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芳混乱中寻得了铁骑带队人,待仔辨认,原来是佟小宝和马光远二人!
“怎么是你俩?”
“唉!李如桢战败,又得知三小姐被抓,所以我们守城的几十个兄弟偷放了官马,做出人多势众的样子来唬吓王成儒。”
李如芳打心里佩服这俩人的作为,说道:“我刚刚杀了人,也是死路一条,干脆随你们反了!”
二人道:“不,你快去城东“卧龙眼”等待接应,这边有我们就是!”
“卧龙眼”是为隧道。东便门通往城外的隧道是当年王杲入侵抚顺时所挖钻的,一共十几条,条条通进城内。王杲被凌迟之后,李成梁即下令堵死。守城的士兵打马虎眼偷漏一个,留作偷懒的好去处。李永芳等人乃是那里的常客,平日站岗借着出恭的机会去那里小憩一阵,明面上不好说,故给他起了个“卧龙”美名。
李永芳极舍不得俩兄弟,但情况紧急,只道了声“珍重”,抢上一匹快马去矣。
被包围在监狱内的王成儒等人不知院外乃做了猫腻的空骑,蹄声轰轰,只是吃了炮仗的惊马罢了,而实际在骑人数根本不到二十人,居然能搞得如同千军万马般声势浩大。
此时狱卒憨子已经奉命处决李永芳回来了,也一同被被包围在里头,他不知动了什么灵机,竟绕到王成儒面前,吱吱呜呜,连带比划,好似在向众人诉说什么。
王成儒看不明白,再加上突逢阻截,心里正没底,他真怕李家的兵马忽地倒杀回来令自己功亏一篑。而这傻憨子,臭哑巴一个,居然在自己的面前打起哑语来,看得懂还好,可到底看不明白,委实烦人,便上去一脚踢开他,骂道:“教你取李永芳首级回来,听不明白?——狗东西!”
憨子不肯曲折,径爬起来,一直指着西边那座不起眼的破库房。
王成儒等人回看那屋,只是一间刷了白漆的歇山顶砖砌矮房罢了,并未有何稀奇之处。
憨子情急,捡起一块红石头来,在石板上写道:
“有暗道。”
王成儒眼珠一亮,似乎看到了生存的希望,但随即陷入沉默。
“这里的狱卒都过来!——我且问你们,这哑巴憨子的意思是那间屋子有暗道,你们可知?”
众狱卒都被收买了的,本以为看住穆尔哈齐与双雯便罢,却闹出这般大事来,连铁骑都出动了。一边是辽东府,一边是京城党,闹得两头得罪,日后把不准被定个什么罪过,所以一个个都吓得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地。
“是!……是的……”
“知道为何不早说!——暗道通向哪里?”
“回公子,通义庄的。监狱嘛,总有鸩死或横死的,偷云出去都是极平常的,因为是历来运死人的,兄弟们没好意思请王公子去罢了。”
“哼,什么节骨眼还计较这个?——来人!派一伙人堵住监狱,余下的押上人质,随我进暗道!”
众人架剑护着王成儒等进了矮房。憨子率前,一进屋便拽炕上帘子,只听隆隆石板横动,那张火炕竟然“开了门”!里头黑乎乎不见底,遂燃了火把来,叫憨子先行下去。
过了一会,憨子回来了。他见众人皆四目相对,看得发呆,遂指着下方,做出毫无其事的样子,又指了指众剑客,竖起手掌来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切,意思是:若骗你,你杀我。
如此,众人才安心。故由两个剑客挟持起憨子带头下去,后跟着王成儒以及三个人质,狱卒及余下的剑客们陆续垫后,不在话下。
那暗道极窄,广三尺,尸气特浓,火把的亮度也只能照到前人的后心而已。还需左盘旋、右转身,步伐甚乱,好似进了八卦迷阵,众人望眼欲穿,如何也盼不到尽头。
王成儒好不耐烦,又夹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虽听不到铁骑声,但自身像来到了阴间一样,与世隔绝。这阴森恐怖的地道,若不是仗着人多,早胆寒起来了。
“傻憨子!你过来!”
“傻憨子!你听到没有?”
“——回公子!他不见了!”
“唔!?”王成儒夺下一柄长剑来,发了疯似的挥砍着,叫道:“憨子!你给我出来!——快带三个人质来!”
“属下无能,那三人人同憨子……消失了……”
“什么!”王成儒剑尖指向众狱卒,急问:“你们这里还有他处可逃?快说!不然都得死!”
