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独战阿太
罗十五2021-06-09 12:283,876

  努尔哈齐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他拄着刀,在冰雨中跪地不起。

  饥饿、寒冷已经催打着他不堪了。

  军败失利更是诛了他的心!

  就在两天前,由李如桢统领的两千人马夜间袭击古勒寨。事先有所准备的敌军,早在河中洒满铁蒺藜。千骑奔袭,人仰马翻,尖钉嵌入皮肉,哀嚎连天……

  敌军寨中释放火箭,纷纷投洒下来,无处可躲。有冲至龙头山顶者,亦俱被滚石砸中,跌落山下,坠在角杈上被扎死。

  尼堪外兰搀着李如桢疾窜,同时下令收兵,在回图伦城的途中,又遭到一伙强人洗劫,出军两千余人,所剩者寥寥无几。

  ——李如桢被俘。

  ——努尔哈齐被俘。

  他跪在古勒寨的鼓楼下,四周的人都拿讥刺的眼色来看他,各族历来便拿被俘之人当作猪狗看待,只是他不同——他是寨主阿太的亲属。

  但周围的人对他都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甚者竟说努尔哈齐必死无疑,寨主不会唯亲而纵的。这是因为努尔哈齐的阿玛塔克世与祖父觉昌安曾私通明廷,阴擒王杲,以致阿太骤起怨心。此番努尔哈齐与李如桢亲自送上门来,岂有不复仇之理?

  努尔哈齐自知难逃死刑,但他极不愿族人就此激怒朝廷。

  阿玛是建州左卫指挥使,袭祖父位,又加官都督衔,可谓是十分荣耀了,虽李如桢同自己一样成为俘囚,但必要在临死前保他一把!

  唇干舌燥的努尔哈齐抿着脸颊上流下的雨水,他撑起余力站起身来看向众人,道:“我要和你们的寨主说话!”

  “——我的大儿,你不该误入歧途,倒戈你的阿舅,如今丢了咱们这支乌克孙的脸不说,又惹怒了他,又未讨好明廷,你这叫白费力,我如果是你,找个地洞钻了,永远不出来。”

  努尔哈齐看时,人群中一位穿着缎褂子的高个儿中年男子,撑着一副粉嫩油纸伞,正朝自己投来幸灾乐祸的笑意。

  “三叔?原来您也在……”努尔哈齐打小便认得他,此人是三祖父索长阿的四子,名叫龙敦,仗着其父贡市易货之庞大,家境极为殷实,亦极好汉人的奇珍玩物,凡有好吃好喝的,俱建府库而藏之,是个不折扣的纨绔子弟。努尔哈齐小时候曾跟他后头放过马,交情却是有的,不至于像六祖父宝实家的叔叔康嘉那般生分。

  “三叔,我无用,辜负了阿玛的期望,您如何说我都行。”

  龙敦笑道:“莫怕,三叔给你指条路——回家把你玛父和阿玛都请来,同向贝勒爷道声不是,再向朝廷上疏,辞去指挥使一职,诚意足了,也受了罚,回家好生过日子,娶个媳妇,养家糊口也不顶好的?干么淌这浑水儿?——至于那个李如桢,就看贝勒爷和明廷如何交涉了。唉!王杲当年连大明官员都敢宰,谁知道他的儿子与其父异否。”

  努尔哈齐道:“恳求三叔向贝勒爷讲明其中利害,李如桢决不能杀,引来天兵,我族覆矣!”

  龙敦道:“覆不覆要先讲条件,这话你和贝勒爷说罢,我河落葛善城亦有心归附阿太贝勒,吃不着肉,吮些汤也成嘛!”

  “三哥此乃名义之举!早随过来,兄弟间有个照应嘛!”是六祖父的长子康嘉到了,他是爱新觉罗家族中最早归附阿太的,因父排辈最小,故他的年龄只比努尔哈齐大几岁罢了。

  努尔哈齐直瞅他,同样也无言以对,“六叔,我对不住……”

  康嘉是个直性子,他早看不上努尔哈齐的所作所为了,却见他落得这般窘境,遂怡然自得地笑道:“无碍,谁教你是四哥的儿子呢,偏和自家人过不去!——老三呀,你猜阿太贝勒会如何处置这小子呢?”

