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羲和离去,太一便也回返。
刚一落地,小光便疾步迎上来,“小叔,我听说母……”小光话还没有说完,见到太一制止的眼神,便止住了话,只是眼神急切地看着太一。在他身后,羿也神情严肃。
但是现在显然不是说话的时候,因为女娃正和一众副首领等着太一。
女娃见太一与羲和只对了一招便倏忽不见了,心中焦急,但是为了支撑屏障又不能远离,只能按捺。此时见太一平安归来,心放下了不少,可是仔细打量太一,却见他呼吸平稳,身上衣衫都未乱,并不像是经历了一场打斗的样子,不觉心中疑惑。
太一知道她心中所想,便对女娃说道:“我知道你心中疑惑,我单独跟你说。”说着看了她身后的人一眼。女娃会意,便屏退了其他人。
还不等太一开口,女娃先质问道:“你与那女子相识?”她瞪着太一。
“是,她是凤凰族大族长,羲和。”
“凤凰族?为何你会与她相识?她是帝俊的人!”女娃语带愤怒。
太一看她此时难以平复心绪,便一时沉默。
而女娃却像是突然醒悟了什么,她看着太一,沉声说道:“你认识帝俊?”
“是,我认识帝俊,我本是帝俊的弟弟。”太一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却不啻在女娃心中投下巨石!
“你说你是谁?你是帝俊的弟弟?你们是兄弟?!”女娃不敢置信地看着太一。
“是,我名太一,来自金翅鸟族。”说着,太一恢复了本来的样子,看着女娃。
女娃看着眼前之人本就不凡的模样忽然变得灼目,仿佛连天上的太阳都没有他耀眼。这样的人,怎么能隐藏光芒?
这样的光芒却与刚才那一身红衣的女子相似,令人不能逼视。
不知为何心中更加恼怒。
“我不管你是谁,我只问你一句,如今你还战不战?”女娃深吸一口气,问太一。
太一听了嘴角一动,“当然,因为他本就是我的仇人。”
“嗯?”女娃睁大了眼睛望着太一。
“如果你现在冷静下来了,我可以告诉你原因。”
“好,你说。”
“因为帝俊抢了我喜欢的人,羲和,却又不好好珍惜她,最后致使其惨死,所以我发誓要为她报仇。”太一语气平静,仿佛说的就是全部事实。
女娃显然不太能接受这种说法,“惨死是什么意思?那刚才那人又是谁?”
“我怀疑这是帝俊造出来的躯壳,里面存有羲和的一丝魂魄,所以这件事我一定要弄清楚,至于凤凰族的其他人,自然是我们的敌人。”
女娃听太一说我们,心中顿时安稳不少,于是口气缓和下来,“那好,只要他们敢来犯我中央之地,就让他们有来无回。当然,会把你的羲和留下来的。”说到这里,女娃略一停顿,又问道:“那你把她留下来以后打算怎么办?和她再续前缘?”
以后?太一不由得一愣,因为他根本没有想过以后。他与帝俊迟早会直接对上,虽然他此时表现得镇定强大,但他心中明白,对上帝俊必定是九死一生,也许根本没有什么以后。但如果羲和是真的,那他想尽办法也会让她活下去,就像以前她拼尽性命让他活下去一样。
所以这个问题他没有办法回答。
女娃稍等了一会儿,见太一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女娃转身离去。
等到女娃走远,小光这才上前,他看着太一,声音有些颤动地问:“小叔,母亲她真的没有死吗?”
太一看着小光,如今的他已经与自己一样高大了,腰间配了两把极细的弯刀,背后背着长弓,长了一张极像羲和的脸,俊美异常,却更加英武。
如果真正的羲和看到了,不知该如何欢喜。
“小光,我现在还不能肯定地告诉你,你母亲还活着。但是,只要有一线希望,小叔也会把她带回来。”
“好,我相信小叔。但是不只是你去带母亲回来,是我们一起去带她回来。”
晚间,太一还在回想白日发生的事情,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且背后疑窦重重,他仔细思虑,所以并未安睡。羿在一旁陪着他。两人小声商量着接下来的对策。
可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微小的呼唤声。
“小叔?小叔?”太一和羿对视一眼,如今这世上会叫他小叔的人应该只有小光一人了,可是这声音明显是个女子?
