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问仙(1)
萌晞晞2025-03-22 10:264,682

  “郡主您验尸真是神了!连死者发间的金箔屑都被您发现,成了行凶的铁证!”

  “这也是受了你的启发——灶台中一个普通的菜团子都与凶手有着某种关联,我才想到要重新审视验尸时每一个看似无关的细枝末节,才忆起了死者发间似有异物。而且金箔屑细碎,藏于尸体的发髻中,初次验尸,发丝浓密纠缠,的确难以觉察,时日久了,发有脱落,转为稀疏时再验,反而易觉。”

  “小人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郡主才是有真本领,您太谦虚了!”

  三日后,裴直自打跟随卿云从衙门出来起,一路面带崇敬,真心实意地夸赞不止,叫卿云哭笑不得:“好了,莫要妄自菲薄,你心思活络又不失细腻,在衙门里好好干,多破几桩奇案,没准儿下次我再来中山县时,也可叫你一声裴班头了!”

  “那可使不得!”裴直忙摇头摆手,被逗得面红耳赤,“叫杜头儿听去还怎么得了?”

  “放心,他听不到,此刻应正督着陈六子签字画押吧。”

  裴直听她说起陈六子,脸上笑意却和变天似的,说淡就淡了:“不过,这案子虽然真相大白了,可看陈六子那模样……小人心里竟也生不出真凶伏法的快慰,反倒有些……”

  陈六子的病症其实并不严重,只是多年不察,被骤然激发,又没有及时调理,这才在铁匠之妻死后一直处于不太正常的状态。大夫给他施了针,又灌下几副汤药,情况便大有好转。加之卿云寻到了关键的物证,昨夜再提陈六子讯问时,陈六子神志已清醒了八九分,很快就在愧悔中认了罪。

  原来,案发那日,纸火铺来了个买元宝的面生客人,在与陈六子言谈间,偶尔提到郭铁匠一家有别处的亲戚发达了,正在收拾行囊,打算搬离中山,前往投奔。

  陈六子跟着陈福学手艺,从小就喊铁匠夫妻一声郭叔郭婶,陈福死后,更是他们当做二老孝顺,却从不知他们要搬家的事儿。又听那人言及铁匠决定远走,也是为即将生下的孩子着想,有个富贵亲戚,日后孩子或许就不必子承父业,辛苦打铁,话里话外无不替陈六子不值,可怜他一心尽孝,人家夫妻却没把他当一家人。

  原本铁匠之妻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就已勾得陈六子几次恍惚间,把其误认作自己怀孕的母亲怀孕,又记起幼时被母亲抛弃的场景,不禁噩梦连连,有时就连白日在铺里做活儿时,都有些神志浑噩。

  如今又被这么一激,陈六子更是心神大乱,当即就丢下铺里生意,要去铁匠家问个清楚。

  屋漏偏逢连夜雨,铁匠不在,只有他怀孕的妻子正在灶台前忙碌,准备送去铁铺里的午饭——几个果腹的菜团子刚蒸得,她见陈六子满头大汗,匆匆而来,便慈爱地取了一个递过去,叫他先吃着,等自己回来再给他另外炒个好菜。

  大着肚子的妇人,同样笑着递给自己一个菜团子,又让自己等她回来。

  今时往日的情景交叠重合,让陈六子彻底发了癔,脑子里只剩下那买元宝的客人状似无意的一句——

  “哎,没什么可节哀的。有时候人死了,才是永远把她留住了。”

  就这样,陈六子在癫狂中揪住了铁匠之妻的头发,用灶台上的菜刀割开了她的喉咙,将她永远“留住”。

  也就在杀人之后,因为情绪过于紧张激动,陈六子也昏死过去,一盏茶后才转醒过来,却为时已晚。崩溃之下,陈六子接受不了自己杀害了亲近的郭婶,便强行把自己的所作所为投射到了曾经威胁过铁匠一家的王瘸子身上,全不顾逻辑,自欺欺人的将现实与虚幻混淆,才会令供词都显得颠倒错乱。

  而陈六子口中所描述出的那名客人的样貌,正是郑越。

  郑越应是观察了陈六子许久,发现其反常之处,便推波助澜,酿此惨祸。

  而实际上,郭铁匠夫妻从未想过离开县城,二人甚至默默的为陈六子攒了一笔不小的钱钱,就等着这一两年为他讨个媳妇。

  那笔钱,就被郭婶小心翼翼地藏在自己丧命的灶台边……

  “凶犯纵有千种杀人之由,遇害者便没有万般求生之念吗?”卿云停步,面色沉肃地盯住裴直。

  裴直被这一问,问得张口结舌。卿云铿然的字句却还在继续:“若只需一个隐衷,杀人者便可于夺人性命之后,得律怜其情,得法悯其性,那亡者何辜?纵使所杀之人有罪,死有余辜,也该以律法诛之,而非私刑处之。”

  直至话音落下,裴直眼中的迷茫已尽数褪去,转为惭愧与感激,抱拳躬身。

  “是裴直想错了,多谢郡主教我!”

