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二伐图伦落空,心中愈急。
因时常遭到龙敦等叔伯兄弟们的骚扰,为稳固后方,好腾出手来搜寻尼堪外兰,努尔哈赤终于决定秘密迁徙。
他早就想好了去处,就是在赫图阿拉城东北十里的苏克素护河大曲折处北岸的后山上。
这座小山城是努尔哈赤与父母分居后所自建的。
它建立在近水的小山岗上,房屋为土石杂筑,未用砖瓦。
外围是树木做的栅栏墙。
居高临险,易守难攻。
平阔的山间谷地还可屯兵马,亦可耕牧、渔猎。
努尔哈赤为它起了个名字,为“波勒密城”。
“我本是打算将那里作为婚房,与妻子好好在那里过日子营生,没想到世事无常。”他继续向艾鼐解释着:“人皆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令我辗转逃亡,所以它一直是空着的。我站在波勒密城向东望,视山谷一目了然;西南望可目及赫图阿拉及虎拦哈达;南可将六叔康嘉的章甲城尽收眼底;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我会在六祖城中间窥视他们!”
艾鼐道:“瑚济寨已成众矢之的,迁徙的主张是可行的,不过——”他突然顿住,低声言说:“迁徙的目的是为了保证我方家眷与诸申的安全,动静不要太大,万不能够教敌方知道。”
“合寨俱是我的兄弟,我相信他们。”
努尔哈赤为迁徙的工作及早做好了准备,一个月之前就已经安排哈思虎挖护壕,围木栅、搭配居住环境。
为了组建自己的第一座城池,努尔哈赤吩咐哈思虎一日一报修建情况。
他寄与“波勒密城”极大的期望。
这也是自己人生的初始。
即便拿不到建州左卫指挥使的名分,也要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因努尔哈赤有些想当然,艾鼐有些放心不下,嘱咐道:“生怕有人看无利可图,倒向敌人,泄露机密,这是对我等致命的打击啊。我不是不相信这些小弟兄,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就连额亦都、安费扬古这等贴身护卫也要严加防范。还有,瑚济寨不可拔寨全迁,须留下一小部分诸申!一来不教敌人知我全巢迁徙,二来能够拖住敌人,教我们有喘息之机。”
“寨中弟兄我已经组成联保,一旦出现内奸,必起到连带责任。额亦都是我的家人,我又对安费扬古有救命之恩,二人忠心耿耿,不会留有二心。至于瑚济寨留守的诸申,我怕会受了龙敦的袭击,他们都是跟我出生入死过来的,这样做……是否有些残忍了?”
艾鼐道:“我的意思是并非要放弃瑚济寨,只是你现在须求自保,不要学刘使君怀德一套,你到了波勒密城没有粮食给他们吃,不是情等着造反嘛。”
“先生的意思是……”
“让舒尔哈齐留在这,他很喜欢这里。”
“这岂不是害了他?”努尔哈赤有些惊讶,虽然他对这个弟弟抱有成见。
“何害之有?”但听艾鼐款款说道:“瑚济寨防御设施完善,曾抵御过达尔滚的强攻,山林茂密,资源丰富,更利于守卫。舒尔哈齐在长白山经营了那么久,略有小资,可他回到建州的目的是争夺建州指挥使,这个名分不是钱财能够买来的,况且他的那点钱,辽东的官员谁会看得上呢?那么他拿什么争夺?”
努尔哈赤听得津津有味,若有所思地立在地上。
艾鼐瞥了他一眼,继而又说:“他手下虽有斋萨、巴逊等干将,但他没有固定根据地,没有诸申纳粮,他依然摆脱不了渔猎的本质。他一旦拥有了瑚济寨,就会和你一样成为‘固伦达’抑或是自称‘贝勒’。一座经营十几年的瑚济寨拱手相赠,他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拒绝呢。”因见努尔哈赤尚有难色,遂宽慰道:“你不要怕他能够和你并肩齐驹,舒尔哈齐虽是良弓,少智只能射猎矫兔;尼堪外兰性似鬣狗,虽不及虎豹威猛,却也狡猾难缠。”
“先生分析得透彻。”努尔哈赤道:“但我和舒尔哈齐乃一母同胞,兄弟之间的情谊是无人能及的,他之所以处处针对我,只是想早一些为父祖报仇而已,我理解他。”
“但愿如此。”艾鼐面容安然,似笑非笑,并未再搭话。
努尔哈赤道:“瑚济寨我也已做好了安排,我会派穆尔哈齐、哈思虎护卫先生及家眷们率先迁移。新城会有些简陋,还望您担待些。”
转瞬秋八月,建州一场接一场的寒雨下个不停,再经过一宿的寒风劲吹。
清晨,波勒密山城上的的枯树凄叶像是披上了层透明的冰凌。
放眼望去,山川河流,树林道路,全都罩上了透明薄冰,山下队伍里的人马也都银装素裹。
皇天果然不负有心人。
沾河寨的常书、扬书在动用各部贡市队伍及边境汉人商贩的关系下,终于搜查到尼堪外兰的踪迹——甲板。
在探明“甲板”的确切位置后,努尔哈赤合军整整出动一百人,兼程奔赴大明辽东边墙。
未曾想,甚西风吹梦无痕,人去难寻——甲板城竟空空如也!
