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努尔哈赤以寡敌众,手中器械早被卸去,身上只挂一副生锈铁甲赤手与尼堪外兰互博。
只仗着一身好气力,刀刃来时便躲,反手一抓一摔、撂倒来敌,也跟着扑上去,说是摔跤也不像,便似你一拳来我一脚,活生生酒徒流氓般斗殴。
额亦都、安费扬古见状不妙,亦跟着扑了上去。俩人各拖着尼堪外兰的一只胳膊,将他在泥地中拖来拖去。努尔哈赤抽出腰上的皮鞭,挣开来人,照着尼堪外兰的脸上狠抽!
“噼里啪啦”地一阵连拖带打,尼堪外兰的脸面血肉模糊,嘴里依旧喋喋不休:“我肏你母……你肏你母婢也……”
这家伙就像肉球似的,任打不烂,努尔哈赤只管解气,只顾着蹂躏,也未想就地结果他,但听他嘴里不干净,有损额涅圣德,便要割了他的舌头,只恨原地找不到刀。
一阵群殴下来,图伦城数百兵士已经溃不成军,实质上是在尼堪外兰打得脸肿鼻青之后。
大家伙好不容易才从努尔哈赤手里将图伦大老爷安全夺回,屁滚尿流地逃回了城里。
努尔哈赤等人杀得眼红,以木桩撞门,居然将那图伦城的老宽木门给撞了个两半!
尼堪外兰吓得忙去书房里写信,写给大明辽东总兵李成梁。
可才刚刚提笔,大门一脚被踹开,努尔哈赤拎着刀朝他恶狠狠地走来。
尼堪外兰忙仍了笔,朝墙壁上摘下挂刀,尚未拔出鞘,努尔哈赤早早劈来,“当”一声,将那书桌劈了个稀烂!
反臂又砍一刀,尼堪外兰大喊:“救命啊!”,哪里躲得?只待等死,却没曾想,努尔哈赤太急,那刀居然砍在了书架上。再拔刀时,尼堪外兰早夺门而出。
努尔哈赤追了出去,只见他上了一匹小骡,被小厮牵扯着,疾望后门逃去。眼下是人头攒动,杀声此起彼伏,他再也看不到尼堪外兰的踪影……
而在此时,瑚济寨来报,龙敦率兵围山,请固伦达火速回援!
努尔哈赤大怒,质问:“舒尔哈齐他是干什么吃的!何故后方不稳?”
“二主子与对方主将交战数次,旗鼓相当,却因寨中无有兵将,不敢贸然突击退敌,只等固伦达回寨计议!”报信的寨民呈上一支雕翎箭,并说是艾先生嘱咐必须亲自交付固伦达。
厮杀得满脸鲜血的额亦都见了这个寨民,气得拎起他的衣领来,逼问道:“你快说!这是不是舒尔哈齐的诡计!就以这个鸡毛令箭想召我等回寨,让他赚取功劳不成!”
努尔哈赤道:“我等一家老小尽在瑚济寨。——额亦都,传我话去,撤军回寨!”
如此,一伐图伦城未果。其间龙敦突然围攻瑚济寨,努尔哈赤率领主力回营抗击,众人在艰苦的搏斗下,终于得到了守卫战的胜利。龙敦溃散而逃,并发誓誓取努尔哈赤首级。
在这两场匆忙的战斗后,继而清点寨中的主力军,没想到只剩下区区五十余人……
清明时节雨,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穆尔哈齐兄弟三人在后山拜祭祖父的衣冠冢。三人岁数相仿,努尔哈赤二十五岁,二弟穆尔哈齐只小他两岁,舒尔哈齐刚好过了二十岁的生日,三人青春年少,火力正旺,且都是苦寒之地锤炼而出,茹毛饮血,故生得高大壮实身材魁梧。立于灵位面前,肃穆礼拜。
“玛父、阿玛!孩儿不孝!”努尔哈赤双手合十于胸前,默默地祈念,“还是未能给您二位报仇,原因是建州各部多与儿为敌,让儿无立足之地,就连叔伯兄弟也想置儿于死地。‘宁古塔贝勒’而今空有虚名,孩儿只凭一隅小寨,难敌四手,幸好有两位弟弟诚心诚意辅佐,我相信三人同心,其利断金,伏乞您二位在天之灵保佑孩儿们能够克服艰难,手刃贼凶,以雪我‘宁古塔’之耻……”
三兄弟并肩再拜,悲怅不堪。穆尔哈齐想起自己的额涅、又念起严厉的阿玛,他们相继离世,从来没有给自己带来任何关爱,苦面愁眉的他拱进努尔哈赤的怀里,泣泪言道:“哥,昨天夜里我梦见了玛父,他面目全非,浑身俱灼,大骂着让你给他报仇啊……”
努尔哈赤那忍住半天的酸泪夺眶而出,再也止不住了,“大哥知道,玛父被活活烧死……他肯定会不好受,急着令大哥报仇,也好安息。大哥的心日夜如同刀割,玛父阿玛的惨死之状,在有生之年将不时在脑海中上演。而我的仇人现今还逍遥法外……”他怒气填胸,眼白泛起了血丝,像要炸裂似的,“尼堪外兰!——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舒尔哈齐看着这两位哥哥如此,遂劝道:“祖父之死,我也有责任,我的下属统共五十人,咱们可以合为一力,或可杀尼堪外兰。只不过……”他欲将言,而又嗫嚅,只将心一横,开口问道:“这建州指挥使一职,朝廷可有旨意?”