  “这也是我师父教我的。”卿云面上神色却忽地转为俏皮,冲他笑着一眨眼,率先抬步向前,“逍遥酒肆就在前边了。一会儿咱们就装作普通酒客,莫要打草惊蛇。”

  “是!”

  逍遥酒肆的老板娘是中山县城境内第一起孕妇被杀案的死者。

  经过这些日子的二次走访,所有与老板娘有接触的人均无疑点,因此南宫止判断这一案很有可能就是那幕后主使亲手制造的“始作之案”——没有针对死者的杀机,只不过是看中逍遥酒肆规模不小,鱼龙混杂,命案发生后,趁乱脱身最快,这才作案。

  这种凶手和死者之间并不相识,甚至在行凶之前连正式的一面都未曾见过的情况下,若只有孤立的一案,其实很难锁定嫌疑。偏偏这幕后之人自作聪明,教唆旁人模仿作案,这才让案子有迹可循。

  卿云在酒肆请伙计们辨认了郑越的画像,回忆案发当晚是否见过此人。

  虽时隔已久,但还是有两名伙计不约而同地声称,当夜似乎有个客人的面孔与画像上的这位很像,只是衣着打扮与画像上的商贾形象大相径庭,是个江湖人的模样,带着刀,也没有那把大胡子。

  郑越在第一次出刀杀人遁走后,为逃脱嫌疑,乔装易容成商贾,继续混迹城内,也合情合理。

  于是,卿云又带着裴直折返衙门,将郑越的江湖人扮相根据伙计所言,也绘了一幅画影图形,与之前的那副一并给牢中的屠夫赵彪辨认。

  赵彪果然表示不论是哪种装束,自己都没有见过郑越这张脸,可见张寡妇之死确实与前四案无关。赵彪是凑了巧,阴差阳错成为模仿者之一,这才会出现之前衙差所言的凶手在作案时间间隔上的反常之处。

  可见每桩命案发生之后,为降低被官府识破的风险,郑越都会蛰伏在暗处观察一阵子,既能避避风头,又可物色新的目标,教唆其人作案。

  卿云在衙门忙完时,正好阵雨初歇,又赶上饭点。手里头的案子至此都已查清始末,左右无事,她便索性去郑越落脚的客栈打尖,打算与盯梢多日的二人当面通通消息。

  可她去到客栈时,却只见到南宫止一人坐在堂中吃面。

  “柳少游呢?你们没在一起?”卿云在他对面坐下,低声问,“人现身了吗?”

  “半个时辰前刚刚现身。”

  南宫止的回答令卿云大吃一惊:“那你怎么还在这儿?”

  “柳少游跟去了。”

  南宫止碗里的面见了底,这才不紧不慢将原委告知卿云。

  原是因着郑越十分谨慎,一连几日都只缩在客栈没有任何行动。二人恐怕拖延生变,就商议了个破局之法:干脆让南宫止挑明了,大咧咧守在客栈一楼的大堂里,接连三天如此,给足郑越压力。他做贼心虚,又不明南宫止意图,定会觉着此地不宜久留,找个南宫止不备的机会,先从客栈脱身。届时再由柳少游暗中跟随,看他去到哪里落脚、行事。

  这和围猎时把猎物往陷阱方向驱逐是一个道理。

  “那郑越可是个杀过人的江湖恶徒,你怎么能放心让柳少游一个人跟着啊?”南宫止说得云淡风轻,卿云却听得心惊肉跳,言语间不由带了些责难。

  南宫止却也不答,反问她要不要也来碗面:“这家客栈的龙须面做得不错。”

  “我吃不下,这就去寻他。”卿云见他对柳少游的安危如此不上心,心头失望,冷着脸拍下一碗面钱,“你若还当他算半个朋友就跟来,若不是——就再吃碗面吧!”

  话毕,她也不等南宫止回应,起身就走,出了客栈,直走过半条街才突然驻足。

  糟糕,刚才太过心急,竟忘了问南宫止,他与柳少游约定的暗号长什么样。如今再灰溜溜地回头去问,着实有些灭自己威风……卿云懊恼地扶额。

  “墙根那个就是柳少游留下的暗号。跟着兽目所视方向走就行了。”

  就在卿云无奈欲回时,嵌有黑玉獬豸的古朴刀柄从旁侧伸过来,指了指她右手边的方向。

  那暗号十分眼熟,应是照着柳少游折扇扇面上的那对兽目所刻,只是简化了些。

  “你……”卿云收回目光,转看向刀柄的主人。

  “恩断义绝的面钱,我没兴趣要。还有,柳少游好端端一个人,四肢俱全,怎么能只算半个朋友?”南宫止也不多做解释,神色淡淡地把铜钱丢还给卿云,循着暗号指引,当先拐进了那条巷口。

