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河一觉醒来，转了转头，左右看了看，有几个侍从站在他不远处。他微微直起身子，胳膊用力，想要坐起来。身上顿时一阵刺痛，啊……的一声轻哼，被迫躺倒了。
突然门一响，周微时进来了。风携带着一缕药味吹到牧云河鼻尖。
周微时一晚上熬药，害怕身上药味太重，又吹了好久的风，闻不见药味了才进来。
他一想起那药的味道，忍不住缩鼻子，楚宴的药从不和苦味沾边，本来他对苦药本就深恶痛绝，怎么昨日的药苦成那样？一定要问问是不是加多了什么苦药。
周微时一进门就看见牧云河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看，他瞬间心虚，连忙闻了闻，没什么味道，终于放心走了过去。
“知道你一定会在这个时候醒。”
飘渺的弟子一直是按时作息，起床睡觉的时间一刻都不得晚。牧云河自然也是如此。
牧云河道：“习惯了。”
眼睛依然盯着周微时。
周微时扶牧云河起来，结果牧云河头发太长，周微时笨手笨脚的，也没有提前把头发放好，牧云河身子半起时，头发就被压住了。
牧云河“嘶”的一声，周微时察觉不对，低头一瞧，七手八脚的把头发扒出来，长长的头发放到床上，一小截搭在床边。
周微时用手仔细的搓了搓，又举起来朝着阳光看了看。
“你在看什么？”
周微时揉搓着头发，试了试质感，道：“你这头发金刚之躯？雷劈都劈不焦的吗？”兴致勃勃道，“质感不错，不是法术变的。”
牧云河对周微时奇怪的关注点逗笑了，轻哼一声：“许是雷劫忘记了。”
周微时顿时惊奇：“劈人还能忘了头发的？”
他想起那晚见到周微时蓝发的样子，整个人除了看上去狼狈点，头顶确实不是被劈过的样子。
都说这妖族容貌天下无双，难不成他成了半妖，连美貌一同继承了？
怪不得那么好看。
牧云河眼睁睁看着周微时盯着他的眼神从探究变为惊讶再到羡慕，也不知道周微时手里拿着头发，心里在想什么。见他探究的眼神又投到头发上，手指又开始不自觉的摩擦。这是想看他的头发吗？这有什么好看的？黑发确实普通，与常人无异……莫非是想看半妖的头发？
牧云河运功，不再压制发色，发色逐渐从黑色慢慢恢复成蓝色。
温暖的湖水色的头发静静的躺在周微时手心，周微时握了握手掌，转头看向牧云河的脸。
他现在无比确定，牧云河这张在完美无瑕，英俊潇洒的脸，一定是半妖的缘故！
牧云河看着周微时变化多端的脸，疑惑的歪歪头。
好像有点可爱……
周微时的心好像被一道红箭射中，砰砰砰的跳动起来，面红耳赤，反应过来羞愧的用手遮住自己的脸。
半妖的脸果然蛊惑人心！他暗道。
只不过是半妖就已经是幅模样，那妖呢？岂不是红颜祸水？
周微时移开手掌，问道：“知秋，妖除了这蓝发，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牧云河并未计较周微时奇怪的反应，指了指眼睛，道：“异色瞳孔。”
异色瞳孔？周微时自言自语，他从来不曾见过那样的人。
如果是牧云河的话，他的目光留在牧云河脸上。如果是牧云河，他会是什么颜色的瞳孔？紫色？还是蓝色？
哪个更好看？
目光在头发和眼睛之间徘徊，蓝色更好看吧？和头发相配。
牧云河看周微时半天不说话，问道：“你是好奇我瞳孔的颜色吗？”
周微时点点头。
牧云河沉默了一瞬，冷冰冰地说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牧云河再次运功，黑色压制住蓝色，头发变回正常，如黑夜般浓稠。
“如果那一天，我有了瞳孔，我就永远不再是飘渺的人了……我不想做一只妖，能拖的久一点就久一点。”
他握着腰间的宫铃，“还有宫铃。”
周微时能感觉到，牧云河在难过。
他心中叹了口气，握住牧云河的手道：“你不会变成的妖的。”
“叶泽清很快会来找你，他会替你正名。”
“师尊？他要来找我了？”牧云河心中好像燃了一点火星，在黑夜里一闪一闪的。
叶泽清在哪里，周微时怎么知道？他不过是肯定，叶泽清不可能会丢下牧云河。曾经那么疼爱牧云河，如今只不过他不在，只不过是不知道牧云河的处境。
