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怎么了?”关御史就忍不住关心了起来,他也在偷听墙角。
不止是他,周围那群老臣将军们都竖着耳朵朝我们这边探来。
但我说到关键处停了下来,只有他一个人怒了。
他激动之下,脑袋居然卡在栅栏里了,动也动不得还有些滑稽。
我没敢笑他,“怎样都与御史大人无关了,关小姐不是已经与您断绝父女关系了吗?”
那老头就默不作声了,倔强的头却依旧收不回去。
我看着那丝丝白发纵生,叹了一声,真拿这老头没办法。
“你家姑娘现在过得挺好的,她投靠了滇南王,在他手底做了女副将,估计现在就在这皇城之中了。”
这老头运气不错,若是她还念旧情,他还是可以回去做他的御史大夫。
关御史被我的话惊到,猛地把头一抽,他不敢相信平日里娇滴滴的女儿去做了武将,还成了谋逆军。
但见我信誓旦旦的样子,依旧震惊不已,就连卡着的脑袋都被他拔了出来。
不过他那栅栏被他抽得厉害,震得天花顶的灰尘都落入我的口中,一下乌烟瘴气,我还被迫吃了满嘴的陈年老灰。
“关御史若是见到小女,记得为我们求个人情啊。”
身在牢笼,我心不死,若是有一线生机,我也要求一求了。
那关老头却痴痴地靠着牢笼唉声叹气:“她离府十载,哪里还记得我们啊。”
看来这老头也用处不大,我继续找别人去。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看着远处闪过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见我如此兴奋,她们立马换了张脸,泪眼朦胧却闪着异样的光芒。
“皇后何事?是不是又想起什么八卦了?”
我“嘿嘿”一笑,朝门口一个蓝盔帅小伙招了招手,“来,你过来。”
“厉害了,皇后消息灵通,连滇南王的小兵小将都认识,看来我们有救了。”不知哪来的吹捧,让牢房收了哭声,又起了欢呼声。
我流汗,我真没那么厉害,我只是比较关注别人的闲杂事而已啊。
那小伙显然没听清,但被欢呼声惊到了,立马上前让我们别吵了。
我又唤了几声:“快,快来拜见你的亲生父亲。”
“啊?”
“嗯!”
他显然很不相信我,“我凭什么要认你一个女人做父亲,荒谬至极。”
“不是,是那位礼部侍郎张大人。他才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这也太楞了吧。
我无奈地指了指礼部侍郎,那老头顿时惊得转过身来,想要看个明白。
在场的人没想到在牢里还有这么多八卦。
“天呐,亲生父子重逢,真是感人肺腑啊。在一起,在一起。”
两位当事人还没反应过来,周围人都开始起哄了。
沸声连天,差点将屋顶掀翻。
礼部侍郎缓慢地挪动着他的身子,佝偻着身躯,将头轻轻一探,眯着他的老花眼看着那位少年。
只需一眼,他瞬间潸然泪下。
“老夫年轻时家道中落,不得已才将小儿抛弃,没承想落难之际,还能再相见啊。”
他老泪纵横,说尽了这些年的辛酸。
六十余载,找了许久都找不见,生怕人早就冻死在那个山沟里。
虽然他又拾得一对双生子,也待如亲生一般,但还是思念亲子成疾,垂垂蔼老。
侍郎大人托我找了好久,我也是昨晚才得到的消息,今日恰好就身处同一个牢笼里了。
本来还担心二人无法相认,如今一见,他们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还需要什么证明。
一时间泪洒地牢,旁边的侍卫都看不下去了,擦了擦泪水,上前推了一把于蒙,好让他们父子抱在一起。
温情几许,却躲不过身陷牢狱。
“将士,你看你们父子相认如此好的事,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偷偷放我们出去吧。”
“不行,军有军规,我一个小小士兵哪里能左右滇南王的旨意呢。”
他一脸正派,说着说着,感叹忠义不得两全,干脆开了门,坐进了牢里。
我傻了,拉拢敌方不成,还又多了一条冤魂。
当我以为希望又落空时,牢里又多了几个落难之人。
3
越妃是最后被送进来的人,她就这么愣愣地窝在墙角,不哭也不闹很不合群。
刚开始我还以为她被吓傻了,后来说起魏将军时,我又心生一计。
“珠儿,你之前不是提到过魏将军给你送过斋食吗?”我朝着还在转佛珠的珠贵人发问。
但越妃听到那名讳立刻看了过来,反倒是珠贵人半天才反应过来。
“是啊,谁知道呢,姐姐怎么说起这来了?”