  卿云愣了片刻,随即眸子一弯,绽出笑意,快步跟上。

  二人跟着暗号走了一段之后,就被一堵墙拦住了去路。

  此处市井的嘈杂喧嚣已极远了,又是死路,应是少有人至,故而连地上一前一后的两串断在墙前的脚印都还可辨得分明。见这情形,卿云皱起眉,不详的预感怎么也压不住。

  “我们过去看看。”

  “好。”

  南宫止于是将卿云腰带一提,轻轻松松,就带她纵身越过了墙头。

  墙后也是一条僻静小巷,却只剩一人脚印。

  “这不是柳少游的脚印,应该就是那郑越的。”

  常人全身骨骼皆有比例,脚骨大小也是如此,看一眼便能粗略判断。加之与柳少游相处日久,他身上的每块骨头大抵都是个什么模样儿,卿云早已了然。

  “这脚印比之前的踩得要实要深,明显是负重了。”南宫止蹲下打量了那脚印,挑眉道,“看来柳少游被发现了,郑越是故意把引到无人的死路里才动的手。”

  卿云忙环视四周,没有血迹,却还是一阵心慌:“江湖人是不是有很多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吧?”

  南宫止明白她什么意思,当下只是起身道:“以郑越的谨小慎微,不会立刻选择杀人了事,而是会把人带走盘问。柳少游应该只是被打晕背走了。”

  就算柳少游暂时是安全的,但也难保还能在郑越手里坚持多久。

  说到底,他除了能言善道的嘴和塞不完的银锭,也没有其他本事傍身。可真正的亡命之徒不吃这套。

  卿云半刻不想耽误,反拽起南宫止,快步追着那脚印,拐过两条小巷,竟又回到人来人往的主街。

  那脚印汇入街市,哪里还能循得方向?卿云焦心地四下张望,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在视线中转瞬而过,徒劳之感油然而生。

  正这时,一个小男孩蹿出人群,毫无预兆地将卿云撞退了半步。

  卿云下意识扶住他:“你没事吧?”

  小男孩的个头只到卿云腰间,手里拿着一个糖人,高高举起递给她:“漂亮姐姐,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撞了你。这个糖人赔给你。”

  “没关系,你自……”卿云伸手想要推拒,却在看清那糖人后怔住了。

  那竹签上的与其说是糖人,不如说是糖兽,而且是一只她再熟悉不过的谛听兽!

  趁她愣神的工夫,小男孩把竹签往卿云手里一塞,返身扎进人潮,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会是巧合吗?这么小的孩子难道也是谛听楼的探子?卿云握着竹签,仔细检查这糖人是否还有其他与众不同之处。

  “他眼中精光内敛,步稳而身轻,是个会武的。”南宫止则边说边抬目寻找,很快就发现几丈之外有个卖糖人的小摊,而那摊边墙根处再次出现了兽目暗号。

  习武之人,目力非凡,卿云却需待到拨开人群,走到近前了,才看清那记号的形状虽然与柳少游此前留下的相同,但笔触而言明显出自另一人之手。

  郑越发现暗号并刻意模仿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追至闹市,他的踪迹已无可查,没必要再画蛇添足,加以误导。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在暗中跟随郑越的不止柳少游这一个捕风使,还有谛听楼的其余探子。

  那人见柳少游暴露被带走,就代为留下暗号。这也说明了一切尚在可控的范围之内,所以谛听楼之人才没有选择直接露面,而是隐晦地向卿云二人传递信息。

  既然柳少游目前还在同伴的保护之下,就暂时不会有危险。卿云安心不少,却也不敢松懈,和南宫止对视一眼,继续跟着暗号追踪。

  县城内的最后一个暗号标记在马行。

  卿云拿出郑越的画像请马行伙计辨认,伙计回忆约莫半个时辰前,的确来过这么个长相的客人,对方租了匹马,还带着个喝醉酒不省人事的朋友,看样子是有急事要出城,价都不议,便付了钱。

  闻言,卿云和南宫止当即也租了两匹马,追出县城。官道上一马平川,道旁偶有几块卧石上留有暗号,将二人引向郊外的一处林子。

  一匹马被栓在林外,正是伙计描述的被郑越租走的那匹。

  “看来就在不远处了。”卿云说着,与南宫止一道也弃马入林。密林中不辨方位,两人穿行了五六十步后,就连树干上引导的兽目也消失了。

  卿云怀疑谛听楼的人在林中跟丢了目标,正思量要不要让南宫止跃上树顶去瞧瞧时,忽地,有模糊的人声隐约自东南方向飘来。

  “哎呦!郑老板你别冲动啊!大家都是生意人,有话好好说……”

  

继续阅读:第三十六章 问仙(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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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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