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玉婷仍不放心，白日动作实在怕动静太大，被胡厥察觉。
玄宿捏紧拳头，墨眉拧作川字，而一旁本该入睡的小石头始终合不上眼。
一闭眼就会想到被屠杀的族人，他们的血泪四溅，被蛮子们拉在展示，用以示众。
爹娘被关在另一个粮仓，小石头与他们分别时只看见阿娘撕心裂肺的哭丧脸。
好在他虽年纪小，但能说会道，常把蛮子逗得捧腹直笑，那么小的孩子，为了生存已经学会了装疯卖傻，被蛮子们当狗一样驱使。
但正因如此，蛮子们给予他为数不多的自由。
小石头可以作为传话的跑腿，往返于各个粮仓，但他不敢逗留太久，在熙攘人头中搜寻与自己相似的面孔。
时至今日，他毫无收获。
他甘心冒险再去一趟山沟，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他也要牢牢抓在手心。
石头稚嫩的脸上露出与这个年龄不相符的隐忍与坚定。
穆玉婷越看越心疼，夜间风大，她不由轻轻咳嗽。
她对这个孩子自然有些温和，她轻声道：“石头，入夜是行动最好时机。”
“你可能坚持？”
石头点点头，玄宿的目光也不由带上些佩服。
石头的童声响起：“王妃请放心，石头知晓山沟里所有弯弯绕绕的小路，知道哪条路离水源最近，又该如何避开胡厥。”
穆玉婷这才把手心的一小包药粉递到他手心。
这是她起初为了自保带来的剧毒药粉，由宫廷研制的迷药，一般人轻易解不了毒，更何况不了解中原文化的胡厥。
石头感觉那包药粉如千斤重。
玄宿要趁夜色浓把石头带回山沟，再由石头只身寻入口进去，投毒后在外会合。
穆玉婷现在身子越发虚弱，一袭素衣的她在风里像一棵摇摇欲坠的百合花。
储阳华将马匹牵出，眼睛低垂看不出情绪。
玄宿跟了他这么多年，自然清楚自家主子不爱言辞的性子，忙躬身拱手道：“主子放心！我保证完好回来，我还等着回来喝小皇子的满月酒呢。”
他看起来没心没肺，但大家都知道这是在努力活跃气氛。
“去吧。”储阳华拍拍他肩膀。
头顶是浓夜，隐约有星光。
小石头趴在马背上，脸畔蹭过粗糙马毛，小声问：“玄宿哥哥，你怕吗？”
玄宿策马向前，耳朵灌满了风声，他没听清，稍稍一怔，问他：“什么？”
小石头摇摇头，自顾自道：“我不怕。我要把爹爹阿娘救出来。”
玄宿聚精会神，这才勉强听清他的话。
他笑笑，策马快奔。
帐内，
穆玉婷捂着孕肚坐下，她有些累，但是神经高度紧张下，她难以闭眼。
她担忧今夜的行动，站起身来，朝帐外走去。
那边的储阳华还需要换药，林漫儿跟在他身边喋喋不休，抱着装满水的木盆在他身侧献殷勤。
他许久不语，被她闹得心烦，实在忍无可忍才呵斥：“别在这里得寸进尺了。”
林漫儿被吼得手一松，木盆掉落在地。
一双眼里盈起泪花，她一向擅长这般做戏。
林漫儿认定储阳华会吃她这套，她手都要摸上小腹。
储阳华却丝毫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他唤来守在门口的将士，叫人把她带下去。
“战场非玩闹之地，你还是请注意影响。”
“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次，既然有如此闲心在这里乱转，看来你还是不够体恤将士。”
“把她带去伤兵营，好好学习怎么照顾。”
储阳华一字一句毫不留情，他怒火烧起，牵扯着心脏痛。
眼见肩膀处绷带有渗血之样，他咬咬牙，侧着身子自己撕下绷带，欲要换药。
却被熟悉声音组织，来人正是穆玉婷。
她早被这边喧闹吸引，来时正好看见储阳华下令。
她见王爷脸色实在不好，想到对方冷冷的双眸，心里不由发酸。
她心知他伤口严重，只凭储阳华一人，怕是难以换药，索性守在门口，透过缝隙看他，一有情况便进去帮忙。
储阳华面色稍愣，动作少见有些不知所措。
他下意识从床畔找衣襟遮挡伤口。
穆玉婷步步向他，毫不犹豫，柔声道：“别挡了，我看见了。”
她的手抚在男人健硕的臂膀上，动作极轻地推开，眼里的心疼几近溢出。
她未曾想过储阳华受伤如此严重，她只知伤在胸口。
未曾想过会如此狰狞。
穆玉婷的手贴上已结疤的边缘，这里散发着药膏难闻的气息。
储阳华不愿见她落寞的神情，见已经瞒不住，厉声道：“退下吧。”
穆玉婷不理他，去桌子上翻来药膏，作势要帮他擦。
男人耳尖一红，这样羸弱的状态还从未被她见过。
穆玉婷不由想，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和他一样好强，她笑出嗓。
语调不变地温暾。
她道：“算我执意要帮王爷敷药，坐下可好吗？”
像是哄小孩一样，储阳华这才配合俯下身子。
烛火摇曳，这样平和的日子他们鲜少拥有。
穆玉婷倍感珍惜。
她动作虔诚又温柔。
储阳华闭着眼小歇，一颗心跳动，总是不由想起那日刺向他的利刃。
“王妃怎么还不睡。”他难得主动找话题。
穆玉婷收拾好药罐，准备给他缠绷带，“虽然一会儿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去接应他们，但我总归要亲眼见他们完整回来。”
她虽什么都做不了，但是她要努力做好定军石，更何况这里的每个人都与她建立深厚感情，大家为家国为人民牺牲。
她怎么敢自己好好歇息呢？
那头的玄宿已经带着小石头倒带山沟，为防止被敌人察觉，索性离远了些便下马。
他半个身子埋在杂草中，同小少年嘱咐：
“我等会儿会在这里等你，你动作越快越好。”
“现在我便把马放出去吸引他们注意力，你一见守卫放低警惕就找进路进去。”
小石头把药粉藏在鞋子底，这样哪怕被人抓了搜身也不会轻易暴露，他还可以找机会投毒。
他脑门布满汗，还是配合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