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林场很小。
但是也很大。
它管辖着周围数十万亩山林，但员工只有百来人。
加上家属，货运火车站的铁路局职工，一共也不过数百人。
大巴车到了林场的停车站。
车站不大不小，一块儿泥泞的坝子，旁边就是货运火车站，车站周围有个供销社和小旅社，挂着乌漆嘛黑的招牌，大家到站之后，各自下车。
“小伙儿，俺就是林场的，就住旁边家属院，有事儿吱一声哈！”
大哥临走不忘拍了晃晓晨一掌。
晃晓晨对他笑笑，等他走后才揉捏了一下被拍的有些痛的肩膀。
这里既没有想象中的荒凉，也没有期待中的热闹。
他呼吸一口，空气中都有些寒意，肺部被这股寒气过了一道，让他整个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次的任务很简单，报社副社长安排他根据这次的会计失踪案调查报告，写一篇报道，发在报纸上。
算是一次采风任务。
既然是采风，那他也可以考察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
晃晓晨背着包往铁路公安走去，因为靠近边境，这里需要先办理暂住证。
铁路公安处很小也很破百。
几间屋子都有些年头，皮实，墙体很厚。
晃晓晨看出，这屋子似乎是苏联援建的，水泥和建筑风格和那边如出一辙。
他在别处也见过一些这类房屋。
公安处的老民警很随和，和他聊了几句：“过来采访呀？”
“是的，主要就是咱们那个会计失踪案。”
晃晓晨老实交代。
老民警将晃晓晨的记者证件递给他，笑呵呵地让他坐下，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这才说道：“咱这地方好些年没记者来过了。”
“是啊，我们副社长说这个案子很有报道价值。”
晃晓晨抿了一口热茶，他注意到这里还有咖啡。
老毛子的黑咖啡。
老民警观察力很敏锐，见他眼神，问道：“不喝茶？喝咖啡不？这咖啡是以前援建这嘎达的苏联专家留下的，我们林场为国家还苏联国债可是出了不少力，这地方以前有老毛子专家。”
晃晓晨忙挥手说不用。
“难怪如此，我就说这建筑瞧着像是苏联风格。”
“嗨，都是当年老毛子修的，为的是从这边拉木材出去。”
老民警将他的暂住证办理妥当，又给他递了一根烟。
“我不抽烟叔。”晃晓晨谢过，问了问案情相关的事。
“这次这个案子有些复杂……”
老民警叹口气。
他自顾自点燃一根烟，一只手靠在桌子上，烟雾氤氲，他皱着眉细细说起。
“咱们这林场范围很大，数十万亩老林子，里边儿还有一些清末时候的金矿，水晶矿，既有林业资源，也有矿产资源，还有很多珍稀的野生动物资源，这段时间有一些盲流，三无人员，流窜到这里挖金，盗猎，他们和正常在这边养蜂子，采山货，采老山参的老百姓有时候区分不是那么大，这是这次案件第一个棘手的地方，人员从属复杂。”
晃晓晨疑惑道：“这里不是荒无人烟嘛，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老民警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小伙子，正因为这里荒无人烟，所以人才多，现在大家都在搞经济建设，人多的地方钱不好赚，人少的地方，那就是捡钱。”
老民警说出一句让晃晓晨呆愣的话语。
他沉默片刻，凝重地点了点头。
“林场的招待所你就别住了，住在旁边的旅社吧，林场的招待所暖气坏了，这些年一直没钱修。”
老民警说道。
“好的，谢谢叔。”
晃晓晨真诚地感谢，对老民警鞠了个躬。
走出铁路派出所，他背着包在周围转了转。
天边是无边无际的山林。
一条铁路顺着崎岖的山沟，修到了这里，这里既是货运火车站，汽车站的所在地，也是红星林场的场部，像是个小镇，因为之前这里林业资源十分丰富，是国家还苏联国债的重要林木资源属地，所以场部大楼修建的还算结实，都是苏式风格的厚实红顶小楼。
