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07年,江北大队档案室。
“我说,你小子咋这么犟呢,都跟你说了,815溺水案我这没卷宗。”
一个刑警学院刚毕业的小崽子眼巴巴看着管档案的老民警。刚要张嘴,被路过的法医陈姐拉到一边。
这崽子来刑警队报道第一天就被陈淑敏检查了牙口,“我大江北也有高材生了?你是犯啥错误了被发配到俺们这的?”
小崽红着脸,“我家就江北的,哪都熟悉。”
老马正要趴陈淑敏肩膀耳语,被陈姐一巴掌扇开,“有话说,有屁放!别整夹夹咕咕这出。”
“领导,这孩子姥爷是肖老爷子,人是干部子弟,以后人在江北那可是前途无量。”
陈姐一手扶着肚子,一手使劲拍了下小孩的后背,“那我可得收了你,以后我就你姐了,发达了可别忘了我。”
这上来就要死磕溺水案的小崽子就是肖旭。他认了马奎当师傅,可以说是早有预谋。
“师傅,我想看815溺水案,2002年的,死者叫权健。”
马奎将嘴里发烫的方便面吐回大茶缸里,油手往身上一抹,下意识瞥了眼办公桌最里面的抽屉,“这案子和你没关系,不用看。”
肖旭嬉皮笑脸地求马奎,“师傅,我就看一下,马上还给你,要不,我在你眼巴前看?”
他见马奎不吭声,依旧不死心,“你和我说说现场有啥?都查了啥,也行。”
“我说了,你不用看。”
肖旭见软的不行,居然来硬的,“咋的?你是怕我查出来你没面子?我来第一天就知道了,你不就是因为这案子丢了队长吗?拿不起,放不下!算什么老爷们!”
没等马奎反应,肖旭就伸手去拉抽屉,马奎噌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死死按住肖旭的手,冒着热气的方便面汤洒在马奎的手背上,肖旭却觉得摁着自己的这双手力道反而更大了。
肖旭胀红着脸,憋着气,使劲一挣,马奎的手磕在桌角的玻璃缺口上,一条红线肉眼可见地咧开,血滴啪嗒啪嗒坠在地上,声音不大,却让肖旭停了手。
“你想看?要么我退休,要么我死了!”
马奎软硬不吃,肖旭又轴得不行,那就来点邪性的!他当晚溜进办公室没敢开灯,借着月光摸了下抽屉钥匙孔,伸手从抽屉下面摸索了一阵,没有空隙,从笔缸里抽出来一个镊子,把折在里面的钥匙夹住,试探性拧了半圈。
开了!
但抽屉是空的,肖旭的心也一下跟着空了。
第二天马奎盯着他看了半天,什么都没说,但再没让他去档案室看旧案。
师傅肯定知道他打开过抽屉了,这是不想管他了,他也懒得解释什么。
马奎接了通电话,是车场黑车头的电话,那边说车场的司机和乘客发生冲突,被派出所带走了,请他出面捞人。肖旭知道,东北是人情社会,可打电话的人还是让肖旭不爽。
他心情憋闷,来到水泡子,不变的是绿水和周围一人高的野草,眼前还剩大半个篮球场的水面,他掏出已经有些发黄的钥匙链,声音不大,自言自语。
我回来了。
02年8月1日,权健生日,肖旭送了他一个反恐精英里法国国家宪兵特勤队的小人模型钥匙链做礼物,手持带有消音器的m4步枪,呈站立射击姿势,这是权健最喜欢的游戏角色。
权健把钥匙链拴在公赛自行车的钥匙上,两个人约好一起去打游戏,这时,肖旭家里来了电话,说家里的狼狗叫人打死了。
从权健家小二楼下来的时候,正看见王皓、许莫、小鼻三个坏种在权健那辆公赛自行车上划刀子。
当时他着急赶回家,没管这事,结果第二天权健就哭丧着脸来找他,“旭哥,我新车被划了,cs小人也坏了。”肖旭看小人枪口的消音器断了,就用打火机烧了一下,暂时先粘上,“你先凑合一下,过几天我再给你买新的,你车是王皓划的,我看见了,回去告诉你爷一声。”说完,肖旭就骑上自行车赶紧去派出所,身后传来权健的喊声。
“旭哥,你啥时候陪我玩cs啊?”
“过两天我去找你。”
可他没能兑现承诺。
狼狗被派出所打死后,姥姥天天坐在派出所门口,闹腾了十来天,肝癌复发,没几天就去世了。按照东北的习俗,老人去世第三天早上出殡。
8月17日清晨,肖旭抱着姥姥的骨灰盒走在江岸殡仪馆的长廊。从为姥姥跪着守灵开始,肖旭一直都在悔恨,他没赶上见姥姥最后一面。
迎面走来另一队送殡的,抱着骨灰盒的竟是权老爷子,一寸照片都快要撑破的大脑袋,一看就是权健。
“老嫂子,我这,就算来送你了。”权老爷子先鞠躬,肖旭几乎同时双腿一软,坐在地上,后背被肖老爷子拐棍不轻不重的杵了几下,“站起来!还礼!”
一老一少,一个银丝白发,一个青葱黑发,擦肩而过。
肖旭这才知道,为啥权健今天没来。
他这些年一直怀疑,害死权健的是王皓。当年他父亲虽然去权健家道歉,在大人眼里这事儿算过去了,可王皓那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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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旭轻轻含着油门,二档二十迈,后面一辆红捷达连续的喇叭声都听不出断音,过了几个弯后,红捷达超过了他,晃了几下屁股,刹车灯亮起,车窗伸出一根中指,肖旭嘴角上扬,叼着刹车的右脚收了回来,车头恰当地贴在红捷达屁股上。
青皮骂骂咧咧地摔了车门,想拉肖旭车门,没拉开,车窗摇下来,青皮认出来戴着绿蛤蟆镜的肖旭,嘴里骂了一句,“我操!”转身就回到红捷达上,空挡没等摘下来,车往前一撅熄火了,车钥匙已经在肖旭手里了。
青皮想开车门跑,头刚伸出来,就被半开的车门夹住。肖旭摘掉墨镜,用手背抽青皮的脸,“你三棱刀呢王皓?有能耐扎我啊你!”
“旭哥,我拉活呢,别闹。”
“特么旭哥是你叫的吗?”肖旭脚上用力,王皓脖子被门夹得更紧,满脸通红,赶紧求饶。
肖旭落了脚,语气像问,却不容反驳,“咱回去聊聊?”
“旭,肖警官,我这卡着点呢。”
肖旭知道,东北这种跑线车都有时间限制,防止卡时间造成后发车的拉不到人,他拍了拍红捷达白漆喷的“江北——市里”几个字。
王皓混迹车场也有三四年了,他立马明白肖旭的意思,要是不跟他回去,就拿他这黑车说事儿。
他争得肖旭同意,从车场又联系一辆空车过来把乘客接走,低着青皮光头,上了肖旭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