没有听到回声,那个女子显然着急起来,声音便又大了一些,并开始用手拍门。
羿起身站到门口,猛地一下拉开了门,门后的女子猝不及防,一下子扑到了羿身上,羿便下意识伸手揽住。
那女子抬起头来的一瞬,羿只觉得月亮落入了自己怀中。
那是怎样的一张面庞,如皎洁之光乍然亮起在无边暗夜,像月之精华凝成了人形,特别是那一双眼,盈盈如深潭似要溺人神魂。
女子被男子揽在身前,顿时局促起来,羿却一时恍神,没有放手。
“你是……”身后太一的声音响起。
这时羿才猛醒,放开手,一时有些无措。
好在女子并没有在意这些,只是应声道:“我是常娥,常仪之女。”
“常仪之女?”太一的记忆回溯,终于想起了常仪,帝俊的另外一位妻子,一位几乎被完全遗忘的女子。
此时太一和羿皆是原本模样,所以女子一眼就认出了太一,甚至连羿她都多看了两眼,眼中露出思索的神情。
眼前之人是常仪的女儿,也就是帝俊的女儿,是小光的妹妹,那她……
太一脑中一下子思绪纷杂,只有一点明确,她的身体也应有缺陷,可是,太一上下打量面前的女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没等他想明白,只听常娥开口道:“我来此是为了告诉小叔,你见到的羲和是假的,是来自昆仑的一群巫医假造的。”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太一猛然听到这如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难以自控,声音一下子变大,质问常娥。
常娥略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次征战我请求随凤凰一部前来,表面上是为了在天帝面前有所表现,其实是母亲要我来见小叔你。自我出世,只有母亲陪着我,所以我只听母亲的话。我天生就有一项能力,那就是隐身,只要我屏住气息便无人能够发现。天帝召集凤凰族议事时,我无意中听到了你在此处的消息,便告诉了母亲。而且我还听到,此次他们之所以能够‘复活’羲和,是一群来自昆仑自称十巫的人秘密求见天帝,告诉天帝他们有办法再造一个羲和,因为他们手握不死药的配方,据说可以令人起死回生,但需要逝者之物。我亲眼见到天帝拿出了一根丹凤羽毛,说是羲和之羽。凭借此羽他们就可以令羲和‘再生’。果不其然,数日之后羲和便‘复活’了,之后便领兵出征,来到此处。
我今日偷偷跟在羲和身后,所以看到了小叔你的样子,知道了你的身份。这次是特地来告诉你,千万不要被他们骗了。羲和已经死了,现在这个是他们假造的,我亲耳听到的。”
“羲和已经死了。羲和已经死了!”这几个字回荡在太一的脑海中,让他的大脑一阵刺痛,不,他不相信最后的希望就这样破灭了。
这一天之内骤喜骤悲,太一的心绪拉扯,此时承受不住,他脸色陡然一白,捂住心口,竟然猛然呕出一口血来!
“太一!”羿立刻扶住了他,“太一,你听我说,我们都知道不死药是怎么回事,仅凭十巫是没有办法炼制完整的不死药的,而且不死药也不能令人起死回生,它发挥作用必要有所依凭,所以我觉得羲和元神未灭,说不定就附在那根羽毛上。太一,你要稳住,还有希望!”
还有希望?
对,羿说得对,没有王母,十巫纵然有配方也炼制不出完整的不死药,只有羲和的元神尚存,才能保住那一口活气,“复活”她。
还有希望!
太一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这时他猛然意识到常娥的一番话其实包含了很多信息。首先,昆仑十巫是怎么找到的帝俊,从昆仑到了东海?他们有什么目的?其次,他们本是王母部下,此时王母神力尽失,烛龙又被困在钟山之中,这些巫医莫非已经背叛了王母,与帝俊达成了某种交易?再次,昆仑的其他神族知不知道此事,巫医一族暗自叛出昆仑,对昆仑必有损害,不知蓐收他们有没有防范。最后,不死药,不死药本就不是什么神药,相反它是能将人拖入无尽深渊的毒药,就算十巫手中的不死药不完全,但是用在羲和身上,太一简直不敢去想会有何等后果。之前害怕白冠起疑,便让羲和回了凤凰一族,早知道应该强留下她,免得生变。还有就是眼前的常娥此时到来,时机也十分凑巧。太一对常仪的印象不深,最后的记忆就是把小光交给了自己。如此说来,她应该是知道一些内情的,此时又特意派女儿前来传递重要消息,应该暂时是友非敌。
这些线索如丝线往来穿梭,最后织成细密的网,每个人都在其中有自己的位置,为了自己的目的小心试探,只是不知道最后这张大网会网住谁,谁又能做最后收网的人。
不管怎样,还是先应付眼前。
想到这里,太一已经恢复了常态,对常娥说道:“谢谢你专门来传递这么重要的消息,也谢谢你的母亲。”
常娥刚才被太一吐血吓了一大跳,没有想到自己的消息会这样打击太一,此时见太一恢复了常态,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叔不用客气,我本来就是专程来给你送消息的。这位是大羿吧。”她对羿点点头,“我想起来曾经在王都见过你。”
羿此时回忆,原来当初看到的跟在十日后面的小姑娘已经长这么大了,拥有如此样貌,真是令人惊讶。
常娥又左右看看,问:“怎么没有看到小哥哥?母亲说当年你们把他接走了。他好吗?”
