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老道士常八九，常夜是既满怀感激，又十分好奇的。
说感激，其实和老道士抚养他十几年没多大关系，这点他常夜暂且没有太多感受，毕竟前十几年的事情他现在都是记不得的。但是这老道士人好，自打常夜睁眼开始，他就感受到了老道士无微不至的关怀，就像爷爷对待孙子那样，极其祥和。对这三危山，这敦煌城，这世事，都慢慢说予他听。
至于好奇，那则是更甚了。这老道士仙风道骨，看上去没有一丝与世事争的痕迹，却对这国之战争，对这山野江湖，对这杀伐之事了如指掌，而且似乎还深谙其道的样子。
老道士常八九竟然有一身好武艺，只是常夜不知道这武艺拿出去与人斗到底实不实用。但是老道士教他的这武艺的名字听上去却着实实用的很，一点都不花哨，就是听上去不够响亮。比如，贴身搏杀十式。
直白，太过直白了！
当然，唯一似乎有点意思的是老道士后来教的庖丁十三式。这名字比之贴身搏杀十式的名字要稍微隐晦一些，但是听上去也没多响亮。
常夜练了两天十式，老道觉得他已经理解了这十式的精髓，先前都已经对打了十几年了，这套路再怎么练也就这样了。套路毕竟只是套路，能不能将十式演化成百式、千式，实战之中还得看使用者的应变能力。
于是老道士叮嘱常夜不忘每日里练习十式的同时，又教了一套庖丁十三式给常夜。
这庖丁十三式包括徒手六式，持刃七式，一共十三式基本套路。同样，围绕这十三式自然能演化出成百上千招来。
所谓庖丁十三式其实说直白了，就是拆骨断经技。徒手六式为卸骨术，卸颚、卸肩、卸肘、卸腕、卸腿、卸膝。持刃七式为经脉毙断术，主要断颈动脉、股动脉、挠动脉及手脚筋及脊神经等。
这一十三式招招都是狠毒至极，均能一招就让对手丧失战斗力，甚至一招毙命。
常夜听得是瞠目结舌，不禁叹道：“师傅，这一十三式太阴狠了吧？这江湖上不都是讲道义，能用么？不会被人江湖人追杀啊？”
“江湖？”老道捻须笑道，“江湖太小倒是用不到这些。这是为战场准备的，战场上讲求的就是快准狠，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无所谓阴狠。况且，再厉害，再毒辣的武艺招数仅仅只是个手段，武艺本身没有善恶之分，关键要看使用者是善是恶。”
常夜想不到这老道思想还挺深邃的，说出来的话挺有道理。
这话的确有理，武艺招数只是个工具，无所谓善恶，还是要看什么人用在什么地方。但是工具本身却有好坏之分，这庖丁十三式，常夜就觉得是个好工具，实用，非常实用。它能够在瞬间就使敌人丧失战斗力，甚至一命呜呼。
“还有，你要记住，所谓江湖不过是官府之外混口饭吃的地方。混饭吃的江湖，是绿林野处，是法外之地，是最不讲道义的，切切记住！”老道士常八九捻须叮嘱道。
这老道士对于江湖的定义与鄙视着实出乎常夜的意外，在他的记忆里江湖可是个神秘莫测又高大拉风的地方。怎么就变成了一个混饭吃的法外之地了呢？
因此，常夜不禁有点半信半疑，但也只是心里想着，嘴里却“嗯”着应了。
老道士只是微微笑了，不知道是满意常夜的点头，还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而不点破。
三危山绵延百里是敦煌圣境，其主峰三峰危峙，故名三危。
危峰东峙曾是敦煌八景之首，一百多年前大水突至，从此月照云梦变成了敦煌八景之首。
这三危圣境绵延百里大小建筑无数，其三座主峰四周更是屋宇院落不计其数，但大多都是宗教建筑，尤其是佛教为主。而这老君堂几乎是唯一的一座叫得上名的道教建筑。
老君堂在莫高窟对面的半山腰上，视野极佳，位置甚好。外面看上去老君堂还是挺大的，四周场地也宽阔。但是一走进里面就明显破旧了许多，似乎曾经辉煌过，如今却没落了。
至于为何没落，不用问，看看山下对面的莫高窟进进出出的工匠、画师，看看老君堂四周山峰各处的佛堂庙宇里络绎不绝的香客，常夜也都能够明白为何老君堂变成了如今的这般景况。
佛教的兴起，让道教难免相应的没落了。好在道佛本有些沾亲带故，在这个时空也是一样。因此里，老君堂偶尔也有些香客，会上些香火钱，养活老君堂里几个人也是没多大问题的。
其实老君堂也没几个人，除了老道士常八九和常夜，还有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道童，轻尘。
一样是曾经无名无姓，被老道士领回来，随便给起了个名字。
轻若尘埃。