其实这座暗道只有通往义庄一条路,平日里众狱卒欺侮憨子,每有死尸则催他往外运,好处银子拿的最少的也是他,大家都拿他当力工使唤。憨子只在这暗道内虚转几圈,便徒手救得李之絮、穆尔哈齐与双雯三人。
四人出了义庄,直往东便门奔。
东便门下方一茅屋,四人疾闪了进来。
憨子迈好尺步,在屋内一侧踢开稻草,蹲身揭开一道石板,往下指了指,手指头顺着地下,一直虚指到城外。
李之絮立即会意,故拜道:“恩人救命之恩,我们永不忘怀!可是你回去没法交待,不如跟我们一起走吧!”
憨子摇了摇头,摸出腰带内的红石头,在地上划了六个字:
“老母在,不远游。”
并向三人送上会心一笑。
穆尔哈齐更为敬重他,亦拜道:“此事过后,恐阁下必有难处,建州横岗阿拉城可为阁下日后投身之处,我阿玛热爱仁人志士,阁下母子二人必为妥善安置!”
憨子微笑的面孔看不出一丝苦涩来,他面对三人的离别是那般自然。
可此时,双雯流着泪道:“我……我也有父母……我这一去,王成儒一定不会放过他们,我……我不能走!”
穆尔哈齐道:“是我害了你,我陪你留在这!好双雯,咱不分开!”
话音刚落,突然,“咔嚓”一声房门被踢开了!
一人冲了进来。
四人看时,那人发髻散乱着,衣襟更被扯得稀烂,好一双千层底快靴磨得稀烂。
那人将长发向后一撩,露出怪异的神色来,“你们还不快跑?王成儒那厮又带人追来了!”
众人这才看得清晰,原是守城千户李永芳!他呼呼直喘,好不容易才赶到这里,见这几个人还寒暄不停,更是作急,“憨子!?你怎么也在这?”又看了看秘密隧道已经被掀开了盖,更是惊讶:“你们怎么知道这条‘卧龙眼’?既如此,都愣在这干吗?还不快走!”
穆尔哈齐道:“如此,你们先走,我去接双文的家人!”
“你说什么?”李永芳大吃一惊,“王成儒那厮也不知搞了什么名堂,合城都被他控制,火烧屁股了都,这条‘卧龙眼’已经不是秘密了,你还回去救人?——快快,这地下我最熟悉,我带路,你们逐个跟上!”话罢,径跳了下去,忙回首招呼道:“来呀!”李之絮将心放横,随着跳了下去。
穆尔哈齐牵起双雯的手,“你先去,我们城外相会!”他将双雯推入隧道,铁定了心思去救人。他径搬起石板来,正待合上,隧道内的李之絮忍不住拦道:“穆尔哈齐!为了救你和双雯,守城的兄弟们搭上了身家性命,想不反都难,怎么?只双文独有父母?他们都是天生地养的?——双雯,你令自己心爱的人去送死,你就这么忍心?”
“我……”双雯也怔了住,不知该说什么,举目看时,穆尔哈齐更是犹豫不决。
李之絮继而说道:“穆尔哈齐,你是不是惧怕你的阿玛?你无地自容、内疚,你没有你大哥的气概!——双雯,你若真心喜欢穆穆尔哈齐,就和他塞外牛羊,不问世事,这、是你最好的机会!”
双雯若有所思地凝望穆尔哈齐,穆尔哈齐亦被动容,兴许自己这一去,生死难测,愧对了爱新觉罗,更愧对了所有人,真是百死不足惜!故而,他将石板缓缓放下,又看向双雯——她似乎很渴望,却又不舍。穆尔哈齐试图不去看她,可脑海中忽然浮现大哥的相貌来——大哥正在向自己招手!穆尔哈齐神情一紧、心一横,猛地跳入隧道。这回,他与双雯持平了,他又注视起她的眼,失笑地说:“对不起,我不能没有我大哥……”
四人在隧道内摸爬滚打,不出半个时辰终于钻出了城。
回首一望,抚顺城已隐于雾气之中。
路边的柳下绑了两匹马,李永芳抢上去,见是带印的军马,才知这是佟小宝马光远二人早备好了的。他心里暗念着:“好兄弟,你们是大英雄,我是大狗熊,我让朝廷表彰你们,给你们建祠立碑——你们是最强的大明官军!”
四人上了马,话不多说,由穆尔哈齐引领而前,直奔古勒山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