“你是说小光,他如今很好。他在自己房中,现在应该已经睡下了,要我去把他带来吗?”这次是羿开了口。
“不用了,时间紧迫我以后找机会再来。这次已经知道了你们的所在,等时机合适我便再来告知他们的消息。今天话也带到了,我要回去了,免得他们生疑。”常娥向羿和太一告辞,准备离开。
“那你一切小心。”羿和太一把常娥送到屋外,看见她化作一尾银龙,如融入了天空一般,转瞬离去。
等到常娥离去,太一想起不死药,顿时心绪不宁,刚才勉强按下,此时念及便再也不能安睡。
羿却在一旁开口,“刚才那小姑娘见到我竟然没有一丝惊讶,要知道我现在的身份可还见不得光呢。太一,常仪此人不简单。”
太一听羿这样一说,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复杂情势,没有时间恍惚心神,便接着羿的话说道:“你说得不错,当时我能顺利救出小光也是得她相助。龙族一脉不明不显,既能潜行于渊,也能遨游九天,不可小觑。”
羿点点头,又道:“你也不要太着急。你还记得当年我们去昆仑求的那一颗不死药吗,王母所制的最后一颗药,它仍然在我这里。如果羲和是真的,我的建议也依然有效,分一半吃,太一,你可以试试,只要你说,我就把它给你。”
太一听了羿的话,心中震动,他抬眼看着眼前的人,忽然意识到这才是他真正的兄弟,虽然没有高绝的神力,也不是出身显赫的大族,但是智勇双全,靠着手中的箭,一步一步跟着他走到了这里。从初见时就说要“罩”着他,保护他,一路践行,即使现在他已经足够强大,可是这份心意也从未变过。
太一于是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兄弟之间并不需要。
却说常娥告别太一和羿之后,悄悄潜回了凤凰一族。她回去之后左右环顾一周,确定没有人发现之后才回了自己住处。可是在她的身影消失的一瞬间,白冠却从暗处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五个须发皆白之人,正是昆仑十巫其中六人,为首一人巫咸,在他身后跟着巫即、巫盼、巫彭、巫礼、巫姑五人。
白冠确定常娥再也听不到动静后,便对巫咸等人拱手道:“此次多亏各位神巫相助,计划才能进行得如此顺利,等回去之后我必会一一向天帝禀告,为诸位请功。”
巫咸忙谢道:“族长大人言重了,能够为天帝陛下进献绵薄之力乃是我等的荣幸,还要感谢白族长的引荐之情。我等一定会再努力改进不死药配方,如果能对天帝陛下的身体有所助益,那就更好了。”
白冠回道:“此行如若功成,必有你们效力之处。”
六人连连点头称是。
这六人本为王母座下十巫,追随王母左右,却没有料到王母与烛龙一战之后便失了踪,据说是被囚禁在钟山之中,烛龙也不见了踪影。昆仑无主,这十人便有了不同的心思。其中几人决定投靠帝俊,而其余之人却仍要守在登葆山。双方意见相左,争论不休,甚至于要动手,最终分为了两派,其中一派由巫咸带领到底投靠了帝俊,帝俊便把他们派到了这里,好随时“照看”羲和。
他们无意之中知道了帝俊身体抱恙的消息,便想用自己的巫医之术为其解忧,可是诸法试过之后并不奏效,便想起了手中的不死药配方,可惜他们手中配方本就不全,且不死药还有可怕的后效,他们只有想尽办法进一步改进,才能用在帝俊身上。
但此次“复活”羲和却算是意外之喜,让他们有了“用武之地”。
他们早就发现了常娥的异常,却放任她去通风报信,只为干扰太一心神,毕竟天帝陛下早就告知他们太一殿下在中央之地,是他们此行最大的障碍,为此他们“复活”了羲和,怎么能不派个人去告诉太一“真相”了?至于这“真相”到底如何,就需要太一殿下自己斟酌了。
此次获取中央之地,只要能扰得太一殿下暂时不能出手就算胜券在握,之前建木中毒他们亦有出力,医毒本不分家,他们用天帝之血提取的毒药果然有奇效,如今建木已倒,剩下的蛇人一族不值一哂。天帝陛下对中央之地势在必得,此行凤凰一族几乎全族出动,再加上巫医一族的精锐,誓要将中央之地彻底铲平。
几人又小声商讨一番,便各自散去了。
等众人走远,角落里却闪现了一个令人意外的身影——太一。
太一从常娥口中得知他们现在的落脚处后,和羿商讨一番,决定也趁夜探查。
刚才他隐藏身形,看到常娥走了进去,正准备跟上,却意外撞到白冠与巫医谈话,看来常娥的行动他们早就知晓,他们所谓的计划应该就是利用羲和牵制自己。帝俊的身体仍然有恙,不知能否利用。还有之前自己的猜测果然是对的,能让建木中毒的药果然来自帝俊的血。除此以外就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
如今最重要的是探得羲和的情况,太一小心翼翼向前而去。
白露·玄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