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很深。
晃晓晨靠在大巴车的车窗玻璃上小憩。
他费劲地睁开眼,触目尽是雪白,苍茫的天地间,这辆前往红星林场的大巴车好似是独孤扁舟,在雪海中孤独的流浪。
“呼……”
晃晓晨呼出一口浊气,索性拿出资料继续看起了这次的任务。
“好冷啊……”他忍不住低声嘟囔。
他是来调查一起失踪案的。
这个失踪案就和这里的气温一样,像零下的低温,无论你穿的有多厚,却总是让你感觉体温在流失,你想要捕捉它的踪迹,却总也找不到头绪。
身旁的大哥刚喝了烈酒,正打着电锯似的鼾声。
这是晃晓晨无法睡着的主要原因。
但他决定不去理会,在大哥那鼾声作伴中,翻阅着资料介绍。
红星林场只有三百多人,很偏僻,一年有大半时间都在寒冬封山。
进出林场有两条路。
一条公路,全年只有三个多月能用。
一条货运铁路,专门运送木料,十五天前,林场的会计在携带工资准备去镇上时,忽然失踪,渺无音讯,丢失了十余万元巨款。
按照这里的封闭程度,这起案子极可能是林场内部人员所为。
但是警方在这里调查了大半个月却一无所获。
这案件就像这里的寒冷一样,无处不在,无法触摸,无法捕捉。
报社认为这个案子很有报道价值。
于是晃晓晨被派前来调查。
他伸手从将身边大哥那宽硕的肩膀推了推,大哥壮硕的像是黑熊,林场苦寒,这里的人都喜欢喝两口烈酒,高粱酒,苞米酒都是最爱。
烈酒和寒雪是绝配。
可惜晃晓晨完全无法消受这风流。
他也无法接受被一个醉醺醺的,一米八几的壮汉挟在车座无法动弹的窘迫。
尝试了许久,他最终轻叹一口气,选择了逆来顺受。
就像本该舒舒服服在报社享受着暖气和热茶,却被副社长安排来这里采风报道这起案件。
晃晓晨索性让自己集中精力在路边的雪景。
这里真是绝美。
绝美二字体现在“绝”,无边无际的林海雪原会让人陷入一种不可抑制的微醺,那感觉歇斯底里,不可自拔,忍不住有些崩溃和抑郁。
一路都是原始森林。
长久见不到人影,的确会让人恐慌。
晃晓晨眯眼想到那失踪案中的会计,他多半是凶多吉少。
这种地方的犯罪成本,很难受到某些条件的约束。
一个雪海孤岛似的小镇。
一个凄美寒境中的孤岛。
车上有人正在吵架。
一对中年夫妻在座位上大声嚷嚷,互相撕扯辱骂,他们都很彪悍,那女的吼不过男的,直接站起身来给了男的一巴掌。
男的也不甘示弱,和她撕扯起来。
晃晓晨注意到他们的孩子就在一边。
孩子却木讷麻木地瞧着窗外,司空见惯。
身旁喝醉了打鼾的大哥意外的被他们吵醒了。
“小伙,外地的?”
大哥瞟了一眼吵架的中年男女,将手中没有盖上的酒瓶拿起又灌了几口,这种高度白酒能够驱寒,是林场的硬通货。
晃晓晨淡笑道:“是的,过来转转。”
大哥面貌粗犷,浓眉大眼,颧骨微微有些泛红,一双眼眸略微透露着酒酣醉意,打了个酒嗝咧嘴笑道:“俺一看你就是外地的,俺们林场没有这么秀气的爷们儿。”
晃晓晨的笑凝固了几分,还是假笑出来。
“对,对……”
“咋地,是来林场买皮瓤子还是收林货,还是来旅游滴?俺告诉你,俺们这地方冬天嘎嘎美,瞅见过千里雪山不,俺们这就有。”
“不过你来的不是时候,这时候没山货了,蓝莓,榛蘑,耳子(木耳)松塔,那玩意儿都是夏天才有,这眼瞅着要封山了。”
大哥一连说出好几句话。
晃晓晨嗯了一声,将话语转移到了他这次来的目的上。
“大哥,知道这回林场会计失踪案不?”
晃晓晨费劲地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出来,终于没有被大哥挟着了。
大哥又猛灌了几口酒。
“知道啊,那不就卷款跑了呗!”
大哥愤愤不平地爆出一声粗口,随后骂道:“俺们场长就是他妈的牲口,瘪犊子玩意儿,林场几个月没发工资了,这节骨眼会计不见了,傻子都知道是啥事儿啊!”
“什么事儿?”
晃晓晨问。
“场长和会计勾结起来,把工资给贪污了,然后会计跑了呗!”
“俺们都快活不下去了,林场绩效不好,都是场长给干倒闭求了。”
大哥明显对他们的场长有很深的敌意。
晃晓晨却不知怎么给他说才好。
东北正在经历一场巨大的变革。
这场变革是阵痛,而且还伴随着巨大的后遗症。
庞大的国企改制,许多厂房关闭,很多工人下岗。
就像是这场大雪。
你并不知道雪会下多久,但下雪带来的寒冷无人可逃。
林场只不过是这时代车轮下的一个小小缩影。
前面的中年男女打的更起劲了。
他们甚至在车上站起身来互相揪头发。
晃晓晨注意到男的鼻子被打出了血,那女的仍旧彪悍,嘴里骂着,手上一点没闲下来。
幸亏有其他人将他们拉开。
大哥看足了热闹,将酒瓶子里剩余的酒喝完,意犹未尽地捏着瓶颈:“小伙你是读书人吧,文绉绉地。”
晃晓晨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大哥自来熟地道:“有对象不,你可千万别来林场,俺们这嘎达对象不好找,找的娘们都他妈虎,瞅没瞅见刚刚那个,贼虎。”
晃晓晨问:“那你们结婚怎么办?”
大哥骂道:“咋办?自个儿都养不活,还结婚呢,结他妈个瘪犊子,俺要不是瞅着那点工资,早他妈不干了。”
说着大哥扭过头。
他坚毅的脸颊轮廓分明,眯起眼很是实诚。
“对了,去了镇上别瞎跑,俺们这嘎达有偷猎打狍子的,这会儿正是整狍子的季节,见着人客气点别那么虎,那帮人有枪。”
晃晓晨以为大哥在开玩笑。
但是见他表情凝重,晃晓晨心知这怕是真的。
“除了偷猎的还有啥?”
“还有啥?淘金的和整山货皮瓤子的最多,都是遮摸天摸着顶的人物,俺瞧你细皮嫩肉的说话又轻声细语地,别被人给整了!”
大哥说完后,车子已经驶入了林场的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