越妃眼神一凛,这回我更加肯定越妃与魏将军他俩之间有事发生。
“嗐,之前他也给我送过,只不过是一本话集,我寻思着这人倒也有趣,便去查了查他的家底,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什么什么?”一群七嘴八舌,双眼放光。
就连越妃都凑近了几步,她嘴唇紧抿,生怕我说出什么要紧事来。
我故作神秘,阴森地笑了半晌。
“哎哟,姐姐急死我了,您倒是快说呀。”
我的手被摇晃着,仿佛再不张嘴,她们就能把我生吞活剥了。
“不会是魏将军想从我们这偷取情报给滇南王吧?”
“还是他想勾引我们,给皇上戴绿帽子?”
她们急死了,我却还优哉游哉,听她们乱加猜测。
但越妃却坐不住,她站了起来,急着替魏将军澄清:“不是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所有人都回头看着她,还以为越妃也被魏将军送过东西,私定终身了。
我很意外,原来他们已经如此情深了,“来,越儿,你坐跟前。”
越妃却再三推辞,但我偏要等她过来才说,于是如狼似虎的后妃们齐齐把她推上了风口浪尖。
然后我心满意足地拉着她的手,说起了她的心上人。
“魏鸣五岁的时候认识了你,十六岁时他说要娶你,但十八岁那年,你却阴差阳错嫁给了皇上。这些年他可是给我送礼,便是求我照顾好你的。”
珠贵人平日里与越妃同住一屋,估计就是打着送礼的名头看一眼越妃吧。
她被我回忆起往事,泪水终于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周围顿时哗然一片,就连最远处看守的侍卫都默不作声地巡了过来。
“我当初就不应该与他赌气,在宫里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后悔着,唉,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
“他若是个真心人,为何方才不把你救出去,还送你进来受苦呢?”
我循循善诱,想要寻一个生机。
魏鸣如今不再身不由己,而越妃尽管是代罪之身,但也不再是皇帝的妃子了,只要他想她就能逃过一劫,何必再进来受这种苦呢。
没想到她哭得更大声了:“我以为他还念着旧情,能放我们一马,但他却说不爱我了,还同别的女将一起嘱咐手底下的人将我偷偷弄死,遮盖他以往做过的一切。”
我的老天爷,我本想着凭越妃那一层关系也能救大家于水火之中,却没想到魏鸣却是个背信弃义的人。
原本一丝生机就被魏鸣斩断了,我心乱如麻,绞尽脑汁想别的法子。
越妃哭得撕心裂肺,她们隔着牢笼指天骂地,真是什么人都有,平日里好的时候借着高位送礼求情,一朝落难便恶相百出。
我们摇着木栅栏偏要魏鸣来见我们,反正死到临头也要叫他过来,当面骂一顿这个负心汉。
但宫外宫内一片乱,根本没有人管我们死活。
越妃和其他人哭成一片,连路过的蚂蚁都被泪水淹了三回。
看守的侍卫忍不住了,,噼里啪啦敲着铜锣,让我们都别吵了。
不过我看着那些黄甲蓝窥,突然想到一件事划过脑袋,为何不知不觉中身边那么多人接连二三的都与滇南王有关联呢。
礼部侍郎亲子的身世,御史老头家小女儿,还有魏将军。
这些人都冥冥之中与朝中大臣息息相关,关系匪浅,却偏偏投身到了赵钰身边,很难不想到,其实他早已经知道,甚至还利用其中的关系打通了他入京的要道。
尽管我消息网如此庞大,但他所有的一切都密不透风,看来他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天性纯良,也并不是被一时激怒而进京敲打一番的。
他这是蓄谋已久要夺取天下的,但他明明可以早早登帝位,如今又是为了什么呢?