  龙敦亦笑道:“都是自家人,纵然天大过错,也毕竟血浓于水嘛。依照我说,让老四把这犬子领回去好好教育一番,休再出来作恶。”

  康嘉道:“老四和四叔肯出面吗?他们和王杲那些恩怨明眼人都知道,虽说和贝勒爷联了姻亲,背地里阴诈之事是谁先干出来的?四叔和老四今日若真敢来,免不了和贝勒爷兵刃相见!”

  忽地人群中央闪开一条路来,从中冲进两个阿哈,分枷了努尔哈齐,鞭打呵斥地将他赶到了中门。

  斯处搭了两座三丈高的木杠,阿哈将绳索系在努尔哈齐的腰间,反过来缚了他的双手,绳索另一端十人猛力地拽,只见努尔哈齐升了旗也似,被迫拉到了高空悬吊着,那滋味,除非极有力的壮年可受,微于疲弱者,吊至一半,则会闪了腰骨,肢体分离。

  此时雨下得更急,努尔哈齐俯视下方,伞盖儿云集了过来,纷纷露出脸来仰望自己。——同时,一旁又一人被吊了上来,乍一看,这不是李如桢?!

  “三公子!”但见他面皮苍白,长发披散着半遮了眼,生气全无的样子。努尔哈齐眼下无计,转眼间,见山下两匹快马至东而来。

  两匹马飞过苏子河,顺着羊肠小路一溜烟穿上山坡,正在寨口叫门。

  寨门开启,两匹马飞奔到了中门,努尔哈齐方才看得清——是二弟和双雯、李之絮与李永芳到了!

  “大哥!”穆尔哈齐见大哥受虐如此,愤恨的掷下马鞭,朝人群中狂喊:“阿舅!你出来!你给我出来!”

  “我二儿勿要啰噪!”龙敦斥了他一声,旋即变得嬉笑起来:“你不正在读书么?怎地和长辈们大呼小叫的?没了礼法吗?”

  “是三叔么?——快教他们放下我大哥!”穆尔哈齐又见六叔康嘉也在,不由得对二位叔叔略打了千儿,“见过二位叔叔!我阿舅为何不请出?怎对我大哥虐待如此!”

  康嘉瞥了他一眼,没搭话,龙敦却道:“你都知道赶来,发生了什么还用我说?我的儿,快回家把你阿玛请来赔罪罢!”

  穆尔哈齐自知理亏,又拗不过两位叔叔,可李之絮却不然,遥见三弟如桢被悬吊着,心中早耐不住了,叫道:“阿太你出来!我是李成梁的女儿,想开条件,直接找我罢了,我三弟若有个三长两短,看我爹不将你治罪!”众人听是李成梁的家属来了,无一不恐慌,寨子人早知道,虽说李如桢发动不义之战,征伐无由,其实击退便罢,何必独捉主帅,辱之更甚?就算换来几道敕书,而结梁李家,他时古勒寨的日子能好过得去?

  此番不然,阿太抱着李家被党争被挤掉的希望大肆屠虐边关,沈阳、开原、铁岭一带早受重患,阿太夺得族内敕书数百道,还有人畜粮食不可计数,与其弟阿海的沙济寨日益壮大,霸主建州,指日可待。又李如桢不自量力,贸然轻进,活将一口肥肉生擒,此番能够威慑李家,自可进一步威震女真,化为主导,不在话下。

  龙敦和康嘉就是看准了这个势才肯导向古勒宅寨阿太贝勒的。他们同时还撺掇余下堂兄弟一齐归附。

  这时,由正殿外群伞簇拥,相聚而来,众人见之,一齐打千儿拜道:“参见贝勒爷!”

  这位被高称为“贝勒爷”的便是古勒寨阿太了,自从他被努尔哈齐砍断臂膀后,一直郁郁寡欢。在派人调查努尔哈齐的身份之后,知晓了他是“自家人”,便更加气愤了——阿玛王杲竟是他的外祖父!——自己是他的亲舅舅!

  他想不明白,这个自称建州猎户的努尔哈齐满口仁义道德,也干出这等悖逆之事来!这回他又恬不知耻勾结李家人倒戈古勒寨,显然已成了明廷的走狗,今日若留他,却枉为人!