林场小镇的人不多，大都好奇又谨慎地打量着晃晓晨。
出于一个新闻工作者的职业习惯，晃晓晨走到了林场中间那个比较繁华的供销社。
这里有好几个商店，但这家供销社明显更繁华，人更多。
晃晓晨看到很多奇怪的人。
他们似乎是这个小镇的原住民。
他们穿着厚实的皮袄子，戴着狗皮帽子，脚下挎着皮靴子，双手筒在袖笼里，哈着热气盯着晃晓晨。
他们都很冷漠。
晃晓晨急匆匆地从他们眼前走过。
掀开供销社厚实的门帘子，引入眼帘的是一溜玻璃柜台，上面摆放着各色商品，香烟，饼干，火腿肠，方便面，还有各类小零货。
一个身材丰腴，半披着呢绒外套的老板娘倚靠在桌子上，正在和几个买肉的女人聊天，这老板娘嘴里说着一些林场的新鲜事，手上却没停，用一把刀娴熟地剁肉，将那排骨剁开递给了买肉的顾客。
“小伙，买东西啊？”
老板娘很热情，咧嘴笑了起来，她笑时还有两个酒窝。
“嗯，我来看看。”
晃晓晨出生在南方，他是在东北上大学后毕业分配到报社的，因为东北冬天很冷，这里的人们十分喜欢唠嗑和拉近乎，尤其是在这样的寒夜。
“是外地人啊，住宿不？俺这后边有旅馆，五十一宿！”
老板娘似乎有一双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晃晓晨不是本地人，她将那剁肉的案板用刀子刮了刮，拿过毛巾擦拭了一下手，招呼自己儿子出来帮忙。
“强子，快来帮忙提行李，有客人来啦！”
天色要暗了。
因为纬度较高，这里的天色黑的有些迟，但山里的夜色是说来就来，好似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晃晓晨收拾停当，在小旅馆里住了下来。小旅馆的环境很差，苏式风格的建筑经过多年的风吹雪压，早已经显得十分破败，还好是小旅馆经过了翻修，几盏昏黄的灯照着廊道，才显得这里多少有几分人气。
但房间里倒是暖和，暖气片跟不要钱似的被烧得滚烫，一推门进屋一股子热浪扑面而来，倒是冻了几个小时的晃晓晨一时间没有适应。
“大哥，你住着，有事儿尽管吩咐。”
老板娘的儿子将晃晓晨的行李放下之后客套了声就走了。
晃晓晨也没过多关注这个少年，只觉得这少年就跟林场里其他的人一样，粗犷中又带着一丝丝蛮劲，也可能有那么一点点的孤僻，他的话很少，比起老板娘来话可少的太多了。
等放好了行李，晃晓晨打算出门解决饥肠辘辘的肚子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时候小旅馆的破败又被淋漓尽致的体现了出来……
窗外刮起了白毛风，吹得是呜呜作响。林场周边那十万亩的老林子也在这白毛风的吹拂下发出咻咻咻的声音……
要变天了？
晃晓晨嘟囔了声拉上了小旅馆的房门。
小旅馆的房门关得不那么严实，外面靠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扣子加一把锁给锁起来，里面靠一根插销才能将门给关上。
而这样的环境就不要奢望有什么隔音效果了，哪怕是待在房间里头，门外的各种嘈杂的声响也是不绝于耳。有喝酒喝多了哇哇吐个不停又时而鬼喊鬼叫的，有叽里呱啦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的，甚至还有女皮条客用夹子音在招嫖……
在这白毛风的呜呜声中，晃晓晨感觉这些声音像是被无限放大，但又忽然被巨大的风声给掩盖。
这样一个奇怪的地方加上这么一座小旅馆，很难想象到底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晃晓晨沿着廊道回到了供销社，供销社里正热闹非凡。突然刮起的白毛风加上黑下来的天，将不少人赶进了供销社里。除了部分林场原住民以外，大多数看上去像是小旅馆里住着的外乡人。
