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瑶闭上眼,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砸在杨玉环的发顶,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
她认命了。
为了这唯一的妹妹,为了这看似能抓住的、不再凄凉的余生,为了小妹口中那虚幻的一家人。
她只能屈服于这巨大的恐惧和那点卑微的求生欲。
她极其缓慢地,轻轻抽回了被杨玉环紧攥的裙裾。
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的决绝。
“小妹.......”
她的声音嘶哑低沉,像是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此事......我应你,但不只是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这无望的残生........”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凉得刺入肺腑。
再睁开眼时,望向杨玉环的目光里,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和深埋眼底,挥之不去的自厌与悲凉。
她喃喃道:“我会帮你说服大姐和三姐,但殿下那边.......”
听见这话,杨玉环如蒙大赦,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方才的绝望和算计带来的最后一丝愧疚。
她猛地点头,泪水再次奔涌,却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八姐放心,殿下那边,我去说,我理解他,他也会理解我,我们.......我们.......”
杨玉环还想说点什么,杨玉瑶却只是摆摆手:“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说罢,她不再看杨玉环那混杂着狂喜与泪痕的脸,缓缓起身离去。
那曾经娇柔的身姿此刻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脚步虚浮得如同踩在云端,每一步都踏在无形的针毡上。
她推开暖阁的门,门外刺眼的天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那光亮与她心底的晦暗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她没有回头,径直走向自己暂居的厢房,背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枯叶,每一步都透着无法言说的疲惫与认命般的灰败。
暖阁内,杨玉环目送杨玉瑶的背影走远,也忍不住一下瘫坐在冰凉的地砖上。
方才的激动与狂喜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片更加空旷的茫然和挥之不去的刺骨寒意。
八姐最后那死寂的眼神,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她心头刚刚燃起的侥幸火焰。
愧疚感如同藤蔓,再次疯狂缠绕上来,勒得她几近窒息。
她抬手,指尖触摸到自己脸上未干的泪痕,那滑腻的感觉让她胃里一阵翻搅。
她成功了,利用了姐姐们的困境和自己身为王妃的身份,将血缘亲情置于如此不堪的境地。
为了守住她的殿下,她的地位,她终究还是......走出了这一步。
“我是对的.......我是对的.......”
她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仿佛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对抗那汹涌的罪恶感.
“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保住所有.......”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软得支撑不住身体,只能倚着冰冷的门框,茫然地望着杨玉瑶消失的方向,心乱如麻。
另一边,厢房内,光线昏暗。
杨玉玲和杨玉筝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她们昨夜几乎未曾合眼,小妹的反常与八妹的沉默像巨石压在心头。
当看到杨玉瑶失魂落魄,脸色惨白如纸地推门进来时,两人心头同时一沉。
“八妹?”
杨玉玲快步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凉。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脸色如此难看?小妹她.......又跟你说了什么?”
杨玉瑶抬起空洞的眼,视线在两位姐姐焦急关切的脸上缓缓移动。
那目光中蕴含的深重痛苦和绝望,让杨玉玲和杨玉筝瞬间如坠冰窟。
“大姐.......三姐.......”
杨玉瑶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她......她又求我了.......”
“她又提了那事?”
杨玉筝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她怎么敢,她怎么能.......如此执迷不悟,我们昨日的话都白说了吗?”
杨玉瑶痛苦地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重重砸在地板上。
她缓缓摇头,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不.......不一样了.......昨夜.......小妹说昨夜殿下......亲口对她说了.......”
“说了什么?”
杨玉玲的心猛地揪紧,心中浮现一种不祥的预感。
“殿下说.......”
杨玉瑶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复述着那冰冷的宣判:“若天命不眷顾于小妹,为了西域的根基,为了.......那数百万军民,他可能会.......另寻一个女子.......为他诞下子嗣.......”
这话一出,死一般的寂静瞬间笼罩了整个厢房。
杨玉玲倒吸一口凉气,扶着杨玉瑶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妹妹的手臂。
杨玉筝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化为一片惨然。
她们都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不是可能,而是一个明确的、无可更改的未来规划。
它击碎了杨玉环最后一丝幻想,也彻底堵死了她们劝解的退路。
“所以.......小妹她.......”
杨玉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
杨玉瑶睁开泪眼,眼中只剩下认命后的麻木与悲凉:“她说........与其让不知根底,心思叵测的陌生女子入府,不如.......不如让我们姐妹,她说.......我们是血脉至亲,她必视我们的孩儿如己出.......她说我们也能借此,摆脱青灯古佛、孤苦伶仃的余生。”
“荒谬,无耻!”
杨玉筝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却因巨大的冲击而显得有些无力。
“这是把我们当什么了?是生养的工具?还是固宠的筹码?她........她竟把我们姐妹的情分........作践至此!”
她眼中也蓄满了泪水,既是愤怒,更是为小妹的扭曲和八妹的牺牲感到锥心的痛楚。
杨玉玲沉默着,脸色同样苍白。
她没有像杨玉筝那样立刻爆发,但那紧抿的嘴唇和剧烈起伏的胸口,显示着她内心同样翻江倒海。
她看向杨玉瑶,声音艰涩:“八妹........你........应了她?”
杨玉瑶惨然一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能不应吗?大姐........”
她的目光扫过两位姐姐,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绝望:“小妹她........已无路可走,她怕极了........怕殿下厌弃她,怕被那些未来的妃嫔踩在脚下,怕失去她拥有的一切........而我们........”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自嘲。
“我们,又还有什么更好的路可走吗?”
“回长安,寄人篱下,在杨家旧宅的佛堂里耗干残生?还是........在这龟兹,一直看他人的眼色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