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兄弟重逢
罗十五2021-06-09 12:303,257

  吉林崖上,努尔哈齐正拾掇最后一捆柴禾。

  昨天就因急雪未能打得够数量,被三娘纳喇氏害得不给饭吃。

  今儿虽阴着,却没了降雪的迹象,可就是冷得渗骨,体能早早耗尽,中午又没吃饭,拿什么来抵御这春寒?

  暮霭时分,终究还是散了雪花。

  移时,又扯絮般地洒下,漫山桃花除却新装换旧装,幻粉之外罩了层白璧玉屑。

  努尔哈齐将辫子盘在脖颈,背起柴禾来,正欲下山时,但听得山下一人叫道:

  “——大哥!”

  “穆尔哈齐?!”努尔哈齐眉间一蹙,旋即绽笑,快步望山下奔去。

  他已经有些时日没有见到这个弟弟了,自打他去了辽阳读书,便很少再见到他,上次团聚,还是在除夕之夜。

  他虽是庶出,感情却要比同母三弟舒尔哈齐还要敦厚。

  努尔哈齐乍然见他,心里一阵暖意。

  “二弟,还没到清明休学,怎么突然回来了?”

  穆尔哈齐穿着宝石蓝箭袖卦,外罩了一袭猞猁狲上衣,头戴了一副貂皮红缨冠,踩着鹿皮靴奔上山来,满是欣喜。

  “哥……我在那里缺钱花,辽阳富庶好玩,可处处都要使钱……”

  努尔哈齐穿着破袄子,棉絮钻漏出来,像是被鸟铳打过似的,只见他从怀中摸出几个铜板来,塞到二弟手中。

  “我知道你爱吃果饵杂食,拿着吧,回到辽阳买一些存好,夜里用功时需要饱腹。”

  “我……”穆尔哈齐缩回手去,并没有接过铜板,只吞吐着低下头去。

  “嫌少么?可我只有这些。”努尔哈齐心想他定有难言之隐,便不好再去诘问。

  “大哥……”

  努尔哈齐瞧他面有难色,自知藏有心事,“你莫不是不学好,学汉人去烟花之地?”他的神情有些激动,“你要知道在贡市(女真人与汉人进行贸易时的指定地点)我们的钱有多难挣!”

  穆尔哈齐最怕大哥动火,自己从不敢违拗他半分,只好提起勇气来言明:“我和同窗比试弓箭,输了钱给他……”

  “什么?!”努尔哈齐大惊,忙问道:“输多少?”

  “十几两……”

  “你疯了!”努尔哈齐一股火气撩上来,险些没给他一巴掌。

  “哥,我是被逼的,他侮辱我,更说我们族人是未开化的贱种,我只是想证明给他看我们不是野人。”

  “啪”地一声脆响,努尔哈齐果然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恶狠狠地骂道:“愚蠢的东西!他汉人一个头脑能顶我们十个!你哪里来的自信去和汉人比箭?且不说输赢,那十几两银子是什么概念,你知道么?我们辛辛苦苦去一趟贡市才能换回多少银子,你心里没有数吗!”

  “大哥!……”穆尔哈齐自觉得惭愧不已,当即跪了下去,“我没脸!是我一时气盛,悔不该……”

  “如让三娘知道了,她又该揍我们,我已经受够了她!”

  三娘纳喇氏是阿玛塔克世的小妾,自从二人的母亲相继去世之后,便由这个女人掌家。

  塔克世虽说是大明朝廷封的建州都督,但此时的建州卫各部蜂拥而起,互相残杀,塔克世徒有虚衔,无力去约束,只好娶了这个海西哈达部万汗王台的干女儿纳喇氏来增添其实力。

  兄弟几人遭她虐待久矣,阿玛亦不敢多言,只能倚着她的势。

  努尔哈齐攥紧了拳头,咬着牙根儿,“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个贱女人知道!这样罢,今晚你随我回家,我去偷几颗山参来,你带到学舍,看能否抵债。”

  山参是女真地界特有的宝物,汉人拿它作为起死回生的药材,在大明的边疆贡市上一直都是富甲巨擘的大宗消费品,可见价值一斑。

  穆尔哈齐惊道:“这可是家里的宝贝啊,让阿玛和三娘知道,可不得抽了咱们的皮?”

  “你在学舍私自赌博,让阿玛知道,剔除你的学籍开除回家,何止扒了你的皮?”

  穆尔哈齐有些担心,此事万一败漏,以阿玛和三娘的脾性,定要把大哥赶出家门的。

  “大哥,我对不住你……”穆尔哈齐实在痛恨自己的行为,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

  努尔哈齐苦苦笑着,“是我不受用,没有早些成家,像二弟一样去长白山搭伙采山货,有了正经事做,自然就不受人白眼相看。”说着,将他搀扶了起来。

  时值努尔哈齐十八岁,早该到了婚配的年龄,但因弓马武力皆弱,又是破落氏族,阿玛塔克世亦不想草草了结他的婚事,就算不能够开宗立户,入门赘婿也为甚好,也算有个出路,不至于饿死。

  可努尔哈齐实不争气,为人又暴躁不定,几番惹怒族人,声名极为狼藉。

  故而,总是郁郁不得志。

  而三娘纳喇氏早想把他撵出家门,连分家子的财产也不想给他,因为她自己已经怀有身孕,将来家的一切都要由小儿子来继承,这自古便是女真人的规矩。

  纳喇氏是个强权的女人,就算是没有这般规矩,只要是她的意愿,就没有不服从的道理,就连都督塔克世也在内。

  她给碌碌无为的努尔哈齐也定下了一个规矩:每日只要是不打够相应数量的柴禾,便不许吃饭。

  天气平和时,勉强能够积累得够数量,可一旦遇上雨雪天,那种严寒焦躁的痛苦非常人可受。

  穆尔哈齐极为同情他,“从今以后我的口粮分给大哥一半!大哥挨饿,我也跟受着!”

