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分?”
听见李林甫又说起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哥舒翰顿时就按捺不住了。
他猛地起身,一脸焦躁道:“李相,再等下去,安贼就要饮马洛水,剑指潼关了。”
“届时生灵涂炭,难道就为了一个虚名,坐视不理吗?朝廷的诏书,等到何时才是个头?”
万青立即附和道:“是啊。朝廷自己都乱成一锅粥,十二卫连刀都拿不稳,还指望他们下诏?”
封常清眉头紧锁,看向李林甫:“李相,名分固然要紧,然叛军肆虐,每拖延一日,河北、河东便多一日血火。我等厉兵秣马,岂是为在此空耗时日?”
薛延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急切。
对着李琚抱拳,声音低沉却坚定:“殿下,末将深知李相所虑深远。然战机稍纵即逝!而今,叛军主力尚被牵制在河东、河北,正是平乱之时。”
顿了顿,他皱眉道:“若待其拿下洛阳,断去漕运,整合河北物力,其势将更难遏制。
“届时朝廷诏书纵下,亦需我西域将士用百倍鲜血去填,请殿下速断!”
面对众将几乎喷薄而出的请战之声,李林甫面色不变。
只是缓缓解释道:“老夫并非阻挠出兵。只是.....师出之名,乃定鼎之基。贸然入局,纵胜,亦易招天下非议,后患无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舆图上的河东战局,继续道:“再者,薛将军方才也说了。叛军锋芒虽锐,但依旧北死死地拖在河北,河东的坚城关隘之下,其势,远未到席卷天下、动摇国本之时。
朝廷虽乱,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关中有潼关天险,朔方、陇右援军虽迟,终会抵达。
此刻贸然介入,我西域反易成众矢之的,损耗自身实力于无谓之地。”
说到此处,他不禁深吸一口气,摇头道:“不如再等一等!一则,等朝廷正式诏令,或叛军真正危及洛阳、潼关,天下震动,我西域再高举义旗,名正言顺,事半功倍!
二则,亦可让安贼与朝廷,再多消耗一番。待其疲敝,我西域雄师以雷霆之势东出,方可一举定乾坤,将战乱波及和损失,降至最低!”
李琚端坐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扶手。
深邃的目光在地图上游移,从范阳到河东,最终定格在洛阳那一点上。
他在思索,同样,也在纠结。
毕竟,他很清楚,李林甫之言,虽有些不够痛快,却是真正的谋国之言。
而且名分这种东西,在这个时代,也确实大于一切。
就在这时,夫蒙灵察忽然附和道:“李相老成谋国之言,老臣附议。”
“嗯?”
听见夫蒙灵察竟然附议李林甫之言,众将不禁齐齐皱起眉头。
若非场合不对,几名将领甚至都想问问他到底站哪边的了。
明明是个武将,却顾虑这顾虑那的,像什么样子?
夫蒙灵察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但他并不在意。
他解释道:“诚如李相所言,叛军看似凶猛,实则困于河北泥潭。朝廷虽乱,底蕴犹存。
此刻我西域一动,便是牵动全局,且过早卷入,变数太大。
不如静待其变,蓄势聚力。待长安十二卫或朔方军与叛军主力接战,彼时我西域再动,必能收奇效。”
众将闻言,不禁又是一阵面面相觑。
道理,他们自然都懂。
可他们就是不甘心啊。
明明只要稍微出手,就能收拾掉的局面,干嘛要等到事情无法收场时,再去做呢?
可惜,他们再不甘,也只能一脸急切地看着李琚,等待李琚的最终裁决。
李琚迎上众人的目光,手指不禁在案几上轻轻一叩。
随即,轻轻颔首,道了声:“善。”
说罢,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一锤定音道:“便依李相与夫蒙将军所议,再等一等。”
“殿下!”
众将不甘,还欲出声,李琚却是没给他们机会,打断道:“然,备战之事,依旧不可松懈,尔等当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
说着,他目光看向薛延,唤道:“薛延!”
“末将在!”
薛延立刻躬身,眼中虽有不甘,但军令如山,不容反驳,也只得压下情绪。
李琚也不菲直言道:“西域大都督府全军,战备等级不变,操练加倍!辎重粮秣,务必确保随时可支撑大军远征!”
“此外,斥候再增一倍,我要河北、河东、长安、洛阳乃至安逆营中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在一月之内抵达龟兹!”
“末将遵命!”
薛延沉声应诺。
李琚看向夫蒙灵察:“夫蒙将军!”
夫蒙灵察赶忙起身:“老臣在!”
“讲武堂学子随军历练名单,三日内呈报。另,加紧储备军械,尤其是火器,多多益善!”
“遵命!”
一道道命令清晰下达,厅内气氛再次被紧绷的战意充斥,只是少了几分躁动,多了几分沉凝的蓄势。
“散了吧,”
李琚挥手,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的初春景象,雪粒似乎稀疏了些。
众人尽管不甘,却也只得鱼贯而出,脚步声在廊下渐行渐远。
接下来的日子,龟兹城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括。
聚将鼓虽未再响,无形的压力却笼罩着整个西域。
军营中的操演声浪高过一浪,火器局的炉火日夜不熄,工坊里锤打兵刃的声音密集如雨点。
讲武堂的学子们被分批编入各军,稚嫩的面孔紧跟在老兵身后,眼神里既有紧张,更有灼热的渴望。
通往河西、北庭的驿道上,快马奔驰不息,传递着军令与物资调动的讯息。
李琚坐镇都护府,案头的军报堆积如山。
他一份份仔细批阅,李林甫的情报网络正将纷乱的东方战场图景,艰难却持续地勾勒出来。
史思明在井陉关下碰得头破血流,太原守军抵抗顽强。
安禄山果然失去了耐心,斥责令史思明分兵绕过太原,火速南下与安守忠合击洛阳!
安守忠一路势如破竹,叛军前锋已逼近邢州,河洛震动。
然而,朝廷的应对依旧迟缓得令人窒息。朔方王忠嗣的大军还在艰难跋涉,粮秣转运缓慢。
长安十二卫的整编混乱无序,陈玄礼与盖嘉运焦头烂额。
各地节度使的兵马如同蜗牛,仍在各自辖境艰难集结。
“废物!”
哥舒翰在营中挥刀劈砍着木桩,发泄着胸中块垒:“坐拥天下,连个门户都守不住!等老子东进,定要问问那满朝文武,这江山他们是怎么守的!”
万青擦着心爱的陌刀,冷哼道:“等?再等下去,怕是那安杂胡都要坐到长安龙椅上去了!殿下太过谨慎了!”
薛延稳坐中军大帐,每日亲自点验军备,核查斥候回报。
他心中同样焦灼,却比谁都明白李琚和李林甫的深意。
名分未至,强行动兵,非但师出无名,更易引火烧身,使西域成为众矢之的。
他压下诸将的躁动,只将训练强度一提再提,让士卒在汗水和疲惫中蓄积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