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前尘(3)
萌晞晞2025-06-10 19:554,669

  “大概就是那疯子研究出的劳什子仙方。”阎阿烛嗤一声,显然是在说反话,还将竹简往卿云那边递了递,“喏,竹简上应该是从《千金卷》里誊抄出来的,但狗屁不通。八成就是有投机的奸邪之徒,借药王得仙方后又藏于书中的传说,炮制了所谓的藏方书卷,以此骗人钱财罢了。只是年月日深,大家传着传着,竟将莫须有之事越传越玄乎,都觉着固然有人造假,但真迹也必定存在。问仙宫这些年四处搜寻来的,也不过是不同版本的伪作罢了。”

  卿云虽师从曾经的大章第一御医,但毕竟不钻研药理,接过竹简,歪着头瞧了会儿,还是只能追问道:“那照着这些方子炼出的丹药,会吃死人吗?”

  “原本只是些吃来无用的方子,但丹疯子自个儿又琢磨着,往方子里又添进了不少金石之物与虎狼之药,且无论是选药,还是用量,都很有一股子要命的疯劲。从撰写丹方的落款时间上看,他最初试炼的丹药几乎与毒药无异——”阎阿烛说着,从纸堆中捡出碎片,简单拼出了两张方子,“小柳体内与那坟土中的残毒,都与这两份十年前的毒方脱不了干系。”

  卿云闻言一喜:“毒药的方子找着了,解毒是不是更有把握些?”

  “那是自然。我师父解不了的毒,可不代表我也不行。”阎阿烛一挑眉,方才柳少游所言,她也都听去了,不由扭头对其道,“难怪当日在太清观,我主动提出要救你性命,你却全然不动心,敢情我师父所言爱莫能助的故交之徒,就是你。托你的福,他老人家被难住那么些年,嘴上不承认,却始终耿耿于怀,总配些奇奇怪怪的毒药给我琢磨。”

  只差一层纱便要捅破的心意被阎阿烛打断,柳少游还在气闷,当下只皮笑肉不笑地敷衍道:“那真是辛苦阎神医了。”

  卿云瞪他一眼,回头观察阎阿烛神色,倒不见恼,于是忙把话题扯回来:“这丹疯子炼出来的一直都是毒药吗?”若始终没有能见效的“仙丹”出炉,如何能令自杨建、贺安等朝廷命官为问仙宫保驾护航这么多年?

  “当年他们抓了那么多孩子去试药,想必就是为了试验配方与剂量。丹疯子应该也不能随心所欲,不管不顾地炼丹,就算不是完全听命于人,但毕竟地方、原料和人手都要依靠他人提供,所以还是得听几句劝的。所以,几番调整之下,丹药的毒性便削弱了许多。”阎阿烛于是又转回头,从地上陆续挑出另外三五页纸来,指着上面所书的方子道,“你看,从这几副方子开始,用药有所收敛,所所炼制出的丹药药效也足够唬人。体弱者初服会自觉精神提振,外显面色红润,但蜡烛烧得越亮,灭得越快,就是这个道理,多服几年,底子很快就要垮掉。”

  这哪里是什么能长生不老的“不死药”,分明就是在饮鸩止渴。卿云蹙眉,忽地想起腰间革囊里还藏着一枚武荣先前寄放的丹药,便取了要给阎阿烛察看:“那这枚丹药呢?应该是最新炼制的一批,是从郡守府中得来的。”

  阎阿烛却摆摆手:“不用看了。最新的方子我方才也找到了。除了诸如七月婴孩尸油之类的奇怪原料,方子里虎狼之药的剂量也不小,又有了最初那些方子里的疯劲儿。这批丹药的药效更为强势,会大大加快体虚之人油尽灯枯的速度,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送命。就算是身体康健之人吃了,也很容易因心绪激动,而被激得血脉迸裂,要么当场暴毙,要么从此不能离榻,不能言语,成了废人一个。”

  她话音才落,在旁盘坐调息的武荣就发出了一声轻不可闻的低叹。

  他右眼伤得极重,肿得难以睁开,左眼稍好些,勉强还可视物,因为卿云能感到他的视线落定在自己拿着丹药的手上。

  崔红身体自然康健,只因起了贪念,瞒着武荣将盗来的丹药服下时,百般纠结,心绪难平,这才阴差阳错丧了命。

  “只能说这疯子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吧。”阎阿烛的目光在几份丹方上扫了两圈,似有些困惑,最终也只能这么解释了,“最近特别疯,可能是自以为马上就要炼出真正的仙丹了,就听不进劝,把药下猛了。”

  卿云抿抿唇:“可惜最后也没问出丹疯子口中的他是谁。”

  “就是贺安吧。”柳少游的话音突然从头顶传来,“像丹疯子这样的痴人,对方甚至不需要以身份权势相诱,只需给他一间丹房,一座丹炉,再承诺他可以调用的人力与原料,就足够困住他一生了。”

  “你怎么过来了?”卿云急急起身搀住他胳膊。

  “我现在好多了,不要紧,几步路还是能走得了的。”柳少游无奈一笑,有金蚕蛊暗辅内息,封护周身大脉,不被毒素所侵,他已然缓过不少。

  “还是再回去躺会儿吧。”卿云不容分说,正要把他搀回去,却听得丹房门外有齐整的脚步声靠近。

  方才卿阎二人研看方子时,外面的杀声就已渐小,想来是分出胜负了。

  “末将来迟,外头局面已经控制住了,郡主可还安好?”

