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云书2025-06-12 10:064,475

我的青梅竹马爱上了我的妹妹。

他说我木讷无趣,不如她活泼灵动。

可他忘了,他也曾称赞我温婉恭顺,宜室宜家。

1

「溪玥,我已心有所属,当年林家伯伯与我父亲口头定下的婚约,便当作玩笑话。」

我恍惚地看着眼前的方行亦,翩翩少年,青衣玉冠。

我的外祖父是举世称赞的当朝大儒。

我和方行亦自小一同受教于我外祖父门下。

我们同窗十年。

我还记得那个红着脸赠我青豪笔,说往后愿与我一同填词作赋的少年。

可如今他说这话时甚至都没有将目光放在我身上,他的目光注视着我身后的湖心亭。

我了然,我的四妹,林家四姑娘林溱,在湖心亭与镇远侯府世子一同投壶。

我没有说话,漠然地看着他往湖心亭而去。只觉得自己如今就像一个笑话。

身后的玉琴语气带着担忧:「小姐,方公子他……」

「无事。」我打断她,心中不免悲凄。

他的目光已经很久没有停留在我身上了。

三年前,我的父亲停了我的课业,让我在家学习女工女德。

他说:「溪玥,你是家长嫡女,该为姐妹表率。如今你长大了,该懂事了。」

于是,在学堂执笔挥毫的少女回到了四四方方的小宅院中。

温婉恭顺,宜室宜家。

在外祖家求学的十年仿佛一场美梦,就这样逝去了。

而我的四妹从秋日落水之后大病一场,醒来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所有人都说她是因祸得福,得神明托梦,授她制冰之法。

母亲说她只是庶女,定亲的门第不会太高,我身份尊贵,不能与她相比。

她还在皇后的寿宴上献上琉璃,晶莹剔透,皇后大喜,赞她心思灵巧。

她在熙文阁畅谈国事,与新科进士议论税收之策,侃侃而谈。

她耀眼得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方行亦对她心生爱慕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我不甘心。

那些许诺过的未来怎么可以说变就变呢。

我不甘心。

2

盛京大雪,周遭许多房屋被压塌,盛京多了许多流民。

我在城门口设了粥棚。

世人皆知林家二姑娘端庄持重,温婉贤淑,也是皇后娘娘称赞过的「妥帖人」。

我从未争过什么东西,如今却费尽心思,来争一个人的目光。

方行亦今日与一行好友去君越山赏雪,自然,我那四妹也在。

返程必经城门口,算算时辰,也该到了。

我低头敛下神色,手中动作不停,往破了一个豁口的瓷碗中打入一勺热腾腾的米粥。

满面愁苦的中年妇人小心翼翼地接过瓷碗,诚惶诚恐地道谢:「姑娘大恩,姑娘大恩」。

妇人的衣衫单薄,打满了补丁,手冻得青紫。

她眼中的感激显得我有些卑劣。

我眸光轻颤,这个冬天实在太久了些。

一阵马蹄声传来,在粥棚前缓缓停下。

「二姐——」一道橙黄身影翻身下马,朝我走来。

「施粥这样的善事,你怎么不知予妹妹一声,妹妹虽没多少本事,却也能添些力气。」

我余光看着她身后的青衣书生:「你事忙,我便没叫你。」

她眸光一转,带着些揶揄,笑着道:「我们还要去抄录今日所作的诗籍,不便留下,我只把行亦留下来陪你。」

她目光清亮,我那些小心思仿佛无处遁形。

是了,她这般聪慧,怎会猜不到呢。

夏日的清茶和荷花糕,冬日的暖手炉,都将少女心思展露得淋漓尽致。

她不仅知道,还极力促成,经常将方行亦往我这使。

她越坦然大方,越发显得我那些小心思丑陋无比。

我拿着汤勺的手紧了紧,看向方行亦。

他温柔地注视的眼前的黄衣姑娘,略带无奈地应了下来。

马蹄声渐渐远去,我和方行亦默然对立,一阵无言的尴尬。

我在心里默默思索着话头。

他看着排起长队的百姓:「溪玥心善,难怪我母亲时常称赞你。」

我低头掩去眼中的喜色,只道:「方伯母宽和,我也喜欢与伯母一处话些家常。」

我母亲与方伯母是闺中的手帕交,方伯母从小就对我很好。

我小时下了学常去方家玩耍,方伯母总会准备我爱吃的糕点。

方行亦看着我浅笑,像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溱溱也总是见不得百姓受苦,总要救下些卖身葬父的姑娘,路边的乞儿。」