许是这个意思吧！
只不过轻尘可是个机灵鬼，不像常夜之前那般是个傻子。
轻尘唤常夜为“傻哥”，被老道士训了一句，道：“以后要叫师兄。还有，尘儿也姓常吧，如果以后知道了真实姓氏再改过来就是。”
小道童很高兴，终于有了姓了，有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字了。于是见人就说：“我姓常，叫常轻尘！”
老道士看着小道童见人就说的高兴模样就捻着须，微微眯着眼笑着。常夜也不知道这老道士在想什么，不知道他是否曾经有过家小，不知道他有着怎样的故事。
不过，常夜觉得，老道士常八九年轻时一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此一刻，老道士让常夜想起了自己前世的父亲，但是这时空，老道士看上去更像是自己的祖父。看着常八九慈祥的模样，他不禁心内生出些许归家的错觉来。
不，这不是错觉！常夜默默告诉自己，如果回不去就该好好活在当下，这就是自己现在的家！
常夜每日上午在老道士的指点下练习一个时辰的武艺，主要是庖丁十三式。老道自当人偶让常夜练习拆骨断经，除了徒手拆骨，又拿一根沾水的毛笔让常夜当白刃练习断经毙脉。
这庖丁十三式其实看起来挺简单，学起来也不难，没几天常夜也便能够卸骨上骨，断经毙脉了。但是庖丁十三式的精髓在于精度和速度，实战之中敌人不可会站着不动让你慢慢的比划。敌人不但会动，而且还会反击。机会都是瞬息万变的，要在一刹那之间精准拿到点位，又极速发力，可想而知，这是多么的困难。
所以，这庖丁十三式比之贴身搏杀十式难多了，不是你明白了，学会了，就能在实战中用的上。而是要练，不停地练，最好是拿真人练。
用老道士的话说：“不着急，这不是几天几月就能用得上的，慢慢练着吧，许是一辈子都用不上的。”
常夜哪里会急，只是觉得这十三式真的很实用，不说那断经毙脉，就是这卸骨上骨之术不用来伤人而用来治疗骨头脱臼倒是挺好用的，说不定以后还能凭此混口饭吃呢。
再加上无聊，所以常夜开始学的倒是挺用心。老道士亲自当人偶给常夜拆了几次骨头，常夜就不敢拆了，毕竟也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再精神矍铄也是会骨质疏松的，万一哪天拆下来装不回去可就完蛋了。
趁着老道士不在，常夜看着一旁练习着贴身搏杀十式的小师弟常轻尘，他不禁狡黠一笑。
小轻尘每日里看着师傅和师兄练习庖丁十三式十分羡慕，觉得这十三式要比他练的十式厉害多了，只要一下就能把人的胳膊大腿给卸了，这简直太牛哄了！
但是师傅不教他，说他年纪小不够力气学，而且要先学会了贴身搏杀十式才能学这庖丁十三式。
小轻尘一听说师兄常夜要教他这庖丁十三式简直是乐坏了，但是又听说作为交换要拿他当人偶练习拆骨。他听得大叫一声，撒腿就跑，且大喊道：“师傅，师兄要拆我的骨头啊~~”
常夜看着轻尘跑得夸张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其实他也只是开个玩笑，没真想拆他的骨头，毕竟这小人骨头还没长全呢。
其实常夜想的是要想办法做一个木头的人偶，有关节的哪种，以后就对着木偶练习就好了。
其实这庖丁十三式好学易学，难就难在练习，要想练到炉火纯青，必须得有真人练习。但是这真人模特偶尔拆一下骨还可以，但哪能天天拆来拆去。还有，那断经毙脉更是不能来真的，只能用沾水毛笔比划。而且天气这么冷，他都不好意思将毛笔真的划到师傅的脖子上去。
但是如果有了和人体结构差不多的木桩人偶，常夜心想这练起来一定事半功倍多了。
常夜每日里除里上午练习武艺，其他时间就没什么事了。
而且，这老君堂一日只吃两餐，中午没饭吃，这让常夜很不习惯。所以，也难怪以前自己会游到对面莫高窟里去摸供佛的吃食呢。
每日练完武艺，问一声师傅有没有什么事要自己做的，没有就打声招呼然后就满三危圣境闲逛去了。
常夜想的是要想了解这个世界，光听老道士说太不够了，先就从四周环境开始吧，等以后有机会了下山去敦煌城里看看，看看有什么机会能发家致富的。既然来了，总得把日子过好，最起码也要吃饱穿暖，每日想吃几餐就吃几餐。
对于常夜到处闲逛，老道士不但不反对而起却是极其鼓励的。一来常夜以前本就是这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招呼都不带打的，如今还知道打招呼了，真是欣慰至极。二来，这徒弟虽然开了心窍，但是好像对这个世界很是懵懂，啥也不明白，所以老道每天晚上都给他天南海北恶补一通。
