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山茶2025-06-24 14:469,561

曦儿说:“选曦儿。”

我问:“曦儿不怕死吗?”

曦儿听到这个字,明显瑟缩了一下,说:“怕。”

我又问:“那你还选自己死吗?”

曦儿道:“选。”她眨着眼睛,懵懂地望向我,“若是五姐姐死了,一定会有很多人伤心的。”

从那时起,我开始抛开偏见正视她。

9.

皇兄的万寿节到了。

这可能是我和皇兄过的最后一个万寿节,皇兄办得异常盛大。

我坐在右边,厚着脸皮与身旁的孙慎之攀谈:“孙大人,你瞧瞧,这个点心做得可真好看。”

孙慎之不理我。

我又道:“孙大人,你瞧瞧,那个舞女舞得可真好看。”

孙慎之还是不理我。

我还想说,孙慎之一记眼刀子飞给我:“你若是再说,就别坐在我身边了。”

我只好住了嘴,悻悻地望着面前的美食。

只是顾松青正坐在我跟前不远处,我慌张得很,只觉得哪里都不舒服。

我很想见他,但又不敢见他。

孙慎之叹了一句:“罢了罢了,算我欠你的,幸好尚未开席,不然我可帮不了你。”说着便站起身,叫奴才向皇上告罪之后,便领着我出席了。

跟前没了顾松青,我终于能放轻松一些,孙慎之道:“你既然那么在意他,何必非要嫁给匈奴,安安心心当个太平公主不好吗?”

我苦笑道:“不是我就是九公主,与其是她我宁愿是我。”

孙慎之哑然,笑道:“当年皇城最任性骄傲的小公主,现在竟也能为了别人的生死豁出自己的性命。”

微风吹过沁心湖,我望着紫禁城的万家灯火,叹道:“可能是因为长大了吧。”

10.

冬日严寒,没出去一会我就连打了两个喷嚏,被阿黛强拽回来了。

皇兄嗔怪地看了我一眼。

坐在一旁的匈奴使者却端了杯酒走到了我面前,怪笑道:“原来这就是和静公主,当真是国色天香,我见犹怜。我敬公主一杯。”

举动姿态实在无礼,宴席上群臣神色各异,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我正要举杯,却听见一道轻飘飘的声音道:“公主年幼,不曾饮酒,微臣暂为代劳吧。”

孙慎之站了起来,脸上不卑不亢,只是看向匈奴使者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些憎恨。

匈奴使者摇摇头,他笑着将酒杯往我面前推了推:“这杯酒,是敬给和静公主的。”

气氛更加僵持,我甚至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我刚想接过,忽然匈奴使者手上端着的酒杯就被猛地击落,紧接着是顾松青严肃低沉的声音:“那这颗石子,也是给你的。”

匈奴使者豁然转身,盯着刚才出手的顾松青:“大胆,竟敢不敬使者!”

孙慎之嗤笑道:“明明是你无礼在先,回去告诉匈奴王,我们大周可不都是软骨头!”

眼看气氛变得剑拔弩张,太后笑着打了圆场:“不就是一杯酒嘛,哀家敬使者,愿大周和匈奴永修旧好,边境和平顺遂。”

匈奴使者冷哼一声,回到了座席上,算是承了太后的情。

出了这么一遭,皇帝的万寿节自然过得索然无味,就连歌舞表演好像都少了几分味道。

我倒没有太大的影响,主要是因为宫里的御膳实在太好吃了,一想到我以后可能吃不上了,我就多吃了点。

一不小心就吃撑了。

九公主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好在偷偷摸摸地将自己身上的束腰调松一些。

九公主探头道:“五姐姐,你在做什么?”

我连忙松开手,笑道:“没什么,曦儿到我这来做什么?”