却发现城中火未灭,肉未熟。
料想其并未跑远,努尔哈赤下令疾追。
一百人穷追不舍,按形迹追至大明国抚顺所城东河口台界。
“快看!尼堪外兰!”安费扬古鞭梢一指,众目齐视。
只见尼堪外兰的人马正在城下徘徊,似与大明守军交涉。
俄而,大明守边兵将出城百余人排开阵势。
努尔哈赤看到城头马面上架起了火炮,顿时,大惊失色!
“大家小心!大明朝廷要助尼堪外兰!快快撤退!”
大炮的射程可不是闹着玩的,努尔哈赤领着九十多人忙向后方逃窜,钻入丛林,不管不顾,只踏河水而逃到对岸。
过了好到半个时辰,见明兵没有追上来。
努尔哈赤吁了口气,下令扎营。
晚间李永芳来信:
“尼堪外兰被我军阻拦,不容入边,尔等为何不战?”
原来明兵出城是为了阻止尼堪外兰!
努尔哈赤将信纸揉捏在手心,气得要炸了!
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嘴巴!
当即下令开会!
这次,努尔哈赤坦然要求将以“萨尔浒”作为前线根据地。
因那里林木繁茂,背面为浑河,东南苏克素护河,与界藩山遥遥相望,又靠近大明边墙,利于就地寻找尼堪外兰。
没想到,此举遭到诺密纳的极力反对。
他为众人细细辩解着:
萨尔浒城墙矮檐低,容不下尔等。
再则栋嘉与巴尔达二处是我萨尔浒仇敌,尔一干人等聚集萨尔浒难免会被敌窥测。
一敌未除,再竖强敌,兵之大忌也。
其次尼堪外兰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如舍弃追逐,难免会放虎归山。
此时当趁热打铁,不宜扎寨观望。
众人未免觉得诺密纳过于小气。
额亦都道:“先让我大哥顺便替你除去栋嘉和巴尔达这两个祸根!岂不更好?”
诺密纳说:“我为了对付这两个敌人付出了很多资源,如果大哥能够帮我拿下那是甚好的,不过我之前所做的努力……”
额亦都听这话不是味道,反问:“怎么?你不会是想让我大哥拿下这两座城后,再拱手相让与你?”
“那是甚好的。”
额亦都愈听愈觉得他是故意来消遣自己的,反驳道:“你他娘的脸皮可不薄啊!有本事、你自己拿去!”
诺密纳笑道:“我已在蔽处做好陷阱,拿下这两个敌人如探囊取物。我将话撇在这,希望大哥不要涉足萨尔浒一带,那已经是我的战场了!”
话音刚落,额亦都早上去揪出他的衣领,将拳头竖在他的眼前,“你在放什么狗屁?你若敢阻止我大哥报仇,我当先敲了你的头!”
诺密纳波澜不惊,镇定自若,只拿眼瞥了瞥努尔哈赤,冷笑道:“大哥,你就是这么对待盟友的么?”
努尔哈赤行到他的面前,示意额亦都退下去,亲自为诺密纳整理衣冠。
“你护持我宁古塔这么久未尝得到好处,我努尔哈赤深感愧疚,金银我实在拿不出,先以我的一腔蛮力助你夺取巴尔达城,如何?”
众人轻声惊噫,大哥难道不以报仇为首任了么?
就连诺密纳也是一怔。
“怎么、你不该欢喜么?”