所以，对于常夜要去走走看看，他当然是鼓励的。所以，这洒扫庭院的事情一律都交给了小轻尘。
小轻尘也没什么意见，因为从来都是这样，以前师兄也都是每日里练完功就不见了。不过，师兄对自己倒是挺好，经常神出鬼没掏出些乱七八槽的吃食傻乎乎地递给自己。这对于一日两餐的小家伙来说只要有点吃的，让他扫一天庭院他都是愿意的。当然，他也想像师兄一样去对面佛窟摸吃食出来，但是他又没师兄的本事。而且，师傅说过，摸供佛的吃食，师兄可以，他不行。
有时候轻尘也会祈求老道士，让师兄带着自己一起去玩。
老道士不置可否，只是丢下一句打扫完庭院或者洗完衣服之类无头无尾的话。
小轻尘只好无奈的撅着嘴，看着常夜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常夜不忍，就帮助小轻尘一起干活，等干完了两个人再一起出去闲逛。
老道士看似在堂内无声无息，其实都是默默关注着这两个徒弟的。
临到两个徒弟干完活要出门，他便出来叫住了他们，然后默默摸出了几个铜钱递给了常夜，道：“若是饿了，买些吃食。”
然后一转身就又回堂内去了。
常夜不禁有些感动，虽然只是几个铜钱，但是对于冷冷清清的老君堂来说，这可是不容易的。
常夜心想，老人家你等着，我会加倍还你的。
走出老君堂，小轻尘笑道：“师兄，你把铜钱给我吧，你用不上的。”
“怎么用不上，我肚子可饿着呢！”常夜边走边道。
“你用不上，你吃东西不用给钱的。”小轻尘道。
“不用给钱？你这小家伙少来诓我，还把我当傻子是吧？”常夜佯怒道。
“哪里敢，我当然知道师兄你已经开了心窍，是个顶聪明的人呢！师傅还说是天降祥瑞，你是什么天星下凡呢，我哪里敢诓你。”小轻尘认真道。
天星下凡？常夜听得不禁好笑，一定是老道士为了让小轻尘相信自己是个正常人编的瞎话唬他呢。
“吃人家东西哪里有不给钱的道理？”常夜问道。
“你不信？去了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小轻尘笑道。
常夜以为，这三危山俨然一副旅游区的模样。
山上到处都是寺庙，什么观音寺、阿弥陀佛庙、韦陀庙、无花庵、泽生院等等。而在这些有名的寺庙之间的山路上分布着各式各样的摊位，卖吃食的，卖玩具的，卖针头线脑的，卖香烛的等等，和他之前见过的很多乱七八槽小景区差不多，甚至更丰富。
白日里，这山上各条道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流不息，各处寺庙大多都是香火鼎盛。
常夜不像小轻尘一幅标准的道士打扮，他穿着黑色长袍，腰间系一条牛皮铁扣的腰带。洗漱的干干净净，身材高大挺拔，走起路来不紧不慢，远远望去真是一位相貌堂堂的儒雅公子。
让常夜想不到的是，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起别人的吃惊不已。
常夜想不到竟然这许多人都认识自己，这山上摆摊的摊主认识自己也就罢了，毕竟自己在这山上住了十几年了。连许多山上进香的香客也都认识自己，他们提着篮子走到跟前，忽然发现自己，都做出吃惊的样子，笑道：“啊呀，这，这不是傻将军么？今日里如何打扮得这般体面？这模样莫非是要相亲去呢？”
常夜自然是记不起他们的，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正在想说词呢，旁边的小轻尘就大声道：“什么傻将军？我师兄姓常，叫常夜。他现在可不傻了，前几天突然天降祥瑞到我师兄身上，他就突然开了心窍了。现在他可聪明了，是……天星下凡呢！”
“你这小道儿，莫要诓我，你这个鬼灵精真不如傻将军讨喜！”
“还傻将军？宋婶，你不信问他啊！”小轻尘用手指着身旁高大的常夜一副正气凛然道。
那跨篮子的大婶看着常夜一副想笑又忍住不笑的样子望着常夜，好像在说，是这样么？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常夜一脸尴尬，他对之前的情况不是很了解，所以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旁边的小轻尘看着常夜一副囧样，忙急道：“师兄，你倒是说话啊，要不然宋婶还以为我诓她呢！我常轻尘可不诓人呢！”