这话一出口,穆尔哈齐停止了抽噎,怔怔地回望三弟。
努尔哈赤夜只是连声哀叹,并未作答。
无何,哈思虎被左右搀扶而至,气吁吁地报曰:“我表弟他!……他……他和斋萨打起来了!”
只听说是因为偷喂了对方的草料所起的口舌,随之演变成打架。努尔哈赤怕损了和气,忙叫带路去劝架。到得马厩前的院子里,只见众人围成了一团议论纷纷地,努尔哈赤、舒尔哈齐拨开人群,正见额亦抱紧斋萨的腰死死不放;斋萨无法挪动,只用胳膊肘狠敲他的后脊梁——
“额亦都!你这莽夫,干么打自己人!”努尔哈赤严词喝问。
额亦都依旧不放手,只说:“这厮偷了我寨中的刍豆喂马还不承认!我打到他承认为止!”
原来是两袋子散落的刍豆而已,至于如此这般?努尔哈赤皱了皱眉,却并不拉架,“我们都是自家人,你不会太见外了吧?”
“那都是好料!干么便宜他们!”
“你放屁!”斋萨依旧动弹不得,一股子气涌到嘴边,喷道:“我们长白山合围队比你这建州野人有的是金银,还须你这破饲料喂马?我们家舒尔哈齐贝勒的宝马吃的都是松花江里的三花五罗!喝的是长白山天然水!”
“滚到你的长白山去罢!莫要玷污了我建州清气!”额亦都愈加勒紧他,死也不放开。
“斋萨快住手!”舒尔哈齐听不下去,这额亦都根本就是故意找茬,可当着大哥的面子,也不好训斥,“斋萨,这是我大哥的寨子,不要再这里惹事!”
斋萨道:“贝勒爷肯受这窝囊气?我没有偷刍豆,这狗厮非要诬陷我,那今日我偏要和他掰扯掰扯,不可就止!”提起膝盖来磕他的肚子,额亦都腹肌坚硬,挺他数膝,便直抱着他的腰望柴禾垛里推。
斋萨下盘稳健,双脚陷入了泥土中,纹丝不动。
可额亦都浑身劲儿都使在了一处,野牛般脾力,硬是将他推进了柴禾堆儿,提起拳头来照着脸来抡。可惜那斋萨被控得很死,活生生地吃了他这拳,皮肉绽裂,鲜血飞溅。
努尔哈赤见他要被打死,忙上去掐住额亦都的拳头。
额亦都力量好大,那一记拳头贴着努尔哈赤的手掌打中了斋萨的脸皮。斋萨连牙带血吐了出来,就手拔刀,要砍了额亦都——
舒尔哈齐也止不住,若伤及无辜,瑚济寨岂肯罢休?冲上去,夺下刀了,与他撕扯了几下,又叱了几句,方才将他骂醒。
努尔哈赤将额亦都拎出来,大骂他是野性不改,又训诫他戒躁隐忍,更令他给斋萨赔礼道歉。
额亦都若肯会道歉,哪里会有杀心?