捉摸不透,实在是捉摸不透。
管他计划如何,我终究是死路一条,不如过好当前。
4
我扒拉着木栅栏:“有没有吃的啊?”
没有魏鸣过来给我解气,还不允许我吃东西了。
“对啊,把我们困着,又不说什么罪名,到底什么时候放饭啊。”
“滇南王什么时候才完事啊,我还有很多情要向他求呢。”
人多嘴杂,经历了一场又一场波折,我们都忘记平日里风度仪态,无所顾忌起来。
“闭嘴!”领头的侍卫显然也拿捏不了主意,只得大吼一声震慑一下我们。
但平日里只有我吼别人的份,可没有人敢对我不敬啊。
我急得也大吼一声:“让滇南王来见我!”
突然间整座牢房鸦雀无声,只有我一个人声音最响亮地回荡在牢房里。
一声之后,其他人都用敬佩的眼神看着我:皇后果然气度不凡,进了地牢还敢叫嚣滇南王。
那什么,我只是声音大了点,没有别的意思。
“安静,滇南王岂是你们这些地下囚能见的。”话语刚落,又来了响亮一声。
“皇上驾到。”他马上被打了脸。
什么皇上?在所有人都疑惑之际,滇南王赵钰走了进来。
好家伙,在我们热火朝天八卦的时候,这家伙已经在外面翻天覆地当上了新帝。
所有人见到他那一刻都深吸了一口气,我仿佛听到了全部人的心跳同我一般猛烈。
星眉剑目,玉冠白面,俨然皇帝之位委屈了他,那天上帝君才是他的真身。
那周身压迫感,连牢房天花都低低压制着我们所有人,扼住我们咽喉大气不敢出。
少时记忆如洪水般冲刷而过,我与他也被时间带到了现在。
赵钰的速度太快,就连平日里老谋深算的大臣都还未做好打算,一切都尘埃落定。
“方才是谁说要见朕的?”
没人敢吱一声,只有荣贵妃还在和别人窃窃私语他的美貌。
我可不敢承认,只想掘地三尺把头埋起来。
“是她,前朝皇后陈玉瑾。”
那位领头军真是好样的,我咬牙切齿,打算成仙做鬼都不放过他。
“是你啊,陈玉瑾,这么多年了还是嘴巴闲不住啊。”赵钰音色低沉蛊人,但在我耳边却像索命阎王,随时被他拖去阴曹地府滚油锅。
无论再大的事,时间会带走一切,我与他也曾化干戈为玉帛,无人再提起年少的约定。
我干笑两声:“哈哈,这不是太久没见,甚是想念嘛。”
“我同你不熟。”
“嗐,好歹我也是你当年未过门的妻子,怎么会不想呢,有空上我那去,请你磕嗑瓜子儿。”
不知谁“豁”了一声,好像吃到了大瓜。
又不知哪个角落里传来一句,“原来滇南王和皇后还有那么一段情啊。”
好了,以前我说人人,如今人人说我了。
不过一句话敲醒了我,瞬间活命的想法一闪而过。
事到如今,为了苟全小命,也只能豁出去了。
“是啊,当年阿钰不要我要自由的时候,我哭了三天三夜,双眼差点哭瞎了。说好的厮守终生,谁曾想他竟然不管不顾再也没有回信。”
说到动情处我还流下了几滴泪水,一边捶地痛哭,一边控诉着这些年被迫嫁人的痛楚。
一把鼻涕一把泪,可把当场所有人都感动了。
然而赵钰只是皱了皱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想当年他抛下皇位一走了之的时候,我确实哭了好几回,不过是因为要嫁给更丑的旧帝而已。
他估计都忘了年少无知的事,只能由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那我做戏做全套了,哭得更大声了。
