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前尘(2)
萌晞晞2025-06-09 19:003,353

  “还有好多孩子,救救、救救他们……”

  “柳少游?柳少游?你醒醒——”

  生着薄茧的指腹摩挲过眼角,带去一片湿润,柳少游有些茫然地睁开眼,对上卿云担忧的视线。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是毒发又疼了?还是做噩梦了?”

  “有些乏力,但并无不适。我能感觉金蚕蛊起效了。”柳少游勾唇冲她一笑,又微微偏头想观察四下,却被卿云一只手拢回脑袋,掰正,不让他乱动。

  “你只睡了不到一盏茶,阿烛姐还在给武荣治眼睛,外边应该也没有分出胜负。”

  “竟才过去这么点儿时间吗?”回忆梦中再历的种种,煎熬奔逃,九死一生,柳少游竟生出经年的漫长隔世之感,不由面露慨叹。

  卿云抿抿唇,还是问出了口:“我听到你喊了桂圆的名字,也喊了我的名字。你见过桂圆?”

  “见过,只见过一面,既是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柳少游微微敛眉,又沉吟了片刻,似在思量该从何处向卿云说起那段往事,“我入都城,参与翰墨文社的雅集,遇见你,都不是巧合……”

  十一年前,柳少游幸运地遇到了当时的谛听楼楼主,第八任“大谛听”墨无题。

  那天的墨无题正与无涯司辟邪卫的“大辟邪”打赌,约定彼此出门一路向北,遇到的第一个孩子,无论资质高低,都要收他为徒。待十年之后,由徒弟的武功造诣来一见真章,决出输赢。

  柳少游刚被救回谛听楼那阵子,几乎天天都要在鬼门关附近转上几圈。

  墨无题动用了不少江湖上的人脉,甚至拉下脸面,找上了阎王谷里那位与自己素来不太对付的老家伙,却都解不了少年身中的奇毒。

  可倒霉徒弟捡都捡回来了,总不能再扔出去,墨无题是个顽童性子,兴之所至,便耗去了半生功力替柳少游封住毒素,再教其习些武功心法与招式,调理内息,强身保命。

  虽则如此,柳少游也只是免去了毒发之苦与性命之忧,却还是有可能难享常人之寿。

  墨无题没把这些瞒着柳少游,少年人却是一副好心性,从不自怨自艾,反而养成了洒脱豁达的性子,一口一口“墨老头”喊着,吊儿郎当,却意外对其胃口。

  加之墨无题一生无子,便愈发把这个徒弟看得更亲更重了。柳家父母也感激墨无题的救子之恩,总把儿子往墨无题那儿赶,叫他多多孝敬师父。

  因此,过去十年间,比起东海钱庄的少东家,柳少游更多时候扮演的角色都是谛听楼的少楼主。

  师徒二人,情同父子,直至去年,墨无题没能熬过自己八十高寿的冬天,临死之际惦记徒弟,又将余下的全部功力传给了柳少游,巩固对毒性的压制,叮嘱他不可妄动内力,否则毒素必定反噬,再难压制。

  之后,柳少游替师父送了终,毫无疑问地继任成为了第九任“大谛听”。

  又过不久,他收拾师父遗物时,却意外一个被墨无题带进棺材里的秘密。那是一张被藏起多年的谛听楼的情报字条,上面写着——

  桂圆已死,官府结案失足溺亡,恐为掩人耳目。疑有公门中人牵涉,不敢再探。

  “当年我毒发昏迷,虽被师父救走,也时隔数日后才得一遭清醒。师父告诉我,桂圆和我一样幸运,遇着了好心人,等他派人去中山郡报信时,桂圆早已得救,其他还活着的孩子也都被官府救了出来。师父还说,他们虽然也都中了毒,但都不比我的古怪,他那个不好说话的神医朋友就能解,不碍事。

  “我那时年纪尚轻,师父又是我的救命恩人,自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我心中欢喜极了,便每日服药,勤加习武,只想尽快把身体养好,得师父应允回中山郡见桂圆一面,当面感谢她。如果没有她冲出去把人引开,我肯定活不下……咳咳……”

  许是一口气说了太多话,柳少游急促地咳嗽几声,卿云见状忙把他扶起来,拍背顺气。

  “我没事。”柳少游摆摆手,也不肯再枕卧回去,只屈膝坐于卿云身侧,继续道,“可还未等我动身前往中山郡,就先听闻了你父亲因转运木料有功,被封为中山王的消息。听说天子还特赐下一座比邻皇城的府邸,我就想着你们一家这是要定居都城了。”

  卿云于是也抱住膝盖,与他并坐:“所以,你没见到桂圆,再加上你师父的隐瞒,便只以为她是和我一起回了都城。”比起异姓臣子封王的殊荣,一个丫鬟的死显得微不足道,定然无人会刻意提起,柳少游也就这么阴差阳错地错过了真相。

  “我想着被绑去试药,几日折磨,死里逃生,也不是什么好回忆,没必要千里迢迢入京找她叙这份旧,就渐渐把此事也淡忘了,只专心留在师父身侧习武强身,继承衣钵。”柳少游颔首,“直到师父去世,我收拾遗物,才得知桂圆,还有那些孩子,根本没有得救……我这十一年的心安理得,都是师父用同等的负疚换来的。”