  努尔哈齐忙道:“不可!饿坏了身子,如何读书进步?咱们家族盼望出个文人,我们又是世家子,冀望不可相负!”

  “就算是学,我也要学咱们自己的文化!干么整日汉人教习、子曰论道的?烦透我也!”

  “我们有什么文化?大字不会写一个,自称是擅长弓箭,你又在学舍输给了汉人,岂不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文武都抵不过人家,你再不学人家,无怪都道咱们‘不学好’——你知道他们凭的是什么?”

  “是武功!他们出了很多能打的将军保家卫国。”

  “元帝虽武功盖世,却也不能掘其根源,且国运不足百年。”努尔哈齐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好好学习汉人的儒术:为人之本,做一个有用的人!好弟弟,君子不器嘛!——今日总算积够了柴,看来能够吃一顿饱饭了,走,咱们一同回家!”

  穆尔哈齐似懂非懂,其实自己连古诗都背不下来,何况高深的古籍呢。

  兄弟二人背着柴禾,冒着大雪回到了家中。

  那是一座黄土夯的院落,屋顶都是茅草铺盖的,院中央一顶大磨盘,两边的耳房也已残败不堪了,入得门内,那火龙烧得热气扑面,同时又夹杂着一股陈年老桦树皮的腐朽味道,这也算是苦寒之地当中的贵门宅院了。

  阿玛与三娘纳喇氏正在里屋用晚饭,闻外地门响,塔克世杯中酒刚下肚,心想这么晚了是谁呢?刚要下炕趿鞋,只见努尔哈齐兄弟鱼贯而入。

  塔克世见二子同归,大为诧异,问道:“老二!你不在辽阳读书么?谁令你回来的?”

  穆尔哈齐道:“放了学,我去吉林崖看我哥,顺便帮他砍柴,明日我起早就回去。”

  “胡闹!”塔克世横眉怒目,双颊的皮质坑坑洼洼,悬针纹垂露于印堂,显然是个脾气暴躁的主儿,他指着努尔哈齐骂道:“呸!你做大哥的纵容弟弟乱跑?你不管束?”

  “——阿玛我!……”

  “住口!”塔克世截住努尔哈齐,指责道:“你知道老二获得这次学业有多么难得?打通了巡抚衙门多少门路才破天荒的允一女真孩子入学读书!你仔细些!误了老二的学业,我定不轻饶你!”

  穆尔哈齐见父亲如此责怪大哥,心里不知有多内疚。

  大哥本来就无书可读,每日的柴禾积不齐,尚不能吃饱饭,自己从学舍偷跑出来,无疑是对他的雪上加霜。

  “阿玛,是我执意回来的,怨得什么大哥?我是想念您和三娘罢了……”

  穆尔哈齐不得已言不由衷,他除了想念父亲之外,三娘纳喇氏倒是多余的。

  大哥吃不饱饭多半是由她指使,是她挑唆阿玛让三弟舒尔哈齐去长白山采山货,据说三弟险些落入虎口丢了性命。

  自己不知多少次唾骂三娘,自从大哥和自己的亲娘相继去逝后,兄弟们时遭冷落,走走散散,劳燕分飞久矣……

  努尔哈齐瞥眼间见二弟已经忍耐不住,桌下暗踢其足,示意隐忍。

  而此时,身怀有孕的纳喇氏主动开了口:“好儿子在城里住着舒坦,幸有心记挂你阿玛和额涅,下次想回来看时直接奔家就是,干么到那个老林子里去看你大哥?怪冷的天,又有野兽,叼走了你,额涅我不心疼?”

  努尔哈齐听得这些似讽不讽的言语如针刺心窝那般令人乏痛。他默默低下头去,土泥碗里只一块烤黑了的歪劣地瓜,桌间花瓷汤碗中吃的残余肉汤,只剩下乳白的肉汁儿沉了底,菜叶也无半根……

  唉!这种荒凉之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因为亲生额涅(额娘)早逝么?

  还是我努尔哈齐就是失了恃的野种?

  他瞥了一眼纳喇氏,只见她一身银针紫貂,淡黄肤质的手上戴着汉人的金钏臂,发髻上插了一支镶着黑东珠金钗,这一切都是额涅生前的订婚之物!她生前珍惜着,舍不得一次穿戴,说要留给儿媳……这才几年哪!……糟糠之妻虽贫贱,但她为爱新觉罗家立下了汗马功劳啊!

  每当此处,努尔哈齐就想流泪,可他早暗中立誓:男儿不为情殇而伤、不为生计所恼,当自强也。故多少次都忍住不哭。

继续阅读:第4章 犷彪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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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清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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