“阿钰你终于舍得回来了,我能见上你一面也心满意足了。我今日为了你的大业,甘愿以死成全,你就可以安心当皇帝了。”
说罢我一头撞向了木栅栏。
她们手疾眼快地拉着我,哭得比我还猛:“滇南王不娶皇后,愧对天下人啊。”
那些围观的老臣也指着赵钰骂骂咧咧,夺帝位就算了,还辜负有情人,真是铁石心肠的男人。
我捂着脸抽抽泣泣,想看看他又能怎么办。
他估计是篡位时起猛了,一不小心抓了所有官员。当他一朝临朝才发现手底却无人可用,此番下地牢想必是来挑几个能用的人回去的。
不过多我一个不多,若是他心软了,我再求个恩情,或许能带着所有人出狱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也是常有的事。
他叹了一口气,在我眼前俯下了身子,与我平视。
渐渐放大的丰朗俊逸,让我不争气的心脏又跳了两下。
5
“陈玉瑾,我敢拿你怎么办是好呢?”他的语气轻柔似水,我都要沉溺于他的双眸之中了。
他的语气似乎不舍得杀人,反倒有些转机。
“阿钰不必为难,只要这里所有人平安,牺牲我一个人也无可厚非。”我也含情脉脉,舍己为人。
赌一赌,既然能看在我的面子上,那肯定也会顺带不让我死的。
“不要啊,娘娘。”小娟难得动了情,扑在地上摇着我。
我和她拉扯着,满脸痛彻心扉又无可奈何。
“那好吧。”赵钰站了起来,高高在上,忽然没了方才的和睦。
但他似乎是答应了?我松了一口气,刚准备收拾收拾站起来。
只听闻他又来一句:“那只好牺牲你一个人了。”
啥?我愣住了。
“宣,崇德皇后品行高贵,性情刚烈,愿以死换天下大赦,若有求情抗命者,满门抄斩。”
皇命难违,此时所有人惊恐万分,不知该谢恩还是求情。
那御史老头还想说几句宁死不屈的话,转眼间侍卫的刀就架在了脖子上。
赵钰朝我挑衅一笑:“如何?”
我还没站稳的腿又软了下去,天呐,他怎么能有求必应呢,这么无理的要求他都能答应,这莫非不是昏君吧。
我结巴地说不出话来,想到了我的前半生,又想了冷宫埋的烈酒还没喝,一道道菜还没来得及吃第二遍,那么多墙角还没听完,我怎么能就这么死去了呢。
昏暗的牢笼,满地活生生的人,我知道我心软了,仔细算计,不过是一条人命抵天下大赦而已,想想也是一笔好买卖。
我擦干泪水,找回了声音:“好,好吧。”
“带走。”赵钰一声令下,那些侍卫就冲了进来将我带走了。
应该是拖走,因为我的腿被吓得彻底没了力气。
我被他关进了小黑屋,被几个女人强行脱去衣物,然后不省人事。
几日后,他向天下宣布,从此以后,前朝崇德皇后为天下苍生而死,世间再无陈玉瑾此人。
我本以为荣华富贵十余载,死亡便是我的报应,但没承想眼前才是我最大的报应。
我被迫成了赵钰的贴身宫女,赐名阿玉。
我越想越气,怒砸一拳在瓦片上。
但万万没想到这琉璃瓦如此不堪一击,轻轻一碰它就掉入了御书房里。
刚刚赵钰说的立后之事就这样被这片脆弱的瓦片打断了,我还没听到要立谁呢,真晦气。
眨眼间,他的暗卫又窜了上来,我又又被押解到了他的跟前。
“这个月第几次了?”他凤眼一眯,十分危险。
“才第三次,你都没说完,到底是要立谁家小姐为后呀?”