九公主认真道:“五姐姐,你跟我来,我又找到了一个新奇玩意。”

我想推辞,然而我瞥了一眼面前不远处脸色铁青的顾松青,又瞥了眼匈奴使臣和太后,最后看了看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决定还是跟着她出去比较好。

我悄咪咪地向皇兄眨了眨眼睛,就偷偷跟着九公主一道出了宴席。

九公主带我七绕八绕,到了宫墙上边。

我这才发现,宫墙外,黑夜之中竟然升起一片片灯火,数以万计的灯光映照着夜空,显得异常壮观。

九公主指着那些灯光,道:“那是孔明灯,今日万寿节,家家户户都要放孔明灯祈求好运的。”

我笑道:“曦儿,让我猜猜,是不是孙翰林告诉你今日城墙上有美景的?”

九公主的脸微微发红,恼道:“才不是,曦儿是听宫女说的!”然后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笑道,“悄悄告诉五姐姐,曦儿其实也放了一盏孔明灯。”

她又问我:“想不想知道曦儿许了什么愿望?”

我其实不是很想知道,宫墙上的风吹得我神清气爽,让我生出了一些并不该有的妄想。

我呆呆地望着九公主,她是个傻子,从小就是,但她的某些想法,竟然连我这个正常人都自愧弗如。

我又想,不如跳下去吧,跳下这城墙,一了百了,不用当着个劳什子公主,更不用担心什么百姓的安危。

也不用抛下性命和尊严,任人践踏。

跳下去吧,管他们做什么?

这个想法在我脑海里面疯狂滋生,我双手攀上宫墙,好像下一秒就能跨过它。

“九公主,五公主,你们怎么在这,这里风这么大,着凉了怎么办?”

孙慎之脚步匆匆,嗔怪地看着我们两个,又顺手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九公主身上,对着我微微一笑:“顾松青就在后面,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我喊他过来,他不过来。”

我不留痕迹地收回手,看向他身后,顾松青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我们这边。

我有点慌张,不知道我的话他听到了多少。

转念一想,我都要去和亲了,我在他眼里的形象是怎么样的又有什么要紧呢?

我深吸一口气,忐忑不安地走到他跟前,他垂着眸子看我,墨色的眸子看不出情绪,“城墙风大,公主日后还是不要多来了。”

我笑道:“以后只怕想来也没机会了。”

顾松青没说话,我也没说话,一时之间气氛仿佛有些僵持。

顾松青转过身子,郑重其事地望向我:“五公主,我想不明白,公主为何要忽然退婚?据微臣所知,公主虽然善良,但怎么会忽然愿意嫁去匈奴那边?”他顿了顿,低声道,“本来和亲这件事情,跟公主一点关系都不会有的。”

我愣住,实在没想到顾松青能说出这样的话。

在我眼里,他一直忠直木讷,仿佛对情爱之事全然不通,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没有在我面前表现出什么过于急切的情绪,好像他这个人永远都沉静如水,不动如山。

我莫名有些难过,强撑道:“顾侯爷实乃人中龙凤,并无错处。本公主逃婚,只不过是见不得众生疾苦罢了。”

顾松青不说话了,我也不说话,就这么并排走着。

走了不知多久,顾松青忽然低声说了一句:“众生疾苦,难道就要牺牲公主么?”

他这人,平常嘴里都是大道理,难得见到如此小家子气的模样。

我有心逗他,一转头,却见到一棵参天的大树上挂着一盏已经熄灭的孔明灯,孔明灯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五姐姐,幸福安康,长命百岁。

我心头微愣,喃喃道:“如果是她,我宁愿是我。”

11.

万寿节后,朝堂上再次为了是否和亲一事争得不可开交。

以顾老侯爷为首的臣子死谏:“陛下,匈奴狂妄,五公主嫁去九死一生,公主受辱,国家受辱,何苦来哉?”

以太后为主的主和派则在一旁冷笑:“打仗?怎么打?大周积贫积弱,皇储未定,社稷不稳,若此时匈奴进犯,我们大周如何能抵挡?”

朝堂上唇枪舌战,但其实我并不是很在意,我反倒对如何捞太后的油水更加感兴趣。

终于,在我第九次去太后宫中捞油水的时候,太后终于觉察出了不对劲,从此对我的拜谒一律不见,统称生病。

机智如我当然不会就此罢手,于是我掉个头,马不停蹄就去了某位主和派的臣子家中,一进门,就开门见山道:“本公主不嫁了!”

