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多说,四个人分为两队,马光远和佟小宝快马出城追回李如桢;李永芳与李之絮共骑一马,飞疾往城东牢房。
过了寅时,天快放亮,一匹白马穿梭过衢头,几鞭子下来,马蹄声渐歇,李永芳鞭梢向前指道:“二小姐,前方就是了。是三哥将他关在此处的,我曾应了三哥命令,恐吓过穆尔哈齐,所以他对我深恶痛绝。所以求兵之事,还要劳烦二小姐亲为了。”
“嗯,我会把握好他的情绪。”
故纵马奔去,来至牢口,狱卒见是守城的李永芳到了,作揖相迎。
这里的狱卒均得了李如桢的命令,由李永芳亲自掌管犯人穆尔哈齐,所以这里的人都认识李永芳,见是他来,都打着花胡哨、溜弯子。
李永芳笑道:“这是总兵大人的千金,想要见那个女真犯人,哥儿几个引引路吧?——嗳!这几两银子是三公子赏发的,特来问候问候你们,说是辛苦了,拿给大家吃茶点的。”说着,掏出碎银子来分发。
“别说是一女真野人,就算来一江洋大盗,只要兄弟们应了三公子的话,就没有看不牢的道理!——你们几个!——领了赏还不赶快给二小姐带路?——少充愣!三公子回来必当再赏!”
李永芳道:“鬼滑头,那犯人要是饿得少了一根毛发,三公子可不愿意!”
“哪敢、哪敢!”
李之絮随着狱卒进了监狱,穿过一溜烟的窄路,入了虎头房,踏进天井,正当首一丈多高的黑砖砌狱房,凹进去的拱形门洞黑漆漆地望穿不到底。只听得啷啷当当地铁链摩擦,再“咣”地一声,黑乎乎地们洞内走出一人来,“二小姐,门开了,请!”
李之絮接过烛台,行进门洞,只觉一股霉酸味扑来,“咣当”一**后的门被关了,震得头顶土屑直落。
“——谁!?是谁!”
李之絮被惊得一呼,任是有着火光,也只照得巴掌大的方寸地方,“——是我!李如桢的姊姊,我来救你出去。”
“假仁假义!你们汉人瞧不上我,我退学便罢,却害得我大哥他……”
伴随着穿喉般地呜咽唏嘘,穆尔哈齐显然哭透了嗓。
李之絮愧对于他,只慢慢行近,就这微弱的灯光看时,他正倚在炕上啜泣着,身边破青瓷碗里稀饭和着腌菜,浑恶发黄,上方盘旋着一圈蜢虫,他就偎在那纹丝不动,目光呆滞,若有所失。
李之絮道:“你别这样,你没有什么罪过,只是在不适宜的地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我这就放你出去,这是我三弟的意思,他醒悟过来,他许你们回家乡安生。”
穆尔哈齐沮丧地道:“不!我已经无路可去了,回家也只是被措弃,失去了学业,我便失去了一切!阿玛不会再要我了……”
李之絮没想到他如此不堪打击,遂厉声道:“你还有你大哥呢!他连读书习字的机会都没有!看得出你被娇养惯了的,在铁岭马市的时候,我见了你三弟舒尔哈齐,也同你十几岁的年纪,手生冻疮、脚起老茧,挨着饿也舍不得吃上几口,他就像你一样倚在角落里,但他的目光是坚毅、是对生活充满期盼的!”
穆尔哈齐眸中一闪,但随即陷入沉寂,他或许被说得动容,但他依旧木讷,不时又自失地一笑,“三弟他同样被阿玛驱逐……哼,快轮到我了……阿玛,唉!你的心中只有那个女人!”
努尔哈齐兄弟几个不受父母待见久矣,李之絮是知道的,她极为同情眼下这个将要被家族所驱逐的人,但她极不喜欢他百般懦弱的模样!“这是你大哥留给你的,他说他不知能否活着回来,嘱咐我转交给你。”李之絮将一个小麻布袋置在炕上,穆尔哈齐闻言急拆,却见些碎铜板碎银子,还有一块年代久远的牛骨扳指。
他挑出那块扳指来,见内匝中刻有蝇头小字“自强不息”,不知是何等心潮袭来,他忽地泪涌不停,双手颤得按耐不住,转接“哇”地一声,终忍将不住哭喊了出来。
“——大哥!……大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这块扳指是穆尔哈齐亲额娘的遗物,虽不贵重,却也是额娘陪嫁的祖传之物。小时候偷戴着它玩,却在苏子河畔被嘉穆瑚寨的“小地主”们给强夺了去,回家被阿玛知道,大骂了一顿,硬叫自己到林子里不吃不喝待上三天三夜,以作惩示。可这无疑是让自己丧命野外!