无论人生如何困难重重,我都不甘心我平凡的命运,依旧坚守着自己最初的梦想。
“事到如今,你还想着听墙角,你怎么不管好你自己的耳朵和好奇心。”
他气不打一处来,都没有告诉我到底要立谁为后,就想着责骂我,他是不是也不知道啊,这样当皇上可是不行的。
“你先别管我管不管好,你先告诉我到底是谁啊?”我两眼放光,炯炯有神。
“你就这么在乎吗?”他躲开了我的双眼,语气变得奇怪起来。
如果我说在乎,那他一定以为我对他有意思,如果我说不在乎他一定不告诉我。
二者衡量之下,还是八卦更值得,于是我情真意切地回他:“在乎,十分在乎。”
只见赵钰背影微怔,半晌没有动静。
“你知道你这么说会有什么后果吗?”他语气低沉,似在喃喃自语又好似在质问我。
“知道,我在乎陛下,我想了解陛下。”我一本正经。
当然知道,还能得到更多花边消息。
他转过了身,幽暗的眼底深深地映入了我的眉眼。过了好半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眼里又浮起层层暗影。
“呵,别以为我不了解你,你的嘴里没有半句真话,十年前也是,如今也是如此。”
不知为何他的话语里有些骤然起了波澜,凤眼屏息:“陈玉瑾,你能不能认真一回。”
我也不知那一句话惹怒了他还是伤害了他,他再睁眼之际,双眼通红,不再似以往那个意气风发的帝王。
“陛下你冷静些,我不听了还不成吗。”怎么还急眼了呢。
我还想上前安慰安慰他,他却反手将我扣在书桌之间,让我动弹不得,大气不敢出。
6
“你今天不听也得听,你给我听好了。”赵钰发狠了,仿佛压抑许久的猛兽终于被惊醒。
“十年前你说你喜欢滇南的流火之萤,我便去给你追,结果呢,回来的时候你却嫁给了赵钧,你言而无信,信口雌黄,区区一个皇后之位就让你忘了我们之间的情意吗?”
他声嘶力竭地质问我,手里拽得更紧了,都要捏碎我的手腕骨了。
我挣了开失控的他,现在说这些都已经太晚了,况且我也不愿再想起那过去的陈年旧事。
“只你一人记得罢了,是你不要皇位的,是你爱自由不爱权势的。我不一样,我想要的只是攥在手里的权力,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无论如何,我也不曾后悔,他自有他的山川河流,我也有我的皇权富贵。
“那现在呢?现在我手里的皇后之位你还要吗?”他凝望着我眼眸深处,好似又回到了十年的及笄那日。
那时他也这么问我:“阿玉跟我浪迹天涯好不好。”
无论过了多久,我还是那两个字:“不了。”
他收敛了眼底的失意,别过头去,“陈玉瑾,你可别后悔。”
我才不会后悔,区区皇后之位,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依旧擦着我的桌子,干活干得更起劲了。
但他依旧不死心,每日一闹,这比做干的活还要令人烦躁。
他昨日拉我去旧帝赵钧墓前阴阳怪气,今日又押着我来父母坟前扫墓。
我把扫帚扔在地上,愤愤不已,追问他这是何意?
“带你来赎罪,陈玉瑾你作恶多端,今日给你这个机会来此忏悔。”
我不知道他又要闹哪一出。
“我何罪之有,你别瞎说。”
我都说不当皇后了,他还要找各种法子折磨我,害我都没有空去听墙角了。
他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凌列的双眼永远装着挑衅。
我心跳如鼓,知道他准没好事,刚想要逃却被他甩出的几封书信拦住了脚步。
“挑拨君臣关系,泄露国之机密,还撺掇藩王夺权。陈玉瑾,这一条条罪名,诛你九族都不够。”
他此话一出,我心下一惊,没想到隐藏多年的事被他发现了。
地上泛黄的书信,熟悉的瘦金笔法,字字句句都写满了前朝皇帝的昏庸无道。
我看不惯赵钧的无能自大,奢靡成性,国库都被他挥霍将尽。还诬陷父亲贪赃枉法,将一切自己的过错怪罪于他,最后父亲含冤而枉,我们陈家也日渐凋零。
我带着恨意建立了自己的情报网,不仅是想救东朝于昏君之手,更是为父亲报仇雪恨,但却被赵钧屡次阻挠。
万般无奈之下,我想起父亲临终前的那一番话。
滇南有慧,救国之本。
但那时的赵钰毫无责任心,根本不知东朝已危。
我也只能旁敲侧击,假借虚名日日飞鸽传信,散尽朝中大小事,将赵钧之事批得痛快淋漓。
从最初的政事起,又到篡位谋略,我一步步循序渐进,想要操控他回朝夺皇位。
从他入宫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后来东朝换代,赵钧死于乱军之下,也算是了了我在世上最后的愿望了,就算一死我也毫无怨悔。
但赵钰不仅留我一条活命,还知道了那背后主使是我。
我不知道他为何现在才将事情说出,难道就因为我不当皇后,他就要刁难我,报复我吗?