这些人有的在购买商品，有的则是在买酒，还有的借着招待所里的温暖气儿说着对变天的担忧。
白毛风刮了起来，那很快就会大雪封山。这山一旦封了，可能得明年才会解封。林场里的本地人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毕竟他们长期生活在这里，各种过冬的物资早就准备齐全。但困在林场里的外乡人，如果没能及时离开，就只能在这小旅馆里住上几个月了。
可以说一旦大雪封了山，除了运送木材的火车，林场几乎与世隔绝。
晃晓晨也在听着他们的说辞，内心里也不免有些担忧。毕竟自己本来也只是来采风，还不想被困在这里几个月没办法离开。
不过这节骨眼上，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毕竟他的任务是调查林场会计失踪案，目前可以说还没有任何头绪。
这白毛风虽然让晃晓晨有些担忧，但实际上也帮了他一个大忙。如果真的大雪封了山，所有人都被困在了这里，那跟会计失踪案相关的人员也没有办法离开了。
这对晃晓晨的调查明显是有益处的。
晃晓晨一边听着众人的谈论声，一边走向了柜台，并要了点方便面、饼干和火腿肠。
趁老板娘将东西递过来的时候，晃晓晨问道：“婶，打听个事。”
老板娘很是热情笑着说道：“小伙，你要打听啥事？我消息可灵通着咧。”
“婶，这真是要大雪封山了吗？”
“那是必须的，这外面刮起了白毛风，俺们这嘎达一旦起了白毛风，那只需要几个钟头外头就白了，人更是只能待屋里头，出去就得冻死。”
虽然生意很忙，老板娘还是冲晃晓晨说道。
趁老板娘拿东西的间隙，晃晓晨又说道：“婶，我看这小旅馆里住着不少的外乡人呢，要是大雪封了山他们不得一直困在你这里，你可要挣不少钱呢。”
结果老板娘听了却立刻压低了嗓门将晃晓晨朝边上拉了拉。
“小伙小声点，别给他们听着了，这帮人我可没想着赚他们多少钱，他们不给我惹出乱子来就谢天谢地了。”
晃晓晨正疑惑着，还想追问，老板娘却转身去招呼其他人去了。
有几个穿着皮袄子，戴着狗皮帽的人刚刚才从外面进来，几个人身上早已经白花花的一片全是雪，也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地方回来。
晃晓晨用热水泡了泡面，就在回味老板娘以及老民警说的话。
老民警说这段时间有一些盲流，三无人员，流窜到这里挖金，盗猎，而且还有正常到这里养蜂、采山珍和野山参的人。
小小的林场人员却极度复杂。
这林场除了招待所以外，就只剩下这个小旅馆。而招待所没有暖气片，只怕大部分的人都流到了这个小旅馆里。
晃晓晨想到刚刚老板娘的反应，只怕就是眼前这伙人里就有什么挖金、盗猎的人。
所以现在已经有了一个调查方向了……
林场会计携十多万巨款在去镇上的过程中失踪，直到现在都毫无音讯。除了会计卷款跑路这个可能外，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巨款被抢，会计被害。
而按照后者进行推理，显然林场最近出现的这些盲流、三无人员以及挖金盗猎的人可能性最大。
不过推理毕竟只是推理，推理离事实差距还很远。推理必须要证据进行佐证，否则晃晓晨这篇报道是不能乱写的。
听着供销社里嘈杂的声音，晃晓晨带着食物回了小旅馆。
林场的物资匮乏，小镇上不知道有没有饭馆，晃晓晨叹息了声，也许他得做好长期吃泡面的准备了。
随着夜的深入，白毛风刮得更加猛烈起来。吹得晃晓晨房间的窗户和门咯吱咯吱作响，像是随时要散架了一样。
屋子里的暖气片这个时候竟然也不那么暖和了，即便晃晓晨捂在被子里也感觉不到暖和。
而伴随着白毛风，整个林场正在被大雪所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