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02年8月15日,19点05分,江岸大道路边,四仰八叉地躺着一个身高一米九的男青年,只穿着一只运动鞋,蓝白相间的校服被绿水浸透。
江北区刑警大队技术民警马奎,看看下面两个篮球场大小的水泡子,又看看眼前这具尸体。这显然不是被刚刚的暴雨淋湿的。
尸体所处位置是江岸大道最低洼处,面前上坡的方向通向江北区,身后下坡的方向是市里。两边雨水顺着坡淌下来,在最低处汇聚,再奔泄到路边的水泡子里。和98年江岸公园的洪水没法比,感觉却如出一辙。
暴雨后零星的雨点像余震砸在马奎身上,震在心里。
发绿的臭水把周围的野草催得一人多高,东北的水泡子就是一滩死水,唯一的水源就是雨水,此时水位暴涨,靠近水边的野草被淹没了半截。
这场雨已经替他完成了一次现场勘查,很多痕迹都被洗了。
老马正犯难,同事侯勇赶到现场,正要戴手套,老马心想,老子抢不过这场雨,还能输给你?
江北大队的原队长是他马奎的师傅,即将去上级单位任职,新队长人选的讨论会上师傅决定,截止到8月18日,谁的破案数多,谁上!这个方案上至领导,下到看门的保安,都知道老队长护犊子的心思,又说不出来啥,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刑警队就是靠破案吃饭的地方,谈资历绕不过侯勇,论破案数他马奎。
他三两下脱得只剩一条内裤,直接下水,刚被雨水浇浑的水泡子没等清沥,水底的黑泥又被马奎搅和成一团。晒了一天的水泡子本该温热,却被雨水降了温,马奎不自觉闷喝了一声。
不断有小鱼崽子从他肚皮前滑过,滑腻腻酥麻麻的,马奎顾不上这些,左脚拔出来,带起一团黑泥,水更浑浊了;右脚感觉踏实了,好像蹬到块石头。
马奎低头看了一眼水面,自己两颗黄豆大的奶头还在水面上。
不对,一米九的大个儿,站起来就没事儿了啊?
水里的垃圾破烂不少,老马顺着个轮胎,竟摸到了一辆公赛自行车!
雨天路滑,骑着自行车不慎跌入水中,摔晕了,溺水身亡,有人路过把人救上来,怕摊事儿就扔在路边不管了?
这人不是本地的,东北人干不出这磕碜事。
侯勇搭把手将车抬上来,“马子,这案子简单,扔给你了。”侯勇很大度地将自行车交给马奎,笑着把刚戴了一只的手套脱下来。
这案子唯一的难点就看能不能找到目击证人,只要证词和现场情况对上,就能结案。马奎心里叨咕怎么找到目击证人,突然一滞,自行车推起来的手感不对!低头看,车轮上挂满了水草和树枝,他蹲下刚清理一半,手就停了——
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底,心比肚皮还凉。伸手确认了一下,钥匙孔空空的。
这种车车锁开着,上面就得插车钥匙,只有锁着,钥匙才能拔出来。
几道闪电劈过,显露出头顶隐藏的黑云,迟到的雷声没等入耳,雨点又噼里啪啦无差别地洒落下来,周围的野草无处跑,没处躲,只能挺着。
黑云后的月光像被蒙住的手电筒,让马奎的脸黑得看不清五官。他心里把侯勇骂了好几遍,这小子比猴儿都精,大赛自行车是锁着的,这几乎排除了骑自行车意外溺水的可能。
再骂一百八十遍,侯勇也听不见。
这案子扎手了。距离队长评选截止时间72小时,马奎却接了这么一个烫手的溺水案。
他凑到女法医陈淑敏身旁,“领导,这小子是淹死还是抛尸啊?”
“指甲缝儿里有黑泥,死前在水泡子里挣扎时候自己抠的,口鼻有泡沫,这是溺水死亡新鲜尸体的特点,淹死是没跑了。”
马奎心里默念,穿衣服淹死的,不是游野泳……法医陈淑敏头都没抬,“也算抛尸……”
“这我也看出来了,指甲有黑泥,手和关节是干净的,不是自己爬上来的……”
“放屁呢你,都说了是淹死的,你死了自己爬上来试试!”
马奎,典型的东北男人,当然跑不了妻管严。他和法医陈淑敏相恋整3年,还有6个月就要结婚了。
陈淑敏隔着口罩叹气,“我们来就躺在马路牙子上了,十八九的半大小子,白瞎了,爹妈不得疼死。”
马奎咬了咬牙,心里起了劲。手里的公赛自行车,车轱辘大拇指一般粗细,至少得六七百块,江北下岗职工多,一般家庭可买不起这硬货。看样子很新,可细瞅,上面全是人为划痕。
这公赛得查。他没时间多想,继续勘查现场。能用的痕迹不多,不能放过任何一处。
在水泡子边,马奎发现一块黑泥上有掌纹,上面盖着一块塑料袋,侥幸没被暴雨破坏。水流冲刷出一道道小沟,有一处不太一样,有规律的窝巢平行交叉,延伸到马路牙子——这是一段攀爬的痕迹。老马放好号牌,拍照。
目光顺着岸边的杂草落在一处小白点上,没再挪开。他用镊子夹起来,一颗门牙。马奎看向四周,将门牙放进小证物袋,这一块野草被凌乱地压倒了一片,应该是发生过打斗。
死者牙口整齐,和黑泥上的掌纹没对上,残留痕迹均不属于死者。
现场也没找到公赛的车钥匙,基本排除死者意外溺水的可能。
老马抬头看向远处,这现场,除了他,还有别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