我不敢细想他人品如何,只是突然反应过来,从前的陈玉瑾已经死去,他就算再发难也只能掘坟,也根本没有名头来为难我。
想到这些,我心安了几分。
“那又如何,我不再是陈玉瑾,我也不担那前朝皇后之过。”我说得理直气壮。
“确实有道理。”他眼里藏笑,但他越是这副样子就越让人害怕,“那你就不怕真相败露那天众叛亲离吗?”
我想起了牢里那一双双无辜的眼睛,还有往日里嬉笑怒骂的好友们。
“呵,众叛亲离,又不是没有过。”他以为能用此威胁我,但恐怕他想错了。
在他不在的岁月里,我经历了什么他一概不知道,哪里来的脸在这里审判我。
我不想再与他争论,摆摆手转身离开。
他却在背后追了上来,“只要你当皇后,我就不会告诉别人。”
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软硬皆施,就为了让我当这个皇后。
“自十年前你离开的时候,我们便再无瓜葛了,你别缠着我了。”
我毅然决然地逃离了他,逃得远远的。
7
宁容说,我向来只会逃避。
我笑着打趣,“人生几何,且行且乐。”
那日大赦天下之后,曾是荣贵妃的宁容留在皇宫做女官,其他姐妹又都纷纷出了宫过上了常人的生活,就连越妃都收拾了一间丝绸铺子开得红红火火。
而魏鸣的风流韵事被关御史在朝上弹劾,如今也只能解甲归田了。
张侍郎的儿子也与关御史的小女结了亲,曾经的八卦传闻,也成了饭后余谈。
大家都重新生活了,只有我越活越回去,如今被赵钰贬到浣衣局清洗衣物。
头上的四方笼子罩着,我好像一眼就望了我后半生的尾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油然而生,我是不是这一生就该如此平淡无趣呢。
我的手消失在水里,衣物的污渍也消失在我的手上。
宁容每日领着几个小宫女给皇上送洗衣物,清闲又风光。
因由赵钰还未娶妻纳妾,后宫之中都没有可以侍奉的主子,反倒是女官和宫女多如牛毛,所以每日都很无所事事。
但除了我,我是最底层的宫女,不仅要洗赵钰的衣服,就连宫女的衣服也要洗。
真是个昏君,还不如把我杀了呢,想我曾经堂堂一国之后,竟然要在这里受这等委屈。
“阿容,你知道我为什么宁愿不侍候赵钰,也要留在浣衣局吗?”
“那不是你犯了错误,被圣上贬来的吗?”她一脸无辜地问,却深深地扎伤了我的心。
女人,大可不必如此实诚。
“主要是喜欢和你们这些讨人喜欢的丫头在一起,还是当初海阔天空的畅所欲言最美好啊。”
“阿玉,是不是最近又有何八卦,说来听听。”
没想到宁容最懂我。
“你们知道当今圣上,为何不婚娶吗?”
简简单单一句就引得浣衣局里就坐满了宫女太监们,就连送菜的阿叔都驻足观望。
“阿玉姐,究竟为何?”
这时候,懂事的小宫女就该准备瓜子了。
我抓了一把瓜子,轻咳一声,开始娓娓道来。
“这还得从赵太宗说起,当初赵太宗下旨,让太子与陈丞相家小姐订下婚约,这二人原本便是青梅竹马,但太子赵钰只爱花花草草,在政事上虽有慧根却无心思。”
我说到兴头上,倒了一杯酒,小酌一口继续说故事。
“太子少时任性,请辞皇储之位的事尽人皆知,但丢脸的却是丞相家的小姐,陈小姐原本是太子妃,一夜之间却成了滇南野地的王妃了。她不甘心,于是向皇上请命,只嫁太子不嫁乡村野夫。”
“圣上当时在滇南追流萤,一听到这个消息干脆不回京城了,索性在那山野之地住了十年,而成了皇后的陈小姐也彻底与他断了关系。”
“二人积怨已久,所以圣上夺位,一是讨伐前朝皇帝荒淫之道,二是报复前朝皇后的始乱终弃。”
说着说着,我好像入了戏,心中升起感慨万分。
“那陈皇后实属薄情,只爱权势辜负圣上,如今看来是她选错路了。”
小宫女义愤填膺是好事,但是我怎么有种被骂的感觉。
我忍不住辩驳了几句:“万一是那皇后有什么难言之隐呢。身居高位总有一些身不由己的。”
“这能有什么身不由己都是不够爱的借口罢了!”
