个大夫,看着这么多无辜的人死在你手里,你认为,我就能冷眼旁观?”此刻的她,心里一抽一抽的疼,她想起了小翠,那个可爱的丫头,就这样没了。
闭上眼,稳定情绪,良久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有个身世凄惨的妇女,住的地方虎患严重,她的亲人也被老虎咬死,但她却不愿意离去,就因为其他地方有国君苛刻的暴政。你们说凤阳山久攻不下,您也见识了凤阳山山寨内温馨的氛围,难道您不知道苛政猛于虎?即便今日消灭了一个凤阳山,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凤阳山。”
“踏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这滋味,很好吧。”
萧珩长眸一眯,突然捏住了宋七夕的下颔:“宋七夕,想要位高权重而不染血,你一辈子都别妄想。”
他气息喷在她脸上,眸里漆黑一片,看得出他此刻心情非常不好。
他心情不好,她还更不好。她被他捏疼了,但不挣扎,只静静的望着他。
是了,在这个封建社会,跟上位者谈人权,简直是做梦。老百姓能吃饱饭就行了,还需要保证什么生命安全。
明天跟意外,谁先到还没个准儿。
轿子里头的气氛,沉甸甸的让人觉得难以呼吸,宋七夕挣开萧珩的钳制,猛然喊了声:“停轿!”
侍卫只听萧珩的话,便继续走着。
宋七夕又喊了声:“停轿!”尽管她尽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稳,但说出去的语调还是带着颤音。
轿外的赵括,眉头皱了皱,摆手停轿。
宋七夕挣开萧珩掀开轿帘,蓦然回头看着那个无论发生什么都总是波澜不惊的男人道:“也许你说的对,政治斗争从来不是薅羊毛这么简单的事儿。不过我是我,我不是你们任何一个,咱们走着瞧。”
她放下了轿帘,没瞧见萧珩笔直的身形僵了僵。
一路上她跌跌撞撞的往回跑去,四周都是影影绰绰的树木,连灯火都没有,除了远处那依稀的火焰,指着她要去的路。
她有些夜盲,像这种连月色都朦胧的地方,即便平时目力极好,都看不见了。
尽管她也吃过自制的药,却不见好。
此时,她脚上踩着一根树枝,一打滑,跌了一跤。
地上粗粝的石子,磕的她生疼。
她爬起来继续跑。
此时的她,看起来孤独而迷茫,明明瞧不见,却心急火燎的想回去。
昏暗的天空划过一道闪电,“轰隆”一声,电闪雷鸣。
不一会儿,便下起了磅礴大雨。
宋七夕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又跌了一跤,却被一人拉了起来。
回头,一道颀长的身姿,披着朱红披风,一副拽拽的面容,是赵括。
不知为何,有些失望。
平时的赵括冷冷冰冰的,此刻却有些怒意:“你真应该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鬼样。”
宋七夕挣脱开他的手:“不需要你们假惺惺。”
她大步往前面走去。
赵括撑着伞,跟在她身后。
他们回到了山寨。
此时火都被大雨浇灭了,只能闻见一股烧焦的味道。
神机营的人还在搬运着东西。他们着玄色盔甲,腰间一把长刀,煞是威风。几人把守着车辆,几人从仓库那里头搬出了东西。
“这一次,可把他们几年的老本都搬完了。里头的东西还真多。”
“这次若不是亏了陈王的幕僚,丢失粮草,那肯定是死罪了。”
“不过屠寨这一招,大人派咱们过来执行,还是有些狠……”
宋七夕默默从他们身边走过,神机营的人瞧见宋七夕陌生,刚想拦住,又看见身后的赵括,是陈王的人。便放任她去了。
雨还在下着,宋七夕在寨子四处走着,看见了十几个侍卫在填坑。
那些人便是右相派来跟着他们的那群。
原来他们并非主力。
宋七夕看着那已经填的七七八八的坑,黑白分明的眼睁得老大,但一颗泪都没流出来。
“今日是桂花的大婚之日,她笑的那么羞涩,终于可以跟她心爱的男人在一起了。这里还有个小姑娘,说长大了就可以去燕京找她的心上人了。还有人,对你家爷,可是以上宾对待。”
身后的赵括,默不作声,此刻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宋七夕,爷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宋七夕回头看着赵括,此时她小脸儿还沾着些灰尘,还有一处破了道口子,看起来十分狼狈。她眼眶红的很,却没有泪水溢出。
“我恨他,也恨我自己。”
“但是,我还是会帮他。”不为什么,只为了能达成她那个目的。
……
凤阳山剿匪大获全胜,不仅粮草带回来了,在土匪的仓库里,更是找到了当年先皇的墓里被盗走的葬品。
燕王大喜,当面赏赐了陈王许多东西。
但萧谏却道:“陛下,此次剿匪,皆是臣府中一谋士之功劳。”
燕王惊讶:“哦?皇叔还认识如此有能耐之人?”
“此人确实本事过人,令臣叹服。”
“要不朕给他封个官爵做做如何?嗯,近几年这凤阳山剿匪从未成功过,这人一定本事通天,不如就把尚谋这官职给他做吧。”
燕王说的随意,但在场众人都愣了愣,这尚谋官位,主谋略,重军事。与丞相权力相当。
可丞相是重民生,且分左右丞相。而尚谋这一职位,却只由一人担当。
但由于此位任职苛刻,不仅要才智过人,更要深得帝心。因此这一职位自从先皇设下任过一届后,便逐渐消失了。想不到燕王突然提起。
在如今外患不断的情况下,尚谋更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职位。近来内阁议事谈的多是军事方面,若此人真有本事,很快,内阁可能便会由他统治。
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了左右丞相,特别是右相。尚谋空缺之时,便是右相在谋划作战之事。
程昱收敛起内心的情绪,站出来,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臣遵循陛下意见。”
他都如此说了,其他大臣也纷纷附议。
燕王满意的点点头。
萧谏垂头,瞧不出他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