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玉婷轻执折扇,目光清冷地看向李祠生。
他对那盲眼老者说道:“重新起个调,来一曲端城的《破阵子》。”
那盲眼老者恭敬颔首,示意孙女换了琵琶,悠扬弹起。
穆玉婷对李祠生的言语充耳不闻,李祠生坐在对面,看似恭顺,实则眼神闪烁,暗藏狡黠。
先前他还妄图与穆玉婷对视,可随着曲调激昂,他竟紧张得冷汗涔涔,但心底仍在算计着阴谋。
穆玉婷漫不经心地掀开茶盏盖,说道:“这茶,是大人所赠?怕不是河州的佳茗吧?”
李祠生赶忙赔笑,应道:“皆是从罗岩府上所得,我这粗人不懂茶,特献给同知品鉴。”他话语虽谦卑,眼神中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奸诈。
穆玉婷神色冷淡,回道:“我向来不喜茶。”
那女孩指法娴熟,激昂的琵琶声犹如战鼓之声,震得李祠生心颤。
这一曲于他而言漫长难熬,满桌的佳肴都已失了热气,尤其那道八宝鸭格外显眼。
待李祠生离席时,双腿早已发软。
穆玉婷立在檐下,对玄宿言道:“送大人一程,莫要让大人迷路。”
李祠生诚惶诚恐地行礼,数次看向白慕遥,最终被玄宿带离。
当夜未及两个时辰,先前承诺的军粮文书和银子便送至穆玉婷府上。
他夜半卧榻,满心皆是如何摆脱穆玉婷的控制。
李祠生拖延时间,只为等送走穆玉婷,好等待关于军粮的消息。
罗岩倒了,他却借机上位,一心想着取代罗岩提供军粮,从中牟取巨额暴利。
川城给出的军粮价格极低,于他而言毫无利益可图,甚至远不及在罗岩身边所得。
他原以为穆玉婷此次人手稀少,必不敢轻易动他。
只要穆玉婷回了京城,他便能暗中勾结当地其他帮主,届时再来讨要军粮,他便有了拒绝的底气,还能狠狠坑穆玉婷一把。
然而今夜穆玉婷的态度决然,根本不把李祠生的小算盘放在眼里。
他行事果断,李祠生若不尽快交付军粮,妄想依靠颜氏,穆玉婷定会毫不留情地处置他,那激昂的曲子便是最有力的警告。
李祠生回想起穆玉婷在城外的雷厉风行,深知这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根本不会忌惮杀他的后果。
当初对罗岩动手前穆玉婷就说过“他们是来办事”,如今想来,也是对他的一种暗示。
这下他终于是偃旗息鼓,不敢再轻易得罪穆玉婷了,这人明显要比自己更加狠辣,万一真得罪了,他这小小端城城主可负担不起!
……
端城的事情总算是全部告一段落,百姓们也都恢复了日常的生活,没有了罗岩,也就没有了暴乱,众人安居乐业起来。
在城郊施粥的白衣女子到底是谁,城内外无数百姓纷纷猜测。
有人说是李祠生的幕僚,有人说是李祠生的远房侄女,各种说法传得沸沸扬扬,却始终没有个确切的定论。
直到穆玉婷离城之后,其身份才渐渐传开,顿时成为端城的热门话题。
相比城内的舆论热潮,穆玉婷的归程颇为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悄无声息。
他们沿着官道走,行程并不匆忙。
由于王爷生病大病未愈,至今仍昏迷未醒,穆玉婷满心忧虑。
而穆玉婷此次受伤实则是她的故意算计,只为让李祠生中计。
在踏上归途前,玄宿与白慕遥费了不少心思安排,甚至从商贩手中买了大氅,只为让穆玉婷能应对路上可能突然转凉的天气。
玄宿格外关心穆玉婷的伤口,对穆玉婷说:“王妃,您这伤口可得小心照料,千万别感染了。”
穆玉婷不以为意地笑笑,说:“这不过是我的计策,无需担心。”
白慕遥在一旁插话道:“王妃,即便如此,也得注意伤口恢复,莫要掉以轻心。”
玄宿端着碗水,看向林荫下的马车,说道:“哪能轻易找到好大夫?我这心里着急,就怕王妃您这伤口有个万一。”
穆玉婷轻轻摇头,说:“莫要这般担忧,我心中有数。”
白慕遥不了解穆玉婷受伤的缘由,只当是意外。但听玄宿和穆玉婷的对话,才知其中另有隐情。
白慕遥喝了水,不再提及此事。
这两日在途中无聊,他把那夜的事反复琢磨了许多遍,觉得穆玉婷此番冒险,实在令人捏一把汗。
白慕遥见过穆玉婷的果敢,也深知她的谋略。
白慕遥事后查看穆玉婷的伤口,暗自佩服她的决心。
虽然穆玉婷神色轻松,半个字都未透露心中所想,但白慕遥猜测穆玉婷为了达成目的,早已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
白慕遥想着,得把这事儿告知王爷。
他把剩余的水泼掉,收碗起身,对左右吩咐道:“差不多了,继续赶路。”
穆玉婷被外边的走动声吵醒,她脖颈酸痛,侧头磕在了车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车窗帘没放下来,她懒得动弹,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看着沿途的树影缓缓后移,马跑了起来。
“到哪儿了?”穆玉婷声音微哑。
白慕遥扣上斗笠遮挡阳光,坐在车帘外,赶着车说:“今夜能到端城边境,再跑两日,就到西南境内了。”
这官道多年失修,跑起来车身颠簸得厉害,晃得穆玉婷头疼,说道:
“下回去端城取粮,让李祠生分出银子筹备工队,把这路好好修一修。”
白慕遥故作感慨:“那咱们之后的路怎么办?路比这里还难走。”
“西南都是马道,”穆玉婷打起些精神,说,“修得宽阔平坦,利于铁骑奔驰。你在背后这般胡言,小心让王爷听见。”
白慕遥把嘴里叼着的草芯摘了,说:“我就是当着王爷的面讲也无妨,只是如今王爷昏迷未醒,也不知何时才能知晓这一切。”
穆玉婷神色一黯,说:“王爷定会醒来,莫要这般丧气。”
白慕遥又把草芯咬回去。
穆玉婷说:“你可别乱说。”
白慕遥赶着车,说:“待会儿,待会儿再说,我这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