我一下被激怒了,这叫什么话,“什么不够爱,当时她只是丞相父亲早逝,家中妇孺下人六十余口人都指望着她了,她能怎么办,跟着野男人进深山老林吗?”
痛苦的记忆翻滚而出,母亲那一声声含血啼哭犹在耳畔,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们,各种护院老妈子全家样样都要人操心。
家族族长看我们日渐式微,欺辱我们孤儿寡母,甚至旁支男丁都理直气壮上门抢夺家产。朝中大臣落井下石,无人帮衬。
那时的赵钰游山玩水,我又能同谁说呢,他天性自由散漫,千金散尽就为追一只流萤,哪里知道我们陈家岌岌可危的窘迫生活呢。
我唯一的机会便是抓住太子妃之位,但赵钰此时放弃了皇位,我只能忍痛嫁给不爱之人。
“那时候爱与不爱对于当时的陈皇后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保全家人不被凌辱致死,保全陈家最后一点荣光。”
我说着说着,入了戏,眼角湿润了却又不敢擦拭。
而宁容此时已泪眼朦胧,她握紧了我的手,“没事,以后不怕了。”
“原来如此,陈皇后也是个苦命人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没有什么可惜的。”
故事讲完了,我的兴致也消失殆尽。
他们还沉浸在悲凉凄惨之中,一个个愁眉苦脸的。
8
我真是看不得别人难过的样子,站起来一股振奋。
“如今旧人已逝,由于你们何干,无需伤怀。”
夕阳已至,洋洋洒洒浸满了浣衣局的四方天地,照到身上惬意至极。看着青幔被晚风吹起,水花消失在空中,我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母亲在我被打入冷宫之际吊死在了陈家牌匾之上,陈家剩下的那一大家子嫁人娶妻,离散四处,所有人该跑的跑,该散的散。
我这么些年四处打听消息,尽一切方法去找回往日的荣光,但却一无所获,当初偌大的陈家最后只剩我一人。
虽然我整日贪图享乐,但缺了至亲之人在旁一切又何意义呢。
我每日招友呼朋,只是想填补那些空虚时刻吧。但如今更朝换代,人人都有了新开始,我也不该活在过去。
陈年旧事如今被自己血淋淋地撕开了,压在心头的重石,在开口瞬间都化为乌有了。
潮湿阴暗的过去不用藏着掖着,好似闷了十年的怨气被轻轻吐露,埋在深处的伤疤大方展示给世人欣赏。
我想也该放过自己了。
心里那一道重重的枷锁被轻轻卸下,痛苦与悲伤都有了人与我分担。
或许我该感谢他们让我打开了新天地,重新认识新的自己。
我迎着朝阳最后的余晖,拍拍肩上的尘埃,浑身轻松地翻出了我全副身家。
宫里的生活我已经厌倦,天地之大我想去找属于我新的归宿。
正当我收拾行囊准备上路时,赵钰的暗卫又拦住了我。
我很自觉地跪在了他的跟前,“奴婢想向皇上求个恩典,我想出宫去,我想去闯荡江湖。”
江湖之大,八卦更多。
赵钰好像还憋着气,上次的账还未算完,我又给他整了这一出,他想必是气坏了。
“你有苦衷当初为何不说,陈家有事为何不说,你背腹受敌又为何不找我,为何要一个人承担一切,种种一切,难道你都不信任我吗?”