常夜微微拱手施礼，尬道：“宋婶好，在下常夜有礼了！”
常夜学着戏文里的样子彬彬有礼的打了个招呼，惊得那跨篮子的中年女子下巴都掉了下来了。
“真，真的开窍了？”那宋婶睁大了眼睛看着常夜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道，“傻将军，前些日子我还给过你馒头吃呢，可还记得？”
“还傻将军呢，叫常夜。我师兄开了心窍，唯一不好的就是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小轻尘急忙在旁边说道。
“谢谢宋婶的馒头，常夜着实记不得了，抱歉得很。”常夜忙歉意道。
那宋婶听着常夜的话语，是越听越是惊奇不已。她又不是傻子，从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分辨得出来这眼前的年轻人的确再也不是前些日子吃馒头的傻子了。
“真是天降祥瑞啊！前几日我听说你在山下石阶前睡了一天一夜，是不是那天的事情？”
“是呢是呢。”小轻尘忙应道。
常夜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跟着轻尘轻轻应了一声“正是”。
“哎呀！”宋婶走上前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奇人，不禁叹道，“真是我佛慈悲啊，竟让傻子开了心窍！天降祥瑞，的确天降祥瑞！现在看上去就是不一样啊，真正是一表人才呢！”
而像宋婶这般惊奇的事情竟然不是一桩，他常夜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惊叹一番，让他不厌其烦。唯一高兴的倒是小轻尘，他看上去很是享受别人的惊叹，他也不厌其烦的向大家诉说着常夜是天降祥瑞的天星下凡。偶尔还添油加醋，自编自导些常夜开窍的惊世过程。
常夜以为过几日这四周认识的人也都该知道他开窍的事情了吧，也应该不会有人在遇见他就惊叹一番了吧。
然而，事与愿违。过得几日，惊叹他的人不但没少反而是越来越多了。而且，常夜还发现竟然有许多人是从城里过来专程来看他的，来验证一下所谓的天降祥瑞。
“哎哎，傻将军来了，傻将军来了……”
“什么傻将军，人家叫常夜。”
“该叫人家常将军才对！”
“对对对，常将军，常胜将军！”
……
连小轻尘也不厌其烦了，出门根本没法逛，这些人就差直接堵在老君堂的门前了。所以，他再也不愿和常夜出去玩了。
至于小轻尘说的自己为什么吃东西不用给钱，常夜连着几日也都没搞清楚是真的假的。因为，他们一到卖吃食的摊位上人家先是一顿惊奇感叹，然后直接就将吃的递过来了。管你要不要，人家都说吃吧吃吧！
不但他吃的不要钱，连小轻尘也沾了光不要钱。
但是常夜不知道这是因为天降祥瑞到他身上的原因，还是以前就是这样。他也不好问自己吃东西是不是都不用给钱，所以，他也就不知道先前小轻尘说的是不是真的。
这一日常夜出去不过一个时辰就从外面抽身跑了回来，他之前出去的时候小轻尘去洗衣服没有跟着他出去，他还得意终于可以自己一个人出去走走了。现在想来，肯定是小轻尘这鬼灵精故意假装洗衣服去了。
常夜想不到他一个人走出去不过几百米就被人给围住了，众人都跟看奇异动物一样看着他长惊短叹。惊叹完，一个个又拉着他诉说他之前的种种趣事，什么吃了谁家祭祖的羊肉，穿了谁家娘子的褶裙，拿了哪位公子的书去擦屁股等等。
十几年的陈年旧事都被各色人等，尤其是那些大婶大妈拿出来和他细细说笑着。
再加上常夜嘴甜，人家说我是二婶，可还记得？他就说二婶好。
所以所有的人就更加拉着他不放了，尤其是那些年纪大的，拉着他就好似这么多年拉扯大这么位年青公子着实不容易，现在终于是出息了一般。
常夜看着这些人的各种各样的笑容，听着他们的絮絮叨叨的话语，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但是，从他们的话语里，他知道这些人都是好人，都曾经或多或少给过他吃的，穿的。
然而没有小轻尘在身边跟着，他可不想和这些自己实在不认识的人解释自己是如何被天降祥瑞开了心窍的。所以，好不容易等这一波人看够了，也说的差不多了，便道一声要回去帮师傅打扫庭院，就终于抽身匆匆跑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