我用此手段大捞了一笔,捞得各位主和派大臣愁眉苦脸,却又不得不给,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孙慎之见我就笑:“公主真是聪慧过人,竟还有这种挣钱的门路。”

我斜眼看他:“这门路给你要不要?”

孙慎之摆手:“公主说笑了。”

我问他:“前几日叫你查的贪污受贿的大臣你差了没有,紧着点,我要用!”

孙慎之点头:“那是自然,公主交代的事情都是一等一的要紧事,东西已经差人放进你府上去了,公主回府应当就能看到了。”

孙慎之笑着道:“公主殿下,希望我们这辈子还能有再见的日子。”

顾侯爷病倒了,就在准备死上谏皇帝的前一夜。

我去看过他一次,他病得很重,别说是去朝堂上谏皇帝,他现在连坐都坐不起来了。

顾松青眼眶通红地侍奉在一边,一言不发。

顾侯爷见了我,连忙爬起来,想要行礼,被我制止之后,他气息虚弱道:“公主,您绝不能去和亲,那匈奴实在猖狂,公主这一去,有去无回。”

我没在意顾侯爷说的话,只对顾松青道:“顾侯爷风雨一生,现在年纪大了,你要好好照顾他,千万别叫他被奸人害了去。”

顾松青一听到奸人两字,脸色变了变,拉着我出了厢房,道:“你知道是谁害的我爹?”

顾侯爷身子骨一向强劲,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病倒,个中种种实在叫人不深想都不行。

我在他面前还是有点心虚,偏着头没看他,道:“你应该也知道吧?”

顾松青长出一口气:“有些怀疑,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他们做得太干净了。”

我不假思索道:“你信不信,若是你们退一步,答应让我去和亲,顾侯爷马上便会好起来,若是再坚持下去,恐怕他性命堪忧。”

顾松青沉默良久,低声道:“他们怎么敢?我爹可是大周最厉害的将军,是大周最坚固的防线。他们怎么敢这样对他?”

顾松青年纪轻,又总是浸润在军营,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征战沙场,保卫国家。

他不知道,朝堂上也有刀光剑影,大周朝堂,是大周另一个沙场。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回去照顾你爹,别再打算上朝死谏了。”

12.

顾松青还是在第二天的朝会上死谏了。

我郁闷得连大肘子都吃不下了,就想冲去太后面前问问她,为啥不将顾松青一起毒晕了。

然后我又想想,觉得顾松青身体那么好,肌肉那么多,可能他们毒了,只是没毒倒他。

毕竟那堆蛀虫也不敢真下狠手毒死顾家爷俩。

顾松青带着一群人跪在乾清宫外头,皇兄扶着额头坐在乾清宫里头。

太后知道消息之后急匆匆到了乾清宫,见了这场面怒极反笑,冷着脸进了殿。

皇兄扶着额头坐在桌子旁边看顾松青刚上的奏章,我在一边喝御膳房刚送来的红豆薏仁粥。

见到太后来,皇兄好像更焦头烂额了,虚虚地望了我一眼,像是在求救。

我懵懂地对他眨眨眼睛,示意他自己解决。

皇兄看懂了,打起精神道:“母后,您怎么来了?”

太后怒笑道:“我不来,恐怕顾家得把朝堂翻个天。”

皇兄无奈道:“顾家父子两人忠直之臣,只是不懂变通罢了,倒不是多大的事情。”

太后余光一瞥,瞥见我正在一旁怡然自得地喝红豆薏米粥,脸皮一抽,冷笑道:“和静公主倒自在。”

我嗯了一声,坑了她这么多回,脸上心里硬是没有一丝歉意。

太后气极反笑,现下因为和亲的事宜,不敢与我争辩,便冲皇帝道:“顾家父子实在猖狂,将皇权视若无物,皇帝应该严惩才是。”

我虽然不赞成严惩,但也觉得应该要处罚顾松青,最好是关他十天半个月的,不然这货在我和亲那天跑出来怎么办?

最重要的是,现在多冷啊,外头寒风刺骨的,得赶紧找个由头将顾松青架走才是,不然就这么跪着,再硬朗的身板也跪坏了。

于是我恋恋不舍地放下红豆薏米粥,道:“依母后看,要怎么惩处顾松青才合适?”