  说到末了,柳少游眸光一黯,右手下意识攥紧成拳,却被卿云牵过去,郑重其事地摊开来。

  “那不怪你,也不怪你师父。他只是想保护你,你也差一点点就死了。”

  卿云澄澈的目光,如同一泓清泉淌过柳少游的心间。

  “但既然只有我活下来了,就不能什么都不替死去的那些孩子做。我需要知道桂圆葬在了何处,知道是否有人留意过她临死前在掌心留下的印记,知道当年官府将其判为意外的细节经过,从中或可寻得蛛丝马迹,找出当年拐绑孩童试药的幕后之人。我不再是当年那个只能躲在岩穴后面紧咬牙关的孩子,我想起和桂圆分别前,她让我一定要去找她的小姐卿云。”柳少游顺势反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凝视卿云,“尽管已经迟了十一年,我还是想去见一见她口中的小姐——

  一开始,我只是不想令谛听楼坏了规矩,打算自行从她的小姐那里探听些消息。当然,我也曾做过最坏的打算,以郡主之贵,身边不缺服侍之人,未必还会记得一个已经死了十一年的小丫鬟。

  但好在桂圆说的没有错,她的小姐,的确是很好很好的人。”

  “坦白就坦白,别拿甜言蜜语糊弄我……”卿云未料他这一句,耳根微红地嘟囔着,把手抽回来,“那你后来都知道了我下捕风令是为查桂圆之死,为何还要装作局外人?”

  柳少游闻言,敛了敛唇边笑意,正色道:“一个人念及少时情谊之心可以不假,但涉及利益时却未必不会权衡利弊。那时毕竟还相处日短,我尚不知你能为了一个丫鬟查到何种地步,亦不知会牵扯出怎样的公门势力。”

  “这倒是实话。”卿云听他这么说,也不恼,反而赞同地点了点头。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若只是一地县官为恶,害死桂圆,以郡主身份给自家丫鬟与其他枉死的孩童伸冤,出面追查到底不难,还能给王府博个好名声,是锦上添花之事。但若事涉京官,甚至皇亲国戚,那这其中盘根错节,情势利弊便大不同了。

  退一万步,纵使她卿云心无旁骛,正直善良,不怕得罪人,她身后的中山王,中山王府却未必如此。

  出于这些顾虑,柳少游谨慎的有所保留,实在无可厚非。

  更何况,这一路上他对她也绝非冷眼旁观,一心试探,反倒是每每相助,无不尽心筹划,以策周全。

  经此一劫,昨夜盘桓在卿云心头那点儿被蒙在鼓里的不甘早已烟消云散,此刻她甚至有些庆幸,庆幸冥冥之中,上苍安排的是柳少游与自己一路同行。

  “其实太清观那晚,我就动过念,想在混入幽木堂之前便与你坦言前尘种种。”柳少游苦笑,“可话到嘴边,偏又有些患得患失,说不出口。”

  “那晚你手肘上的伤,不是自己晕倒时摔的吧?”卿云忽地问了句不相干的。

  柳少游一愣,随即攥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是阎阿烛和你说的?我就是因为中了她的五步醉,才没什么气力,否则抱你也不费劲……”

  “谁问你费不费劲了?”卿云忍俊不禁,又问,“还有吗?”

  “什么?”

  “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事情吗?”

  此前失血晕眩,未及深思,如今再忆起从霍霜叶那里套问来的情报,柳少游似想到了什么,眸中暗光不由微微闪动了一下,而后才抬眼勾唇,对卿云道:“为了保命,在问仙宫宫主面前说了你的坏话,算吗?”

  “什么坏话?”卿云好奇。

  “约莫就是你冷血无情,生死关头,舍我而去云云。”

  柳少游挑挑眉,本是故意半真半假地调侃两句,调和气氛。

  谁知卿云闻言突然就收了笑意:“我还有更无情的,刚才我就想告诉你了——我不打算还你那一百五十金了。”

  见她无端肃色,柳少游本还慌了片刻,一听不过是当日权作由头的借款,想都没想,就顺着卿云笑应了:“好,不想还便不还。”

  卿云一噎,瞪他:“……你——你是不是被毒傻了?”

  “原本我就从未想过真让你兑现那契书中所——”柳少游先是仍是不以为意,可说着说着,话音骤然顿住,望着卿云的星目一刹便亮了,“你难道……”

  被他盯得有些面热,卿云别开脸咕哝:“要是还不明白就算了。”

  “我……”

  “我明白了!”

  这边柳少游还来不及表明心意,就被那头的阎阿烛高声压了过去!

  哪怕是救命恩人,柳少游都很难原谅她的不合时宜。

  卿云果然马上借着话头起身走开了,挨到阎阿烛近前,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从地上拢了厚厚一摞的白宣,手里还捧着卷竹简。

  于是卿云也跟着蹲下来,辨看纸上的墨字:“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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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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