面对着努尔哈赤深不见底的眸子,诺密纳有一丝不安,只尴尬地笑道:“若有大哥的帮衬时……那是最好不过的!”
努尔哈赤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来,向众人道:“你们都听到了?尼堪外兰的事儿先放一放,明天吃了早饭,教诺密纳领着咱去巴尔达走一遭!我先把话搁在这,你们都是初出茅庐的猎人,没受过什么教化,不比人家萨尔浒城主久历沙场,身经百战。明日去了巴尔达,一切全听人家的指派!知道了没有?若有不服从统制、擅自退缩者,我定当不饶!”
次日,萨尔浒与瑚济寨合兵一处至巴尔达城城下。
努尔哈赤挑着枪尖儿在城下喊:“此城城主听着!我是建州左卫宁古塔正统后裔努尔哈赤!吾之仇人尼堪外兰藏于城内,速将其交出,不然血洗汝城!”
城上的人听得一头雾水。
这个尼堪外兰是谁?
这个努尔哈赤又是谁?
甚是摸不着头脑。
努尔哈赤叫喊了半天也无人回应,遂打马回阵,与诺密纳道:“兄弟去撞城门,我以弓箭掩护便了。”
首撞城门者不是被射成刺猬、便是被乱石砸死,诺密纳岂会如此笨拙?
“大哥别耍我,萨尔浒势单力薄,我要能拿下,何须叫你来呢!”
努尔哈赤道:“尔等既然不攻,我等先攻,不过我的人装备不全,你们的刀枪当与我!”
诺密纳见瑚济寨的人除了努尔哈赤,余下的人连盔甲都没有,有甚者只拎了根打磨尖锐的木棍,简陋至极、可怜至极!
当下起了怜悯之心,却更想要看你有何本事拿下这巴尔达城!
故下令,将自家的器械尽付瑚济寨之兵。
诺密纳骑在马上,翘首期盼努尔哈赤如何撞门攻城。
“卑鄙小人!看刀!”
忽地晴天霹雳,额亦都驾马砍刀而来。
诺密纳尚未摸着头脑,却闪得疾快。拽起缰绳,转身便要逃跑。
努尔哈赤揪起弓弦来,一支骨箭直贯入诺密纳的左眼。
诺密纳“啊”地一声坠马,紧接着被额亦都一刀斩断了头来。
额亦都脚尖儿轻挑,将他头挑起,一个鞭腿,将头踢上了树梢。
树上缠着的巨蟒早伺机候着,一个探头,便吞了他的头颅,也未吐箭和骨。
巴尔达城上的守卫们看傻了。
他们在搞什么幺蛾子?
萨尔浒的将士们看到城主被骗死,手里又没武器,便要下马投降。
努尔哈赤佯言收编,却在收了他们的马后,突然下令全部剿灭!
额亦都眼神露出狂狞之色,招呼着一帮饥饿如狼的古出赶羊似的,将萨尔浒的人全部围拢,逐步逼近。
萨尔浒的几十人跪地苦喊,乞求饶命。
努尔哈赤哪里肯听?
“我说过,没有人能够阻止我复仇。有的,都已经死了!”
额亦都早已经忍不住了,换过双刀来,剁肉馅似的开始对这帮逆徒施惩。
他的眼珠被血喷溅成了殷红色,但他仍然乐此不疲。
快意的笑声中,能够看见他那白净交错的犬牙像是从生肉中活生生地抽出,连带着粘稠的血丝。
努尔哈赤停睇良久,对额亦都的凶猛残暴有一丝惧怕。
“这就是我宁古塔人该有的劲头!”
努尔哈赤满意地点了点头,大喊道:“众位弟兄,你们追随我久矣,我却未有一次报答过各位,今日除去了内奸诺密纳,索性就将萨尔浒一举拿下,合城所有,俱为酬劳!”
此时,所有萨尔浒的将士们在额亦都的带领下已经全部被剁成肉泥。
无头的诺密纳被剥了披挂,**地被悬挂在巴尔达城下的一颗老歪脖槐上。
巴尔达合城的人看得目瞪口呆、久久不能释怀……
努尔哈赤一干人等简直就是人屠狂魔!
狠毒到令人发指!
他真的是建州指挥使塔克世的儿子么!
他怎么疯狂到了如此地步!
“巴尔达城所有人都听着!我努尔哈赤不是无道中人,实是北小人所陷害至此。今日惊扰了各位!他时再来拜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