太后意外地瞥了我一眼,笑道:“那自然是移交大理寺,我看顾家父子就是居功自傲,若是忍了这一遭,还不知道后头有多少事情等着我们呢。”

太后静悄悄地望着我,她知道我和顾松青的关系。

她这句话说得委实过分,朝堂上谁不知道大周离不开顾家。

她现在说这种话只不过是为了叫我退一步,出去同顾松青说清楚,将顾松青逼回去。

但我抚掌大悦,笑道:“那就这么办吧。”

此言一出,不只是太后,就连皇兄都淡淡地望了望我。

开玩笑,谁敢去将顾松青架走?

不被那些主战派拍成肉泥才怪。

空气一片死寂,乾清宫里落针可闻,不知过了多久,太后才扯了扯嘴角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公主带顾小侯爷去大理寺。”

我皮笑肉不笑:“本公主记起来了,我的嫁衣还没有做完,现在时辰不早了,皇兄,若没有别的事情月华就先回府了。”

太后看懂了,咬牙切齿:“我给你京城一整条街的铺子,你把顾松青弄走。”

我伸出食指摆了摆,道:“十条街。”

太后脸上闪过明显的肉痛,焦虑的来来回回走,遥遥地望见跪在乾清宫前方的一群大臣,叹道:“好,十条街就十条街,你赶紧将这一堆人弄走。”

这老家伙算是下血本了,我丢开红豆薏米粥,施施然起身,在太后殷切的目光里伸出了手。

太后:?

我阴险一笑:“地契呢?账本呢?你现在不给我,难道打算拖到我和亲之后赖掉这一笔不成?”

太后咬牙切齿:“算你狠。”

收完该收的东西,我这才转身出了乾清宫,遥遥一望见到顾松青还身形挺拔地跪在雪地里。

天寒地冻,真是难为他了。

想起我刚刚为了数银票还在里面停留了半个时辰,我真是愧疚到半夜想起来都能给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愧疚到半夜想起来都给自己几个大耳刮子的我站到了顾松青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顾松青岿然不动。

我无奈道:“顾松青,你现在跟我走,若是今天这一遭回来,你还依旧想要叫我不要去和亲,我便听你的。”

顾松青抬眼看着我:“公主何意?”

我猛地将他拉了起来:“字面意思,顾小侯爷念了十几年的书难不成是白念的?”

顾松青跪得太久,身形晃了两晃才立稳,阿黛将早已准备好的大氅暖手炉和姜汤一一送了上来。

我冲乾清宫里面的太后眨眨眼,带着顾松青一深一浅地出了东直门。

紫禁城的冬天总是很冷,每个冬天都有鹅毛般的大雪倾覆而下,我和他走在雪里,年复一年。

但是今年应当是最后一年了。

我很舍不得紫禁城的下雪天,更舍不得那位从小到大和我漫步雪中的人。

顾松青一向规矩,就算是现在这种时候,他也依旧规矩地跟在我身后,离我不远不近。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纷落的雪花下,我好像穿过数年的时光,看到了我和他年少时欢乐无忧的时光。

顾松青跟着我住了脚,规规矩矩道:“怎么了?”

我笑道:“我有些冷,顾小侯爷能不能帮本公主取个暖。”

顾松青将自己手里的炉子递给我,又要解下大氅,我按住他的手,顺带着将小炉子还给了他。

阿黛早就停了脚步,远远地招呼一众奴仆下去了。

我虚虚地望了一眼阿黛,确保她们瞧不见我之后,悄悄地环着顾松青的手臂,顺着往下握住了他的手。

顾松青大惊失色,连忙想要挣脱出来,道:“公主尚在闺阁,怎能同一个男子行迹如此?这会败坏公主的清名!”

我很委屈:“我跟你哪有什么清名,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我一心想要嫁与你。”

顾松青反抗得稍微没有那么剧烈了,试探道:“公主?”