「上次郦洲发大水,溱溱还筹措银钱捐给朝廷救了灾,之后半年都没钱买新首饰衣裳。」

他神色温柔,我心中却泛起了些苦意。

溱溱,溱溱。

这个名字就像一座大山,横亘在我们之间。

没事的,我对自己说。

这些我也可以做到,方行亦总会回头看到我的。

3

之后我开始看各地邸报,与父亲兄长讨论朝堂之事。

偶尔跟随母亲去方府拜访,遇到方行亦也能与他谈论些时事。

这时总能看到他眼中的讶异。

你看,我也可以做到的。

院子里的桃花已经渐渐开了,一阵轻风吹过,满院都沾上了香气。

我坐在石凳上,全神贯注地绣着竹纹香囊。

我不善绣工,只是方行亦曾经说过想要我亲手绣的香囊,我便花了心思学,可绣的也不是太好。

那时是花朝节,他邀我一同去逛庙会,他为我赢下了属于文魁的兔子花灯。

漫天的孔明灯印在河中,桥上少年少女并肩同游,我问他想要什么回礼。

他说他想要一个我亲手绣的香囊。

过往的记忆蒙上双眼,我竟有些想掉眼泪。

那些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如今只剩我还在回忆往昔。

可是怎么办呢,是他赠我玉簪花的。

我一直以为我会嫁给他。

小院的宁静骤然被打破,四妹风风火火地走进来,眉眼恣意张扬。

真好,她以前从来只会低眉浅笑,现在倒是多了些生气。

大概便是这样生机勃勃的她,才能慢慢将那人的眼神吸引住吧。

「二姐,帮我做篇诗序好不好?」

我一愣,下意识想要婉拒,便听她说:

「二姐自幼承教于余老先生门下,满盛京谁人不知。」

「我们那日在君越山作的诗集还缺了篇序,二姐便帮帮我吧。」

我默了默,还是答应了。

我偶尔也会怀念在学堂里随外祖父读书的日子,谈经论史,凛然少年气。

四妹得了我的应允,高高兴兴地走了,临了还顺走我桌上的桃花饼子。

我忍不住失笑,这股鲜活气,倒让我有点羡慕了。

这几年被拘于内宅学如何管家,学女德女工。

无人提起,我都快要忘了,我曾师从外祖父,也曾学过经史韬略,写过策论文章。

如今的我,大抵是愧对了外祖教导的。

4

到了四月,盛京的街上又热闹了起来,人群熙熙攘攘,不见冬日的死气了。

城郊冬日里压塌的房屋也重新整治了起来。汉子三三两两的搭砖砌瓦,田地里也有了生机。春日总是饿不死人的。

长公主在京郊的园子里办了个赏花会。

公主府的侍女在前方引路,园子里三步一景,自是风雅。

路过一处假山时,里边隐隐传来说话声:「要我说,这林家四小姐莫不是什么狐狸精转世,勾的世子天天跟着她。」

「听说连二皇子都为她画了一幅画像。」

「她那姐姐的心上人都被她勾走了魂,如今见天地绕着她转,她也不怕遭了报应。」

听到这话,我心中闪过一瞬黯然。

但我知道,溱溱并不是她所说的这样,她很好。

身后的玉琴脸上带着隐忍的怒气,就要上前。

我伸手拦住她,随即高声喝问道:「不知是哪家的贵女在此胡言乱语,竟胡编乱造到我林府头上来了。」

假山里一阵慌乱的声音传来,随即一位面带慌张的红衣女子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人。

