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与他对视，并未多言，转身便向镇远号的船楼走去。
张良对着盖乌斯微微颔首，算是致意，也紧随嬴政身后。
嬴政负手立于巨大的海图之前，海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已知的水文与岛屿。
“子房，那盖乌斯，你以为当如何处置？”
张良略一沉吟，上前一步，声音压低了几分。
“陛下，臣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这盖乌斯吃了这么大亏，颜面扫地，心里肯定记恨上咱们大秦了。他毕竟是马顿的王，在西边那些国家里头，说话还是有点分量的。要是就这么让他回去了，怕是以后咱们大秦往西边去的时候，他会出来添乱子。”
“臣寻思着，不如……趁这个机会，把他给做了。然后把这事儿，全赖到那些逃掉的海盗身上去。”
“这么一来，既能把这后患给断了，又能显出陛下的威风，吓唬吓唬那些不开眼的，咱们大秦的海疆也能更安稳些。”
斩草除根，确实是个稳妥的法子。
然而，片刻之后，嬴政却缓缓摇了摇头。
“朕以为，留着他，比杀了他，对大秦的用处更大。”
“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嬴政踱了数步，这才解释。
“马顿联盟，内里并非铁板一块。诸国林立，各有算盘，彼此间矛盾重重。正是因为有盖乌斯此人在其中斡旋、压制，尚能勉强维系一个相对平和的局面。若盖乌斯骤然身死，马顿联盟必将陷入内乱，届时西方诸国为了各自利益，恐怕会更加混乱不堪。”
“朕，不喜欢混乱。朕更喜欢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和平。如今，那些西方邦国已知晓我大秦之名，也见识了我大秦舰队的冰山一角。万一他们因盖乌斯之死，联合起来将矛头指向大秦，那反倒不美。”
“与其让西方陷入未知之乱，不如留着盖乌斯。一个亲身经历过我大秦舰队雷霆之威，又欠了朕一个人情的马顿王，会比一个莽撞的继承者，更懂得如何与大秦相处。”
张良听了这话，连连躬身。
“陛下想得深远，臣明白了。您这是打算拿盖乌斯当颗棋子，先稳住西边那些国家，好给咱们大秦争取功夫，从容布置。”
嬴政微微点头。
“他那点怨气，朕还看不上。等他真见识了大秦有多强，自然就明白，跟大秦作对有多蠢。”
此时的镇远号另一间舱室里，盖乌斯换上了一身干爽的秦人衣裳，瞧着简单，倒也干净。
舱房不大，可里面的东西，跟那海盗船上乱七八糟的比，那叫一个讲究、齐整。
他正经历着这辈子最让他心惊肉跳的时候。
他从那个小小的圆窗户往外瞅，船两边的浪花飞快地往后退，脚底下的铁甲板稳当当的，还带着劲儿震着。
这艘叫镇远号的大船，整个都是硬邦邦的铁打的，他拿指头敲了敲，声音闷得很。
船上连片帆都瞅不见，也没一排排划桨的奴隶，可它就能破开大浪往前冲，那速度，比他见过的所有船都快得多！他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神啊……”
他失声低语，碧蓝的眸子中满是骇然与不可思议，先前的屈辱和愤怒，此刻竟被一种更为强烈的情绪所取代——那是源于对未知强大力量的恐惧与敬畏。
“铁……铁做的船……竟然能浮在水上……还能自行航行？”
这完全颠覆了他对世界的认知！在他的认知里，钢铁沉重无比，如何能够漂浮？更遑论建成如此庞然大物，还能在海上高速航行！
嬴政……那个东方的帝王，他究竟掌握了何等恐怖的力量？这已经不是凡人的手段，这简直是神迹！
盖乌斯颓然坐倒在冰凉的甲板上，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大秦……嬴政……
此人，此国，绝非马顿可以轻视。不，是必须以最高等级戒备的……强敌！
数日之后，庞大的秦军舰队犁开碧波，缓缓驶入大秦本土的一处军港。
码头上早已有官员等候。
嬴政下船之后，并未在港口过多停留，只对随行官员下令。
“备一艘快船，挑选精锐士卒，护送马顿王盖乌斯，即刻返回马顿联盟。”
“遵旨！”
一场惊心动魄的海上插曲，似乎就这样过去了，并未在两国之间留下任何可见的裂痕。
大秦皇帝的仁德与大度，想必很快会随着盖乌斯的回归，传遍西方诸国。
而盖乌斯，在踏上返回马顿的秦国船只时，回望了一眼那艘如同海中巨兽般静卧在港口的镇远号。
当他历经波折，终于返回自己的王国马顿之后，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调集王国所有舰队，不惜一切代价，清剿那些曾让他饱受奇耻大辱的双刀会海盗！
他要用那些卑贱海盗的鲜血，洗刷自己的耻辱！
镇远号平稳地驶入军港，海上的风浪与喧嚣被隔绝在外。
数个时辰后，嬴政已安坐于咸阳宫的书房之内，他换了一身玄黑色的常服。
这时。
张良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对着灯下批阅奏章的嬴政躬身行礼：“陛下。”
嬴政搁下手中的竹简，抬眼看向他。
“子房，事情办得如何了？”
张良缓缓回道：“陛下，按照您的意思，臣已将那些海盗头目及其骨干，尽数请到了东海的一处孤岛之上。那里易守难攻，且有我们的人看着，他们插翅难飞。”
张良心里门儿清，陛下这招以盗制盗，实在是高！
大秦的水师，眼下瞧着是威风八面，把盖乌斯都给镇住了。
可实际上呢？家底还是薄了些，舰队规模、熟练水手、远洋经验，都还在建设和积累当中。真要拿这宝贝疙瘩一样的水师去跟那些神出鬼没、熟悉地形的海盗死磕，赢是能赢，但耗费的人力物力，还有可能的船只损伤，那都是实打实的损失，不划算！
现在这样多好，把这些海盗捏在手里，让他们去对付其他的海盗，甚至将来去啃那些不听话的沿海小国，大秦就能坐山观虎斗，白捡便宜，这买卖太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