顾松青的手很温暖,因为常年握着剑,手掌心早已经磨出了许多茧,硌得我有点痛。

但我还是不太想放开。

我没说话,跟他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前才松开他的手。

院落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看门的小厮见我来了,正要招呼孩子们出来,我却摆摆手制止了他,我说:“我只是来看看他们,看完了就走了,别惊动他们,孩子们读书要紧。”

我又说:“日后我恐怕不会再来了,你若是见到京城里还有丢弃孩子或是贱卖孩子的勾当,去翰林院找孙翰林,他会全权负责这件事情,以后孩子们就全靠你照顾了,多谢你了。”我说完,深深朝着小厮鞠了一躬。

小厮没受我这一躬,慌忙将我扶起,道:“您是济世的活菩萨,对我说什么谢呢?要说谢,也是我代孩子们谢您才对,若不是您这些孩子还不知在哪受罪呢,还有今日吃饱穿暖的日子过?”他摸了摸眼角,“您多保重身子。”

顾松青疑惑地看向我,“你什么时候在京郊有这处产业?”

我自顾自道:“前段时间,皇兄给我们赐婚,我高高兴兴地出街挑选大婚用的布匹首饰,却被店家告知布匹只剩下一匹了,但他叫我不要担心,那个织造布匹的纺织娘很厉害,过不了几天就会有更多新的布匹来了。”

“我很好奇啊,我觉得纺织娘好厉害,竟然能在短短的几天之内织造这么多布匹,结果到了地方一看,竟然全是没成年的小娃娃,她们没日没夜地干,没日没夜地干,熬死了好几个小孩,熬瞎了眼睛,就是为了几匹布。”

我一向娇蛮任性,但皇兄告诫过我很多次,绝不要妄作杀孽,就算是乞丐,也有活下去的权利。

我到那地方的时候,一个瞎了眼的小孩正抱着另一个刚去世小孩嚎啕大哭。

她们身后是数不清的纺织机器,数不清的小娃娃。

那个场面太震撼了,以至于到现在我依旧不愿意回想。

我跌跌撞撞地出了那里,沿着京城走了一整圈,我这才明白,原来上京不仅仅有彻夜不息的大红灯笼,还有无数枯死在京郊的黎民百姓。

拯救她们,保护她们,是我生来无可推免的职责。

顾松青立在原地,望着这刚刚建起来的学堂,眼里有些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缓慢地后退,京城的雪很大,我走了没多远,回头一看,顾松青还立在原地,漫天的雪落下,落在他的头顶上,肩膀上。

我立在宫门里,望着他,他也望着我,明明我们仅仅隔了一条护城河,却好像隔了千山万水。

14.

明日就是和亲的日子了。

所以今日我决定吃遍御膳房的美食。

御膳房的奴才们最近见了我都愁眉苦脸的,真没规矩,我可是公主!吃点东西怎么了?

我恨恨地啃了一大口肘子。

吃饱喝足之后,我去了乾清宫。

孙慎之现在已经是皇兄的心头爱了,天天和皇兄形影不离的,就连皇兄批阅奏折的时候,他也得在一旁随侍。

见了我,孙慎之便笑道:“公主似乎胖了些?”

我瞪了他一眼,皇兄伸手招我过来,“月华,明日便要去和亲了吧。来,让皇兄好好看看。”

他捏了捏我的脸:“确实是胖了些。”

我噘嘴道:“好啊,你们都欺负我!我都要走了,你们竟然还欺负我!”

皇兄笑道:“好了,此去西域,路途遥远,千万顾惜自己,不要叫人欺负了去,有事情就写信给皇兄,大不了皇兄将你迎回来,我们大周的公主,不受委屈。”

我笑着点点头,这么些时日,有孙慎之陪在皇兄身边,倒将他心中的苦闷宽慰了不少,脸色看起来也不像原先那般苍白。

我心底暗暗高兴,悄悄退了出去。

公主府院内落满了白茫茫的雪,我在院子里面立了许久,决定最后去爬一次顾松青的院墙。

爬他的院墙这种事情,我已经做过无数遍了,但今天应当是最后一次了。

我攀附在他院墙上,呆呆地看着他熟悉的庭院。

我记得以前我觉得他院子里面光秃秃的,非要在他院子里面种几棵树。

我那时娇蛮,又是皇兄最疼爱的妹妹,仗着有皇兄撑腰,总是有些胡作非为,强硬地在他院子里种了两棵松树。

那时我亲自动手挖坑埋树,兴奋地上蹿下跳,我说:“顾松青,这两棵树可是我精挑细选的长得最俊的小松树,你可要给我仔细照看好了!”