努尔哈赤复令。
额亦都依旧不从。
努尔哈赤厉声道:“你当我这是毫无军纪的野军?”抽出腰上的鞭子来,指着他道:“从仇郎哈岭救你出来后是得了宠不成?惯得你连我的话都不听,皮子硬朗了么!”刚挥鞭,哈思虎疾闪了上来,替表弟吃了一鞭,众人唬得皆愣。
“大哥,你打死我吧!我额亦都天生就是硬骨子,说不和此人为伍,便不和此人为伍!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
“信不信我杀了你!”努尔哈赤抢出哈思虎的腰刀,便要结果了额亦都的性命。哈思虎膝行抢刀,苦苦哀求,教饶过表弟这一回。努尔哈赤要立军威,非斩他不可。额亦都毫不屈服,凝目怒视斋萨,冷笑道:“你若是巴图鲁的,便随我到寨外单挑;你若是狗仗人势之徒不敢和我比试,须叫我三声‘爷爷’,并磕头求饶,我便放你一马!”
“你是个屁!”斋萨彻底被惹怒了,也不管脸面血水模糊,拔出刀来,向门外招呼着,“你这狗厮,仗着建州这座臭狗窝不把我长白山人放在眼里,你他娘的现在就给我滚出来!我在寨门外扒了你的皮!谁不去、谁肏他娘!”
话说到这个程度,真真将人逼到绝路。
这额亦都也是不怕死的主,而且力量极大,斋萨恐不是对手。舒尔哈齐怕损兵折将,又闹得自家和气败坏,当即劝道:“斋萨,你听哥哥我的话,忍一忍,咱们日后报了仇便再回长白山狩猎,永不回来。”
斋萨道:“哥哥若认为和努尔哈赤是自家人就错了!他们根本没有拿我等当作自家人,依我看,这狗厮是故意诬陷我偷刍豆,这是他努尔哈赤的诡计罢了!专门离间我等关系!”
“——放肆!你别再说了!”舒尔哈齐大声斥道。
“凭什么不让我说!”斋萨顶着满脸的血迹,一脸不服地骂道:“咱们在长白山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依我看,就是他努尔哈赤因为我等不出兵图伦导致他扑了个空,未能给其父报仇,所以就撒气到我们头上,欲激怒我们给他卖命。好,我且吃他这一套——额亦都!你来、你来!我教你给努尔哈赤卖命,你瞧着吧,待我削了你的脑袋看你追不追悔!”
“怕你就不是英额巴图鲁!”额亦都拎起拳头冲了上去,还未抡到他的头,却被舒尔哈齐捏住了腕子,额亦都大怒:“让开!不然连你也收拾!”一时间,以舒尔哈齐为主的长白山狩猎队伍均自到齐,一举围了上来;另一边则是以瑚济寨、嘉穆瑚为主的古出们,各个带刀护持,欲要血战。
双方闹得不可开交,简直是要火并一样!
舒尔哈齐见双方人马亮出了刀子,生怕惹出人命,况祖父尸骨尚未入土,再坏了兄弟情谊,故而有些退缩。下属们劝他不要怕他努尔哈赤,分了十多年的家子,不闻不问,还讲什么情分!
“哥,”舒尔哈齐自觉的有些理亏,只因图伦一战未有出过一兵一卒,又有龙敦围山,自己束手无策,无法稳定后方,教大哥无法安心在前方作战,遂言道:“我的这帮兄弟常年渔猎营生,散漫惯了的,都是帮糙人,军纪束缚不得,在这生怕坏了规矩,弟弟我还是另起山头,与大哥分翼作战罢。”
努尔哈赤皱了皱眉,劝道:“哪里话!你怎么生分了?是我管教无方,自然收拾他额亦都,我替他向斋萨兄弟赔不是则个。”
“无须了,斋萨也有错在先,若不是他偷喂刍豆——”
“——我没偷!”
“——给我闭上你的嘴!”舒尔哈齐大喝一声,又恢复原来的平静,款款说道:“为了我们共同的敌人,你我兄弟分开行事会方便许多,大哥,你不要再劝我了,我意已决。”
努尔哈赤摸住他的肩膀,注视着他道:“多怪作哥哥的没有照顾过你,从小到大,都是你自己在拼搏,大哥没有什么能力,急着召你回来就是为了为我们的父祖报仇,既然你我目标统一,在行进的路上需要什么就跟大哥说,大哥自会倾尽全力去帮你。”他的五指愈发用力地去安抚舒尔哈齐的肩膀,温和语气突然变得郑重起来,“放心罢,大哥今天将话摆在这里——尼堪外兰,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