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长安城。
“报——叛将田承嗣攻陷邢州,兵锋距洛阳已不足三百里!”
“报——井陉关...井陉关守军粮尽援绝,城...城破了,守关副将血战至死,太原门户洞开!”
一封封来自前线的军报,不断飞入大殿之中。
使得殿中空气凝固如冰,连殿角垂下的帷幔都似被这沉重的气氛压得纹丝不动。
数月来,案头堆积的军报已如小山。
每一封边角都沾染着烟尘与血污的气息,刺得人眼睛生疼。
李亨坐在监国之位上,看着最新呈上的军报,脸色灰败。
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金漆扶手,指甲几乎要嵌入其中。
三个月了!
整整三个月!
他眼睁睁看着叛军的铁蹄踏碎山河,看着一封封染血的求援文书石沉大海。
看着曾经威震四方的朝廷,变成了一个徒有其名的空壳。
“朔方军呢?王忠嗣走到哪里了?”
终于,李亨按捺不住了,猛地抬头瞪向兵部尚书李麟问道。
李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回殿下的话...王节度使...王节度使遣使回报,粮秣转运艰难,所征民夫多有逃亡...大军...大军尚在灵州境内艰难跋涉...恐...恐还需一旬时日方能抵达河东...”
“一旬?”
李亨眼前一黑,差点从座位上栽倒。
一旬?
井陉关破,太原危在旦夕!
邢州失守,洛阳旦夕可破!
一旬之后,只怕叛军早已饮马黄河,兵叩潼关了!
“陇右呢?河西呢?剑南呢?”
他嘶吼出声,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却只换来一片死寂和更多垂下的头颅。
牛仙客闭着眼,仿佛老僧入定,贺知章剧烈地咳嗽着,蜡黄的脸上一片绝望。
李泌紧握双拳,指甲刺入掌心,却同样无言以对。
路途遥远、粮草不继、心存观望...这些借口翻来覆去,早已听得人麻木。
“废物,一群废物!”
就在这时,李隆基的咆哮声从殿后传来。
他披着龙袍,发髻散乱,浑浊的老眼布满血丝,踉跄着冲到御座前,一把将案上堆积的军报尽数扫落在地。
“朕的江山,朕的大唐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尔等.......尔等辜负了朕!”
他指着殿下噤若寒蝉的群臣,气得浑身发抖。
然而,这愤怒的咆哮,此刻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长安十二卫?
那些承平日久、连刀都拿不稳的老爷兵,连校场集合都拖拖拉拉,指望他们出关野战?
简直是笑话!
绝望,如同冰冷彻骨的雪水,浸透了李亨的四肢百骸。
他望着李隆基癫狂的背影,望着殿中束手无策的群臣,望着那象征着帝国心脏的疆域图上,叛军猩红的箭头正以无可阻挡之势向南、向西吞噬........
一个被刻意遗忘许久的念头,突然像是黑暗中的一点火星,猛地在他心底炸开!
西域!
李瑛!李瑶!李琚!还有......那支刚刚在阿姆河畔创造了惊天大捷的安西雄师!
火器!
铁军!
薛延、哥舒翰、高仙芝、封常清.......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闪过脑海。
他们屠大食如宰牛羊,打得阿拔斯帝国几欲亡国,更打得吐蕃和突厥那样与大唐纠缠了上百年的强敌仓惶而逃。
若能得此兵锋东向,何愁安禄山不平?
这念头一起,便再也压不下去,瞬间点燃了他濒死的心火。
然而,念头刚起,一股更深的寒意随即涌上
西域,那可是父皇心中的一根刺!
李琚,那个早已被废黜,流亡边陲的兄弟,在西域开府建牙,俨然已成一方诸侯!
父皇心中,对这三兄弟的忌惮,只怕比对安禄山的滔天恨意,也少不了多少。
贸然提议调他们的兵入中原勤王......这无异于触碰父皇最敏感的逆鳞!
“父皇息怒,保重龙体!”
李亨强压下翻腾的思绪,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李隆基,颤声道:“叛贼虽一时猖獗,然我大唐根基深厚,必能.......”
“根基深厚?”
李隆基猛地甩开他的手,怒骂道:“根基在哪里?援兵在哪里?难道指望这些废物去挡住安禄山的铁骑吗?”
他怒骂着,环视殿内,目光所及,群臣皆仓惶低头。
李亨的心沉到了谷底。
不能再等了,哪怕冒着触怒父皇的风险,也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转向李隆基,沉声:“父皇,儿臣.......有一议,或可解燃眉之急。然事关重大,需.......需容儿臣与李供奉、贺监略作商议,再禀明父皇圣裁。”
他特意拉出了李泌和贺知章来分担火力。
因为这两位,是李隆基目前为数不多还能听进去话的重臣,且相对超然。
李隆基此刻已是心力交瘁,满腔怒火无处发泄,闻言只是烦躁地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般。
“议,速去议,若再拿不出个章程,尔等......哼!”
他重重坐回御座,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十岁。
李亨心中凛然,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他立刻给李泌和贺知章递了个眼色,三人匆匆退出紫宸殿那令人窒息的大殿,转入偏殿一间僻静的暖阁。
暖阁门一关,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李亨也顾不上虚礼,直接开门见山道:“二位!事急矣,叛军兵锋直指洛阳,太原,朝廷援军鞭长莫及,长安危如累卵,本王思来想去,唯有一支强兵,或能力挽狂澜。”
李泌目光如电,瞬间明白了李亨所指,眉头却紧紧锁起:“殿下所指......莫非是西域安西军?”
“正是!”
李亨斩钉截铁道:“安西军兵锋之盛,火器之利,天下皆知,若能得他们东进勤王,安禄山何足道哉?”
贺知章闻言,蜡黄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希望的光芒,但随即被更深的忧虑取代。
他剧烈咳嗽了几声,喘息道:“殿下.......咳咳.......安西军.......确是当世强军。然.......李琚.......和废太子........圣人那里.......”
他未尽之言,充满了顾忌。
李泌沉吟片刻,眼中精光闪烁:“殿下所虑极是。圣人心中,对西域三位殿下,芥蒂尤深。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安禄山是心腹大患,是欲倾覆社稷的逆贼,而李琚.......李琚再如何,终究是圣人的亲骨肉,是大唐的亲王。此乃家国存亡之际,孰轻孰重,圣人.......心中应有天秤!”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地为李亨出谋划策:“殿下可上书,但不可直言调安西军入关,需.......需委婉。只言西域兵威鼎盛,李琚等人身为宗室,闻叛贼作乱,必怀忠愤之心。
朝廷若能以天子之名,下诏天下勤王,晓以大义,或可.......或可引为强援。将此番意思,融入奏对之中,只等圣人自己.......想到西域!”
听见这话,李亨顿时眼睛一亮。
李泌此计甚妙,不提调兵,只提“忠愤之心”,只提“天下勤王”,看似把选择权交给父皇,实则是递上一把梯子!
他立刻看向贺知章:“贺监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