顾松青正帮我挖坑,手上脸上全是泥,闻言保证道:“那是自然,微臣定当帮公主好好照看这两棵树。”

我又笑他痴傻,天天脑子里只有君臣。

那时的我,还以为,这样的日子,只不过是稀松平常。

我还以为,这样的日子,我和他还有很多很多。

“公主殿下。”

我转头,顾松青正仰着头看我,“院墙处风大,公主殿下快下来吧。”

我点点头,习惯性屈膝,想跳下来,顾松青下意识伸出手,正如以前无数次那样。

我的眼泪忽然就忍不住了。

我站在院墙边的树干上,很没形象地哭了出来。

其实我并不想在顾松青面前显得这么可怜,但是我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我怎么擦它都止不住。

顾松青咬紧牙关望向我:“公主,我带你逃婚,逃到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

我摇摇头,说:“顾松青,你是天生的将才,你努力了那么多年,不该为了我牺牲自己的理想。”

顾松青道:“那不重要。”

我笑道:“那不重要,那什么才重要?顾松青,你看看京城外横死的百姓,看看路边的饿殍,我们大周,哪里经得起匈奴的进攻?”

顾松青豁然抬头:“即便经不起,我们也不需要一个女人的牺牲!”

我强硬道:“我是公主!”我顿了顿,“我们两个之间,总得有一个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顾松青,你有大才,不该娶我,做个挂着虚职的驸马,你要带着大周的铁骑,风风光光地打无数个胜仗。”

我又说:“周太尉家的小姐我曾见过的,善良又极又能耐,若我走了,你可以…”

“公主!”顾松青打断了我,“你这副样子,微臣越看越像是在交代后事。将陛下托付给孙翰林,将微臣托付给周小姐,那么你呢?你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他的眼尾带着些猩红:“微臣多谢公主好意。”

漫天的大雪飘下,我和他在雪中对视,大雪几乎染白了我们的头发。

我转身,挥挥手道:“顾松青,我们下辈子再见吧。这辈子,我已经知足了。”

顾松青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公主,等我,我保证,一定会将你平平安安地接回大周。”

17.

我出嫁的阵仗极为宏大,京城的街道几乎铺满了红毯,身后的送亲队伍浩浩荡荡,陪嫁丫鬟却只有两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

小黛早早便被我遣退了,毕竟她跟了我这么久,我实在舍不得叫她陪着我一道去西域。

深冬已至,今日的雪格外的大,鹅毛一般的雪花飘落在树枝上久久不化。

我忽然想起我初见顾松青时,也是这样的大雪天。

那时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公主,成天想着如何出宫去玩,好不容易等到了这样的大雪天,守夜的宫人几乎都回了自己房里烤火,阖宫内就剩下了几位零散的宫人,拢紧了衣服靠着城墙打盹。

我记得那时我偷偷摸摸地从狗洞钻出去,一出去,便见到了顾松青,他那时也不过是个小娃娃,但神态动作却十分老成,他问我:“五公主?寒冬腊月,何故在此?”

我被当场抓包,有些脸红,支支吾吾道:“我…我要去倚梅园折梅花去!你,帮我一起去折梅花吧!”

不等顾松青回答,我便一把拉住他,带着他飞奔去倚梅园。

风雪那样的大,顾松青攀在梅树上,轻轻一抖,满树的雪就纷纷而下,梅花的花瓣混在雪里面,红白相间,香气缭绕。

我叫道:“下梅花雪咯,下梅花雪咯!”

顾松青无奈苦笑,却借着身体的重量,重复将梅花树枝上的雪抖落下来。

这么多年来,每逢深冬大雪的夜晚,我们两个都会在倚梅园偷偷下无数场属于我和他的梅花雪。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我望着花轿外纷扬的雪花,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道:“明年一定会是个好年吧。”

18.