我认得她,沈府的嫡小姐沈佳,自小家里娇纵着长大,在京中可谓是声名远播。

自前年镇远侯府世子赵安大败鲜卑,带着鲜卑大将军的头颅在京中游街,她便传出话来,此生非赵安不嫁。

不过是娇小姐争风吃醋罢了。

我冷下神色:「沈小姐真是好家教,竟在此大放厥词,真当我林府无人吗?」

争风吃醋,便要败坏旁人名声,也太狠毒了些。

沈佳强撑着神色:「我说的本就是实话,你心上人都被他抢了,你还帮她说什么话。」

我怒道:「闺阁女子开口闭口便是狐狸精心上人,沈小姐真是好不知羞,当别的贵女都与你一样吗。我林家家风严谨,我四妹行事磊落,自是问心无愧。」

「姐姐说的是,我行事问心无愧,也不惧人言,只是不知沈小姐如此败坏我名声,可敢与我去长公主面前辩上一辩?」一声喝问从身后传出,竟是四妹。

「沈小姐好家教。」镇远侯府世子赵安也随着四妹出声,面色不善地看着沈佳。

见到心上人维护他人,沈佳憋红了脸,道了声欠,仓皇逃走。

我转身,四妹对着我盈盈一笑,她说:「旁人总从偏见里看我,拿流言辱没我,我知道姐姐磊落,与旁人不同。」

春日午后细碎的日光映在她眼中,有些灼人。

女子在这世间总是比男子难上万分,这些流言蜚语是能击垮一个人的。

我不愿任何鲜艳的花朵被淹没在人言的泥淖里。

5

自诗会后,我那四妹倒像是黏上了我,借口一同编撰诗集,整天赖在我院子里。

与她相处久了,倒觉得两人志趣相投,挺合得来。

我们一同在小院中读书论史。

她于时事上的见解常令我耳目一新。

她偶尔也用带着遗憾,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我。

「姐姐满腹才华,不应困于这狭小的一方天地中。」

我看着少女张扬的神情,无不羡慕。

「我与你不同。」

我比不上你。

我没有你那些新奇的想法,也没有踏出这一方小院的勇气。

没有你在人前的悍而无畏,也没有你不惧人言的强大魄力。

林家嫡女林溪玥,只能做个承着父母不辱没家族门楣期望的端庄淑女。

那只竹纹香囊还在绣,只是这些日子,我好似不常想起他了。

6

日子如流水般悄然逝去,转瞬便到了夏日。

我的竹纹香囊绣好了,只是有些粗糙。

方行亦的生辰,设宴邀请了关系亲近的人家,我与母亲同去。

我换上了府中绣娘新制的百花穿碟裙,头戴白玉簪。

在母亲揶揄的眼神下,耳尖悄悄红了。

才到门口,方伯母就笑意盈盈的牵过我的手:

「溪玥出落得越发水灵了,我一看便欢喜,不知要便宜了哪家臭小子。」

我只低头浅笑,随着方伯母步入宴席。

男女分席,入了席间,我忍不住偷偷向男客那头张望。

方伯母像是了然我的心思,笑着说道:

「行亦回书房拿东西了,不如溪玥替我去催催他。」

我犹豫了一会,最终想见他的心思占了上风,应下了。

方行亦的书房外有一片竹林。

下学后我们曾偷偷在那片竹林中对饮。

吃醉了酒,提笔作诗,指点江山。

那是我短暂人生中,少有肆意的时刻。

在酒醒后,又回到四四方方的小宅院中。

这些年过去,竹林依旧,我们却都长大了。

7

我袖中藏着绣了许久的竹纹香囊,那是他的生辰礼。

吱呀——

他打开房门,见到我好像有些讶异。

我走进房内,书房的摆设与从前别无二致。

桌旁的玉色屏风边角有些泛黄,墙上还是挂着那幅空山图。

他后退半步,不经意间便与我拉开了些距离,显得有些疏离。

我垂眸,拿出袖中有些粗糙的竹纹香囊,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这个香囊是我亲手绣的,生辰快乐,行亦。」

他从前就说过想要我绣个东西送他,但我绣工太差,便一直不想动手。

「多谢。」

他别过头,避开了我的眼神:

「溱溱,溱溱今日和你一起来了吗?」

我的手不自觉捏紧,死死盯着玉色屏风的一角,轻声答道:「没有。」

看着他失望的神情,我心里难受极了。

他桌旁的屏风是我与他一起在珍宝阁挑的。

墙上的空山图是我所绘制,他题的字。

那时他笑着说要把这幅画珍藏到古稀之年,待到我们年老,再给儿孙们看。

房间里处处都是我们从前的痕迹,眼前的人却不似从前的那个人。

突然一阵冲动,我脱口而出:「你当真不愿认我们的婚约了吗?」

溱溱做的那些事,我也可以做到,只要你愿意回头。

他有些震惊地看着我,似乎在惊讶我为何突然如此大胆。

一段漫长的沉默后,他眉眼漫上些无奈愧疚的情绪,轻声应是。

我闭了闭眼,心里燃烧着一团火:「若你现在反悔,我还能再给你一次机会。」

他的脸上明显漫上了挣扎,但最终——

他说:「我不后悔。」

「我知道我愧对你,行亦愿以圣人之名起誓,以后一定将你当亲妹妹看待,不让外人欺负你。」

「我们还和从前一样。」

年少的种种如走马观花般在我眼前掠过。

幼时的顽童,如今的文雅少年郎。

他长成了我们所期盼的样子。

读书知礼,谦逊温和,只是他的眼中不再有我了。

我心中的火燃烧得越来越旺。

最终,我只是定眼看着他:「我给过你机会了,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

说罢,立马转身出门。

门外竹林依旧,只是我们变了。

那个会模仿我字迹为我抄书的少年已经不在了,如今的他已经不是我当初爱慕的那个人。

我不会让他看轻我的。

我林溪玥有自己的骄傲,就算心悦一个人,也不会也不能将自己放得太低。

一个薄情变心的男人罢了,我放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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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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