他不仅气坏了,还气急败坏了,指着我骂得痛彻心扉。
“陈玉瑾你怎么会如此狠心!”他逼近了我,眼里是凛冽和不忍。
“你怎会知道这些?”我本不想让他知道,毕竟我们早已不是同路人,不必让他留下太多遗憾。
“怎么只允许你听别人的墙角,就不允许我偷听你的墙角吗?”
没想到他也学会了这招,我叹了一口气,一切都过去了,为何他还要紧紧抓住不放。
“是啊,你知道了就当可怜我,放我走吧,天地宽广,我自有去处。”
我还是跪着一动不动,恳请的眼神坚定无比。
“陈玉瑾,你以为你逃得掉吗?”他冷哼一声,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我不再是当年的陈玉瑾了,如今的我是自由的,陛下也是自由的。”
我义无反顾,求他放过我,也放过自己。
“你真的,放得下我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自是心欢于他,但我不再是以往那个心无旁骛的小姑娘了。
“陛下当初十年之间,你但凡回来一次看看我,我也不至于如此绝情,既然当初铁石心肠,那如今就不必情深意重了。”
我怨他当初一走了之,也恨自己从不解释,再去怀念已然没有意义。
“你原来是介怀这个。”他突然松了一口气。
我不懂他的九转心思,只知道我要出宫,我心意已决。
“那好吧,我放你走,只是有个条件。”
自从上次被他设计假死之后,我对他爽快的答应起了一分疑心。
“什么条件?”我警觉地问。
他酝酿了一下,嘴角一勾:“带我一起走。”
“不可能。”纵我掌握八方墙角,还未听说过这样不可理喻的条件。
他这是想拿他的皇位威胁我吗?
“有何不可,明明是你让我回来继承皇位,如今这个烂摊子给我接着了,自己就想跑吗?陈玉瑾,你别想得太美。”
他这番话太过震撼,我已经被气得自挖坟墓了。
我十年精心谋划,到头来找了一个半吊子的人,闯入皇宫登上帝位,然后说走就走。
这天下还有没有正义之士了,我崩溃万分,“你到底想怎样?”
“反正你也能假死,那朕又有何不可呢,既然你不愿留下来当皇后,那我也随你闯荡江湖,就当是十年前我不在你身边的补偿。”
说罢,他还真收拾起包裹来,还是十年前那个布包,还是十年前那样义无反顾。
“走吧。”他转过身,“和我一起浪迹天涯吧。”
9
我愣在原地,还没从那巨大的惊变中回过神来,他便让暗卫将我和他送出了宫。
须臾之间,容不得考量,暗卫施展轻功,只见黄顶红墙,又过重重宫殿,我们两个就被架到了皇城街上。
一切都疾如雷电,容不得我拒绝半分。
我以为这些都是他的招数想逼我就范,但如今宫外的喧闹,街头小贩都真实地摆在我的眼前。
这让我不禁问自己,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吗?
可是我完全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我开始后悔了。
我惊魂未定便开始向他求饶:“赵钰,回去吧,我不闹脾气了。”
“不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昂首阔步地拉着我往前走,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我只能跟在他的身后,被他牵着,一下好像回到十五岁那年。
十五岁那年,他说滇南祸乱之重,他想替皇上分忧,于是奔向了南方。
我知道他的心愿,他若是治理得当,就是想向天下人证明自己不是靠先帝的宠爱才当上太子的,他也有他的抱负,也有他的执念。
那一年,他失败了,没有颜面回朝称太子,于是他放弃了。
在那十年里,他日夜兢兢业业筹谋划策,终于治理好一方,赢得了百姓的呼声,他终于可以回来向先帝交代了。
只是朝中风云万变,他被舍弃了。后来我误打误撞替他收集情报,这才让他重拾回朝的信心。
这是他路途上同我说的,关于他的十年坎坷。
他说要带我去滇南,看一看那里的山,那里的水。
我说我不去,赖在路上,八匹马都拉不动。
我提出了条件,只要他办到,我就勉强去看看。
“什么条件?”他捏着我的手,咬牙切齿。
“回去当皇帝。”
“那你呢?”
“勉强当个皇后吧。”
他欣喜若狂,同我奔向了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