  “柳少游,阎阿烛,是我。”

  郭征与南宫止的声音先后传进来,四人面色终于彻底一松。

  卿云这回也顾不上搀着柳少游了,小跑过去将方才被阎阿烛从里拴上的殿门打开。

  郭征率一队兵卒就守在门外,兵器与甲胄都染着浴血奋战后的殷红,一道道的往下淌,但都能看出并非是他自己的。而南宫止的獬豸刀虽已归鞘,他自己身上却多了数处创面极小,却深可见骨的伤口。

  “南宫,你——”

  “这些只是皮肉伤。霍霜叶已被我重创,难成威胁。”

  阎阿烛也走过来,只瞧了一眼,就皱紧了眉头,从怀中摸出瓶伤药丢给南宫止:“止血生肌的,和蛊虫的账一起欠着。”

  南宫止默默收了,话却是看着后边的柳少游问的:“你动内力了?”

  “我暂时还死不了,但只怕丹药夺命……”柳少游没将话说透,走到卿云身侧,隐晦地与她对视一眼。

  “糟了!”卿云登时回过神来,只怪生死边缘这一番游走,思路还是浑噩,居然将最要紧的事给疏忽了!

  杨建手里的丹药都是从问仙宫的献药里暗扣下的,这也就意味着最新一批的丹药已然被送往都城。

  卿云急忙三言两语将丹方之害说了,请郭征务必以八百里加急军报,送信回京,请她的父亲出面,阻止天子服丹。

  “也请将军能再派一队人马,护我押送问仙宫的一干主从犯返回都城。此前问仙宫一处分堂的首徒已带了一部分人证出发,于都城等候。我到时可与其先汇合,再一道面圣。”卿云思量片刻,又补充道,“另外,杨建结党营私的证据确凿,将军也可派人先将郡守府与问仙宫一并控制起来,等待圣命裁决。”

  郭征听后,没有二话,转身走远几步,招来副将一一吩咐,清扫战场,收押嫌犯。

  参与抵抗郡兵的问仙宫弟子人数众多,暂时无从细细论罪,且先收缴兵器,原地圈禁,看押起来,从后发落。而宫主霍霜叶乃主犯,自她之下的长老与仙使手下也多有命案,都需押送都城问罪。

  至于郡兵攻入时,正巧不在峰上的璇玑与那名出身兽霆卫的长老徐忠二人,在场的只有柳少游知晓他们的去向。

  璇玑是拿着谛听楼印信离开的,无论她寻上的是哪一阁的主事亲信,对方见了印信的兽口紧闭,纵使跟随其折返问仙宫,也会有所防备。一旦发现问仙宫有变,为保柳少游无虞,及其“大谛听”的身份不外泄,谛听楼自会设法应变,令璇玑相信印信是假,明面上将人轰走,暗中联络辟邪卫斩草除根。

  届时,璇玑两头无靠,只会成为仓皇逃窜的丧家之犬,不可能躲过无涯司的追杀,至多苟延残喘几日罢了。

  而徐忠的身份特殊,眼下形势又不算明朗,柳少游自是不会主动提及。

  与此同时,卿云借用丹房书案上的纸笔,草拟好了送回中山王府的书信,连同此前从郡守府盗出的账册、信函,一并交给折返回来的郭征:“只要将这封信与物证一同送去中山王府,父亲见信就会明白。拜托将军,一定要快!”

  “郡主放心,军中最快的马与最好的信差早已在峰下待命。”郭征应着,将信转手就交予了亲信送下山。

  柳少游闻言,眉心一动。

  “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卿云侧眸看他。

  “只是此处丹炉火盛,待久了有些气闷。”柳少游眼底暗光收敛,摇摇头,转向郭征一礼,问道,“不知将军打算几时派人送郡主启程?”

  “当然是越快越好!”卿云未作他想,脱口而出。

  郭征略一沉吟:“押送的兵马再是日夜兼程,也赶不及军报的速度。郡主不妨先随末将回营安置,容末将一日,点好兵卒,将车马粮草都准备妥当了再出发。”

  “那我随她一道。”柳少游欲与卿云同往。

  “不行!”一直没出声的阎阿烛却不答应,“去一趟都城再回返,少说也得一月有余。金蚕蛊虽然能吊住你半年的命,但寻找祝馀草,再回阎王谷配试解药,哪一样不需要时间?不能再耽误了!”