面对这阿玛坚决的态度,大哥终于站了出来,勇于承担这一切,记得他说道:‘这不怪二弟,是我曾经偷了他嘉穆瑚圈里的鸡蛋,所以才导致……’
‘偷鸡摸狗,谁教你的!——给我滚到林子里自生自灭罢!’阿玛扬长而去,留下大哥独跪在雪地里。
那一年大哥才十岁,他什么都没有,勉强捕杀了一只臭鼬来加以饱腹……
四天后再寻到他,几乎成了僵尸……
至今,穆尔哈齐兀自寻思,自己可以什么都不要,他只要一辈子跟随着大哥就是了。
“这是他为你赚的学费!”李之絮渐沉下脸去,“他和我三弟此去……不知是生是死……”
“我大哥怎么了?”穆尔哈齐跳下炕来,攥紧了她的腕子,猛然问道:“你快回答我!李如桢那厮逼我大哥做了什么!”
李之絮被他吓得呼吸不匀,穆尔哈齐也自觉得失了态,抖动万分的手臂终于放了轻松。如此,李之絮便将三弟讨伐阿太、以及反被王成儒陷害之事全部告诉了他,并掏出叶赫书信给他看。
穆尔哈齐自小懂得蒙文,又略通汉语,就着微光速读之后,心中更加不安起来。局促中,他揣摩着她的来意,还未及猜透,李之絮便坦了白:“你和努尔哈齐是建州都督的儿子,我希望建州能出兵解除这场祸患。我知道,再晚就来不及了,所以疾来找你,希望你能够返回建州去求都督大人。”
穆尔哈齐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可阿玛知道自己被赶出学舍一定会恨透自己,更何况大哥早不受待见。
“为了大哥,这次我宁愿在阿玛面前承认错误——可我还要带上双文一起走!”
“——走不了啦!”
铁闸大门突然开了,四处火把涌进,照得屋内通明。
穆尔哈齐与李之絮看时,双文被缚手脚押在层层官军中央,为首王成儒逼近之絮,一把钳住她,骂道:“该死的!我好找啊,你居然跑到这来了!——哼,杯水车薪,建州已成为众矢之的,你还妄想其翻身?什么建州都督,自王杲之后,建州就不应存在!这块土地上的女真人——都该死!”
穆尔哈齐攥紧了拳头,呸道:“我们族人哪里得罪了你?我们祖辈世代兢兢业业服侍你们汉人,无有不顺,我阿玛对朝廷无有不恭,你这样恶狠狠地咒骂我们,真枉为读书之人!”
王成儒阴笑道:“你们不是想搬建州的人马救李如桢吗?”他从腰间卸下军盔上的红缨,亮声道:“李如桢及图伦两千人马败于萨尔浒,尸骨已经运回——之絮,如桢他冲动一时,冒功心切,所得处境皆咎由自取。你不必难过,我早替你安排了出路,收拾你的香衾,回京做我的妾室罢。对了,那块荷花肚兜,记得带上,我犹记得它的体香呢……”
李之絮听到三弟遇难的消息,浑身一震。
迟了,一切都迟了……
“王、鸿、博!你这个阴险毒辣的人!三弟他看错了你!”
“之絮,我也为难,我身有旨意,受人摆布罢了,我惟独保全了你,也是我意料之外,昨夜你若不是……”
“昨晚我若不是心甘情愿被你亵弄,你连我也不放过,是吗?”李之絮面对着众人的惊噫,丝毫不隐瞒地将昨夜自己被玷污之事道出,因她已将身体置之度外,她愤恨地咬着牙根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怀有旨意,与其说是圣旨,倒不如说是结党营私之徒窜逆矫诏!”她分离挣脱他的束缚,终于趁他心思不定,脱离了出去。可王成儒身后的官军见状一一冲了上来,把李之絮猛力擒住,按在胸前,可李之絮毫不畏惧地说道:“别以为我一介女流对京里和朝廷之事一概不知,你们这些党派蒙蔽圣聪,以非常之谋,为害忠良,以剥削之道,欺压百姓,关内早已怨声载道,苦不堪言,**起义者遍及四方,猛兽魔鬼不足以形容你们!我以为关外是一方净土,女真人虽彪悍,却也明义,稍稍管束,则循规蹈矩;略施恩惠,便称赞颂扬。哼,如今荼毒至此,才几年光景啊,哈、哈哈!……”
“你疯了!尽说胡话!——来啊!抓她起来,带出去!”王成儒大喝之下,又招呼道:“把这个猪尾巴辫子的野人,还有叫双雯的丫头,她是晋商家世,有忤逆朝廷罪过,一并给我处理掉——干脆丢到河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