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周密的规划和安排，陶立越发相信穆玉婷是有备而来。
也许她真的能做到，让他有这个压迫屈辱的牢笼中脱出去。
他在心中猜测，已现老态的眼睛中，一丝不愿熄灭的执拗如赤城稚子，始终在与生之浑浊对抗。
穆玉婷被陶立安排藏在里屋的衣柜后，不久表面作为书童多年随侍在陶立身边，实则进行高压监控操作的侏儒回来了。
十分奇怪，虽然是侏儒，但这书童的脸与平常儿童并无二致，看上去任谁都不会想到，这人已有几十年的心智。
穆玉婷也是在排除了所有不可能之后，才确定这就是侏儒的，不知太后从哪儿搞来的这样的角色，但肯定在朝堂内不止陶老这一处有这样的人。
“陶老，有人来过？”他语气冷漠，礼貌是有但不多。
曾经倒是还能表现的和其他学子一样，但加强管控的决定是太后下的，书童只有严密执行。
陶立担心穆玉婷有留下痕迹，努力让自己保持寻常宽松开口：“刚刚有个学子过来请教。”
侏儒对陶立的“诚实”很满意，“嗯”地点点头：“别想着玩花样，不然……太后可不会轻易罢休。”
陶立不屑：“这里是书院，会来找我的，除了年轻好学的学子，还有谁？！”
侏儒没有接话。
陶立又道，“许久没出门了，我想到后山走走。这里我现在已经是出不去了，去看看外面的山总归是可以的，你扶我去吧。”
侏儒的目光在陶立身上打量，见对方无甚异样，便答应下来：“可以。”
两人一老一“小”出门，半响穆玉婷才放轻脚步不远不近地走在后面跟上。
爬山后山山腰时，天边太阳已西斜。
陶立知道穆玉婷默默跟在后面，让侏儒搀扶找了一处空地坐下休息，顺便等待穆玉婷的到来。
后山这个时间点根本没人，穆玉婷忽然出现在视线时，侏儒心中暗暗吃惊，立刻警惕起来。
在看清来人后，他很快反应过来。
是摄政王妃，太后严格吩咐要地方的人，她怎么回来书院的后山？
而很快，侏儒就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了。
因为视线之内，穆玉婷动作迅捷，转瞬袭到他身前，侏儒感觉到眼前一阵明晃晃的东西闪过，他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使出全力狼狈闪避过这一击。
两人身位拉开距离，侏儒定睛一看，穆玉婷手中正拿着一把精巧的小刀，此时自她手中轻微旋转一圈，稳稳被拿在掌心。
用刀之娴熟，令人心生镇静。
这可是情报上没有的消息，丞相之女不是都是温文尔雅吗？什么时候竟然功夫了得了，这到底是不是王妃？
不及他想清楚，穆玉婷利用长大宽袖的遮掩，手持军刀发起猛攻，刀刃的锋锐，寒光烁烁。
侏儒这时也只能收起心思，全力应对，否则自己小命恐怕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陶立一介书生，不懂拳脚对抗，他见穆玉婷与侏儒近身搏杀，两人皆是动作迅猛，担忧得心跳到嗓子眼。
对比起是否能脱困，他更希望穆玉婷安然无恙，全身而退。
“小心！”
见侏儒开始反攻，陶立紧张开口。
在探清穆玉婷的虚实之后，他一个假装躲闪而后迅速反手，把一直藏在腰间的匕首拔出。
之前赤手空拳与手持奇怪利刃的穆玉婷尚且打成平手，眼下他以利刃还击利刃，胜算优势在他。
局面一时向他倾斜。
“现在认输，我可以考虑留你一命，带你回去交差。”
阴仄仄笑着，侏儒误以为穆玉婷的有意示弱是实力不济落于下风，得意上脸。
“嘶！”他的匕首割破穆玉婷手臂衣衫，一道血口顿时出现在穆玉婷的玉臂上。
“别管我，先保住你自己。”望见穆玉婷见红，陶立心痛得老眼含泪，声音也带着颤抖。
说到底，穆玉婷曾是她的学生，就算现在他们二人都已变得面目全非，但昔日感情仍有余温，不然穆玉婷不会为他犯险。
就近抓起一把砂砾，陶立撑着年迈的身躯想强行加入战局帮忙。
穆玉婷瞥见陶立的动作，连连叫住，“放心，别过来，我可以应付！”
侏儒又是桀桀怪笑，“你们两，今天一个也逃不掉。”
然而下一秒，他为自己的轻敌付出了代价。
穆玉婷故意以受伤手臂为破绽诱他近身攻击，而后乘机利用军刀的机关偷袭。
侏儒脸上震惊不已，身躯却难以自控地轰然到底，他的胸口，一根短小干钢针没入其中。
穆玉婷的军刀，可是有着多重机关，方才不使出来就是为了能将侏儒稳稳拿下，否则看见自己这把武器，此人一心要跑怎么办。
再拿陶老做要挟，她今日的目的就达不到了。
因此受点伤，稳稳将侏儒射杀，倒是十分值得。
至少穆玉婷是这样计算的。
“王妃，怎么样了，还好吗？”
此刻，陶立紧张地走到穆玉婷身侧，目光关切地落在她受伤的臂膀。
“小伤，不用担心。”
穆玉婷走到侏儒身侧，手起刀落在他愤愤不甘的眼神中利落补上最后一击，然后把尸体推下悬崖。
陶立张罗要帮穆玉婷包扎，却被她笑着躲过，道，“陶老，我来就行，这种小伤，我熟手。”
说完，她弯下腰从裙里夹层撕下一缕布条，对折之后娴熟的绕臂一圈，有鲜红的血迹隐隐渗出，穆玉婷的嘴角都不带斜一寸，一脸轻松地单手打结。
低头看着她娴熟的包扎手法，陶立心中不受控制地发酸。
当年只会跟在他身后亲昵喊着“老师老师”的娇软女娃，如今终于长成能独当一面，可他心却没有对她长大的欢欣，唯有难言的感慨。
他不知道穆玉婷经历了什么，温顺乖巧的小女孩变成如今这般，一定是有什么非人的遭遇。
而穆玉婷，看懂他望着自己时，眼中长者对于后辈光顾和疼惜，穆玉婷垂眸敛起翻涌的泪意。
陶立眼中她是当年教导小女孩，如今长大了。
可原主，早已身死，他们心中所记挂的穆玉婷，终究是湮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