  柳少游既已觉郭征有异,自是放心不下,还要开口再言,却被南宫止按住肩头。

  “你放心去解毒。我陪她去一趟。”

  卿云见南宫止看向自己,也忙附和:“是啊,有南宫保护我,不用担心路上问仙宫的人作祟。”

  “方才我也是考虑这一行押送的江湖人太多,还不乏高手,我又不能亲自护送,为防途中生变,得调用不少兵力,这才有些为难。”郭征跟着冲南宫止一抱拳,笑道,“如今少侠愿意护航,真是求之不得啊!”

  南宫止不是热络的性子,只对郭征微微颔首,嗯一声,算是应下了。

  “那就这么定了,我也放心。”阎阿烛很满意这个安排,又回头对武荣交代,“你要想保住右眼,最好也跟着我一道。正好一路上你能帮我提着小柳,效率更高些。”

  武荣没意见:“好。我左右无事,不如跟随大……柳少爷身侧。”

  见状,柳少游也不再坚持,只是拉着卿云去到一旁,盯视着她的眸子,低语:“此行不论结果如何,你都不要多想,等我去找你。是生是死,我都会亲口给你一个交代。”

  “别说这种话!”卿云先是瞪他,又垂眉咬唇,“我相信阿烛姐的医术……”

  柳少游浅淡一笑,仔细地替将她凌乱的鬓发理了理:“其实我也不想再被你的仵作刀剖开一次,真挺疼的。”

  “知道怕就好!”

  卿云知他是不想叫自己担心,故意这么说,便配合着嗔他一句,随即眨去眼中雾气,重新走回众人面前。

  那头郭征也将驻扎在问仙宫的兵卒安排好了,几人也不再逗留,一起先下了孤峰。

  此处孤峰与郡兵营地相去二十里有余,此行郭征是点足了精锐的骑兵漏夜赶来。但孤峰陡峭,难以行马,因此大批军马都被留在山下的路边。

  卿云几人也便要在此处的岔路分别。

  郭征撮一声哨,徘徊的马群间便有一匹同其一般高俊矫健的战马踱着蹄子,来到主人身侧,打了个响鼻。

  “把郡主之前骑的那匹马找来。再给南宫少侠也牵一匹。”郭征吩咐副将,右手随意地轻拍了那马儿三下,而后才拉住缰绳,跃身上马。

  武荣此刻正在卿云身侧,要将之前她托付给自己的契书归还,瞧见这幕,递还契书的手不由一顿。

  “怎么了?”卿云以为是契书在与丹疯子交手时破损了,忙接过来察看。

  “各地郡尉若没有接到调令,是否不能擅自离开所在各郡?我记得他刚才也说过,无法亲自护送。”武荣低声问。

  卿云把契书翻来覆去检查了遍,不见任何破损,才不以为意道:“郡尉无令离郡,的确会被朝廷怪罪。但问仙宫也还算在常山郡的地界内,又事出有因,事急从权,陛下若真要怪罪郭伯伯调兵出营,大不了用我的免死玉牌替他抵罪便是。”

  武荣闻言,眯了眯左眼,想要把那一人一马看得更清楚些,却只能徒劳地捕捉到模糊的轮廓。

  “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事?”卿云见他不应声,好奇追问。

  武荣捂了捂因用力而又有些发痛的眼睛,不太确定地甩甩头:“没什么……”

  见他态度支吾,似欲言又止,卿云心中才起了疑,却猛地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实在对不住,是我疏忽了!等一回营,我就找郭伯伯借些人手,回山里将戏班众人的遗体收殓安葬。一小队人马而已,这不是什么会被怪罪的事,你不用担心。”

  “那就多谢了。”武荣顺势抱拳谢过,想着左右事情已了,没必要为了一点儿虚无缥缈的直觉追根究底。

  “还有杨建,我定会让他伏法。”

  卿云承诺的话音才落,一匹马已被副将牵来了。

  怕自己不舍,卿云把视线从武荣面上收回后,便没再看向那道静立在岔路另一端的清俊身影,直接上了马。

  南宫止也已策马到了她身边:“走吧。”

  “开拔——”

  随着郭征一声令下,他自己开道在前,精锐骑兵列阵在后,呈拱卫之势,护送卿云,折返军营。

  黄昏的熔日垂向西山,柳少游目送着卿云的身影在马蹄激起的滚滚烟尘中渐渐模糊。

  直至他以为这场辞别注定无声时,却见她背对自己,高高举起了一张契书,在风中扬晃。

  “柳少游,我等你来都城,找我讨还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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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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