  阿太指向杆子上的李如桢,对李之絮轻蔑地笑道:“先是李成梁败军于外,再是李如桢败军于外,怎么,李家的五千铁骑消失了,就剩下一毛丫头来叫阵?李如松、李如柏都成了缩头乌龟吗?抑或是你李家在朝廷开罪了谁,李成梁那老不死在京一待就是数月,看是被软禁来起来吧?”

  李之絮道:“休说这些没用的,你要怎地才肯放我三弟?”

  “让李成梁在我面前叩头认宗,再到我阿玛衣冠冢前削肉偿还!”

  “你休想!”

  阿太道:“我知道老头子不肯,碍于脸皮,不如用你来换李如桢,你这丫头,蛮可人儿嘛,不想做我的福晋么?”

  “喂!臭野赖子,想得到我家小姐?可以,必要先过了我这关!”李如芳跳了出来,他少年意气,敢打敢拼,早忍不住这些女真人趾高气昂比比划划地样子,“如何,不敢么?”

  “臭小子,你是谁?”阿太问。

  “我听说你很厉害,犯沈阳,攻抚顺,又抢同族人的粮食吃,想必武功是不差的了,你敢和小爷比试么?”李如芳以大明汉人来傲视女真众人,到了此时,他胆量骤然腾起,一股怒火燎上来,“‘一把手’的野赖子!休说我胜之不武,我让你双臂!来、来、来,不来不是男人!”说着,便负起手来。

  阿太气极,“嗖”地拔出一旁阿哈腰间的佩刀来,铆足了劲抢去。李如芳小小千户罢了,何时遭到这般火拼?自以为英雄盖世礼让双臂,可这刀刃子以来,即傻了眼。

  “二姐!……你们快回去罢,尼堪外兰自会有办法来救我的。”李如桢苏醒过来,又苦于悬在半空,下方不知怎地打了起来,就连二姐也来了!——抚顺的王成儒在搞什么?

  而此时的李永芳被阿太骑在身上,他拼死力相抗,而阿太手中的利刃分毫便至脑颅,众人都看痴了,贝勒爷单手再不济也有百斤力,这明人小厮口出狂言,吃了教训,正该如此。

  而李如芳仗着年轻,忽地一股巨力涌于双掌,一把推开阿太,翻起身子来,脚下颠出力来,颠得泥泞漫天飞,他乘着势反骑在阿太身上,夺下刀来,径自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声音嘎巴脆,斥道:“他妈的!说好了让你双手,你他妈居然使刀,信不信就宰了你?”李永芳拔起刀来,这便欲攮他面门,众人见势不好,冲上去待救,哪里来得及?只穆尔哈齐身形疾飞了上去,在后头捏住他的腕,一拧一送,那刀飞了出去;反手过来搬他的腰,一带一踢,那李永芳滚球也似颠了出去。起身再欲厮打,却看阿太身边拥满了阿哈古出之类,弓箭手早排好了阵。

  李永芳呸了一口嘴里的泥土,抹了抹脸,啐道:“好你个穆尔哈齐!我家小姐拼死救你和双雯出来,你却吃里扒外成了狗子一条!——野赖子阿太,有胆量,抚顺城下见高低,教你尝尝我大明火器!”

  “不知好歹的东西!——架火!”早在阿太下令之前,火床已经备好。雨已晴,窝棚一揭,中门外搭好荆柴干草,足垛得比炕还高,“我阿玛在北京受到了凌迟之痛,今日用李如桢火祭先王!”

  绳索一砍,李如桢突地降了下去,活生生坠落在地。李之絮抢上去抱紧他,又闻他鼻间气若游丝,看来已经是极度虚弱了。可这边古勒寨的阿哈(入关前叫阿哈奴隶,入关后叫包衣奴才)已经冲了上来,一脚踢开她,夺下李如桢,这便抬过去往火床上扔。李永芳也随着她撵了上去,却同被推开,他匍匐起身扶起之絮,搀着她跟近火床,早见如桢安然躺在中间。

  被吊得浑身无力的努尔哈齐眼睁睁看着这场面而无能为力,自己再也阻止不了悲剧的发生,李成梁这个杀人魔头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继续阅读:第26章 怒斥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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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清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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