周微时心里突然间有了侥幸，隐隐的期盼着他迟一点寻过来。能让自己在牧云河身边呆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周微时笑了一下，低下头：“他总会来的，等他来了，你会回到飘渺，重新做你的大弟子，人人敬仰的白面仙人。”
牧云河那双希冀的眼睛，是因为叶泽清。周微时心道。
“你不会再这样东躲西藏，他会为你正名，让你重新受到尊重。”
叶泽清是大名鼎鼎的叶尊，他不过是小小的人族储君。叶尊能一手遮天，他却不能。周微时想。
周微时看了一眼药罐子：“像这么苦的药，再也不用喝了。”
牧云河一句一句听他讲。周微时每说一句，心往下沉一分，又闷又沉，胸口好像有一团气，扯得心里难受。他明白，牧云河回去以后，一切重归于好，身份，地位，什么都会重新开始，但是唯独不再会是任知秋。
等周微时讲完，牧云河道：“你呢？”
周微时低垂的头猛地抬起来，眼睛发亮：“你说什么？”
“你呢？我回去以后，你怎么样？”
牧云河的眼睛里单纯到什么都没有，他似乎只是想表达一下关心，像一个即将远行的人，对着送别的朋友说一句“保重”。
周微时希冀的目光显得复杂又多余。
周微时瞬间明白，心情从云端跌回原地——牧云河只是想知道自己会做什么而已。
不必多想。
他难过的挤出一抹笑来，问道：“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吗？”
牧云河点点头。
周微时觉得已经很知足了。现在，他至少得到了他的一句“朋友”。曾经的牧云河，可是从来都不会把他当朋友。
“朋友嘛，在天涯海角都不会变的，哪一天我说不定会来飘渺看你。”周微时握着牧云河的手，手指摩擦了几下，笑着道：“只是你别忘了我这个朋友就好了。”
末了补充了一句：“等叶泽清带你回去，所有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再也不会出现了。一切都恢复原样！”
牧云河微微一笑，眼神里充满着向往。他感激的对周微时道：“这段日子，多谢你了。”
周微时看着无比温顺的牧云河，笑道：“知秋你变了，以前总是板着脸，凶巴巴的，怎么生个病，这么温柔？”
“哎呀，这病来的值啊！”
牧云河笑着瞪了他一眼，周微时夸张道：“哟，现在又瞪我了。”
嘻嘻哈哈的笑了半天。才想起头发还没梳，走过去拿了把梳子。
牧云河躲闪道：“让下人来。”
“害什么羞？饭都喂过了，还差梳头？”
可周微时哪里懂什么梳头，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旁边的侍从要上前帮忙，死活不肯，黑丝缠手，折腾了半个时辰，勉勉强强带上冠。心中十分得意，让人举了个镜子给牧云河看。
“怎么样，好看吧？”
牧云河自然点头。
周微时心中高兴，自以为大功告成，手一松，发冠瞬间耷拉下去，斜趴在脑袋上。不像带了冠，倒像是绑了一团绳子在脑袋上。
牧云河噗嗤一笑，周微时不好意思道：“我重来吧。”
牧云河道：“算了，就这样吧。”
“喝药吧，要凉了。”
周微时乐颠颠的把药端过来，举起汤勺喂。
牧云河端起来一口闷了，引得周微时啧啧称奇：“你居然一口喝了？不觉得苦？”
牧云河道：“良药苦口。”
“良药的确苦口，但要我喝这么苦的药，我宁愿喝辣椒酱！”
牧云河认真的问道：“喝它治病吗？”
“当然，辣出一身汗，什么病都好了！”
牧云河伸出手，摊开掌心：“给我。”
周微时：？
又瞬间明白过来，是要辣椒酱！
转头拿了一个小瓦罐子，放在牧云河手心里，又帮他拧开，拿出几颗蜜饯塞进牧云河嘴里。
牧云河腮帮子动了几下，嚼完了，说道：“不是辣椒酱……”
还真的信了？周微时心里一个咯噔。
“哎……你别信，我胡说八道的，记住了，喝药不许吃辣椒！”
牧云河又温顺的点点头。
周微时心中不住的感叹：一病不起，好不容易重回了人间，居然也有这么温顺的一天。
不过，这副模样，也确实惹人心怜。
一朝春尽，一朝苟且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