匈奴人倨傲,并不打算给我什么体面,我进了他们的领地之后,立刻被拉着去了匈奴王的宫殿。

说是宫殿,其实也就是一个大点豪华点的帐篷,和大周的宫殿比起来,寒酸得很。

我早知道匈奴王蔑视大周,却没想到他竟然连这么点表面功夫也都懒得做了。

匈奴王安达我见过很多次,但是这是第一次我觉得他这样面目可憎。

他似乎喝了很多酒,看起来甚是得意,摇摇晃晃地来揭我的盖头。

安达大我四十岁,甚至比我仙去的父皇年纪还大几岁,现下喝了酒,不知道我能不能一簪子将他捅死。

要是能捅死他我就骑上快马连夜奔回大周去,要是不能捅死他我就自我了结。

匈奴若是群龙无首,必定会被顾松青打得落花流水。

我紧张地望着匈奴王的脚步,心里暗暗计算着我头上那一支簪子究竟够不够尖利。

安达带着一身臭烘烘的酒气靠近了我,笑道:“中原女子,果然身段美妙。”

我忍了很久,但没忍住,我就是没办法接受除了顾松青以外的男子来揭我的盖头。

所以我主动将自己的盖头掀开了。

掀开盖头的一瞬间,安达眼睛里面划过浓厚的惊艳,转瞬间这一抹惊艳变成了惊恐。

因为一支破空而来的箭穿过了他正伸出来想要抚摸我的手掌。

我下意识往外看去,顾松青一身黑色劲装,立在帐篷外面,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弓。

他脸色有些憔悴,胡子拉碴,但还是意气风发得像我梦中踏着七彩祥云的英雄。

安达拔出佩剑,怒极反笑:“哪来的毛头小子,竟敢擅闯我的宫殿。”

很快他就笑不出了,因为我给了他一脚,踹得他四仰八叉,又反手将手边的小矮凳往他脸上呼。

匈奴王身手倒敏捷,挡住了我的凳子,只不过没挡住顾松青的剑。

顾松青提着血淋淋的剑,声音平缓道:“本侯只是来接我未过门的新娘子。”

匈奴王腹背受剑,想叫人,我赶紧拿帕子塞住了他的嘴巴,又给了他一脚,很解气。

孙慎之从帐篷外冒出头:“快呀,外头全是匈奴士兵,要叙旧也得等我们打赢这一仗才好。”

朦胧的月色下,绝大多数匈奴人都在围着篝火,喝匈奴王的喜酒,他们绝对没想到有人敢在大婚之夜将新娘子掳走。

更想不到外头大周士兵已经悄然围了过来,只等火烧连营,大周士兵便会一鼓作气冲进他们的营帐。

顾松青拉着我轻手轻脚地出了营帐,孙慎之装成了匈奴士兵,牵着两匹马,对我苦笑道:“五殿下,这次你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

顾松青将我拉上马:“别废话,油都倒好了吗?”

孙慎之翻身上马:“幸不辱使命,好在我经常在匈奴人这边走动,他们还算是信我几分。”

顾松青冷冷地望了眼身后的军营,拥住我,在我耳边悄声道:“我说过了,我一定会接你回去。”

他的气息太浓郁了,每个字都好像敲进了我心底。

我靠着他的胸膛,只觉得他身上的暖意顺着胸膛全传到了我脸上,我有些窘迫,道:“顾松青,男女授受不亲,我们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顾松青咧开嘴,慢慢地笑了:“公主不是说,你跟我没什么清名可言吗?”

他鲜少露出这样真心的笑容,我忽然觉得清名这东西可要可不要。

漫天火光下,我穿着一身火红的嫁衣,而他带着我,在草原上策马狂奔。

我情不自禁地吻上的他嘴边的笑意,轻声在他耳边道:“顾松青,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19.

公元116年,和静公主被赐婚与匈奴单于,忠勇侯于公主大婚之日独骑往匈奴军营,于千万匈奴士兵之中救回公主。

匈奴大患始除,忠勇侯如愿迎娶公主,二人伉俪情深,一时引为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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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心上人退婚后我打算嫁给匈奴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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