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姜雪蕙,我重生了。
上一世忤逆母亲,嫁给沈玠,我赌输了,也后悔了。
既然重来一次,我便不要再走相同的路。
正当我以为,只需在姜雪宁替沈玠递话过来的时候回绝他,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事。
可是姜雪宁变了,这一世的姜雪宁想嫁给沈玠。
1.
姜雪宁变了,却也没有变。
那些细微不同之处是无法明说的变化。
初窥端倪之时,她正在前厅内和父亲母亲激烈的争吵。
“姜家是只有姜雪蕙这一个女儿吗?凭什么不把我的名字报上去?”
我刚到门前,就听到姜雪宁在门内言语激烈,十分愤怒。
仔细一听就知道是为了公主擢选伴读的事。
母亲怕她行事莽撞,便向父亲提议不将她的名字报上去。
上一世就算那份单子上没有她的名字,宫里也派人来,钦点她入宫伴公主左右,但她是不想入宫的,甚至还想方设法溜出来。
我知道,这份荣宠该是她的,所以名单上写的是谁的名字都不要紧。
我是这样想的。
可现在的姜雪宁不同,她急切地想要入宫,得知伴读名单上没有她的名字十分不满,甚至不惜在前厅和父亲母亲争吵。
我几乎在一瞬间肯定了,她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姜雪宁。
可她好像确实也一直都是这个性子。
姜雪宁夺门而出的那一瞬间我叫住她。
“雪宁妹妹。”
我本意是想对她说让她不必焦急,伴读之位该是你的。
她在停住脚步的一瞬间眼睛恶狠狠地瞪向我。
我心尖一颤,因为她的眼中除了愤怒以外,还有势在必得的决绝。
“姜雪蕙,你别得意得太早,是我的就绝不会再落到旁人身上!”
话音刚落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即便母亲在身后疾言厉色地斥责,她的脚步也不曾有所停顿。
2.
思来想去,我对母亲说,既然雪宁妹妹想去,名册的名字何不改一改。
虽说名册上的名字是谁都不重要,因为入宫的一定会是姜雪宁。
但是既然她想要名册上是她的名字,能如她所愿自然是最好。
母亲板起脸,语气一如往常,却并非是要教训我的意思。
“胡闹,名册既已上交,哪是能说改就改的,况且她那个性子,进了宫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
我只得缄口不言。
母亲不知道,宫里有公主护着。
那几个伴读除了薛姝不是好相与的以外,其他几个闺秀都同姜雪宁很是要好。起码上一世,无论我承不承认,在宫中姜雪宁都照顾我良多。
那些伴读也因为和姜雪宁交好,因着我是她姐姐所以才很快与我熟络起来。
不可否认,姜雪宁是很讨人喜欢的。
而母亲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一样的克己复礼,一切以姜家的家声和家内平安为先。
我知道她是为了姜家好,可是这一套说辞和管教却用不了在姜雪宁身上。
或许比起在姜府里,她进宫才是更好的选择。
不管名册上的名字是谁,几经周转,姜雪宁还是以公主伴读的身份入了宫,而我留在了府里。
深宫之中,四面高墙密不透风,里面有什么消息都不能及时传出来,而外面的消息也传不进去。
母亲自从姜雪宁进宫后,接连好几天神色恍惚,晚间房内的灯火更是亮至半夜都不曾熄灭。
母亲在担忧着,却不愿意让旁人知晓。
我虽然在母亲身边,却无法真正抚慰她的心。
3.
好不容易等到休沐日,姜雪宁从宫中休沐回来,父亲母亲又皆在家中。
早早的,我们用了早膳之后便等在了前厅。
因为是第一次进宫,是好是坏都无从得知,母亲时而坐,时而站,时而踱步,焦躁地望着门口的方向,只盼着姜雪宁能安然无恙地从宫中回来。
时间将近午时,宫中的马车才慢慢悠悠地停在姜府门前,母亲咻地一下从座椅上站起来走出前厅。
眼巴巴地见着雪宁妹妹下了马车,径直往自己院子去了。
路过前厅时,连厅里的人也懒得看一眼。
不过却见她面色红润,相比于在家中还要好上几分。
想必在宫中并无不顺心。
只是母亲被她此举气得不轻,直呼“孽障”,坐在椅子上一手抚着胸口顺气,一手捏着帕子擦眼角溢出来的泪水。
我自请去她的院子里看看她,顺便问问在宫里怎么样,好让父亲母亲安心。
其实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想要打探她有没有和沈玠提起我。
没有提起自然最好,如果有提起便让她代我回绝。
刚走进姜雪宁的院子里,便发现院子里冷冷清清一个丫头也没有,连同房门也是紧紧闭起来的。
我走近房门,伸手正要敲门时,从门内传出隐忍且疼痛的呻吟,伴随着一声叱骂。
“嘶——死丫头,不知道轻一些吗!”
“奴婢该死!奴婢再去给您换一种药。”
丫鬟忽然将房门一开,我站在门外动作还僵持在伸手敲门。
视线猝不及防便落在了姜雪宁挽起袖子,裸露在外的双臂。
莹白的双臂上,满是斑驳的红痕,像是被人用竹鞭抽打留下的痕迹,虽然皮肉未破,但想必也是十分痛的。
4.
看见我站在门外,她几乎是一瞬间便将袖子拉下,掩盖住了手臂上的伤痕。
想来是并不想让我们知道她受伤了。
但她在宫里公主应该会护着她才对,为何会受伤?
“姜雪蕙?你来干什么?!”
我犹疑了一瞬间,强压下心头的疑惑,将停留在她手臂上的目光移开。
“雪宁妹妹,你进宫这期间父亲母亲很担心你,让我来看看你,若是你有什么需要…”
姜雪宁发出一声冷笑,打断了我的话。
“我很好,不用你们担心。”
“你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你想来嘲笑我吗?你要是想去跟他们说我在宫里过得有多不顺心就去说好了,反正也不差这一桩事。”
我摇摇头:“雪宁妹妹,我不是这个意思。”
“用不着你在这假惺惺的,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就滚。我这里不欢迎你。”
说完起身将房门一关。
我被拒在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如同我们的关系。
我占了她的身份和母亲的偏爱,若是我,这桩事若是发生在我身上,或许我会更恨之不及。
上一次虽然我们的关系有所缓和,却也没有多要好,不过是从恨转变到不在意罢了,现在她只是依旧恨我,这没有错。
回去的路上,丫鬟为此愤愤不平,我打断了她在我耳边的碎碎念,闲言碎语说多了传出去未免难看,况且她这样对我不是她的错。
我确实抢了她许多,害得她不得不事事都靠自己争取。
5.
休沐的时间不过三日。
这三日姜雪宁几乎是闭门不出,我估摸着应该是在养伤。
听丫头说燕世子倒是爬墙来找过她几回,不过都被父亲发现,拿杆子打了出去。
燕世子倒是同前世一般没有变化,还是和姜雪宁那般要好。
其实这一世的姜雪宁虽然并没有要与我冰释前嫌的意思,那我便不用担忧她会告诉沈玠我的存在,可我的心里却隐隐感到不安。
姜雪宁休沐结束入宫的隔日,我去了趟白果寺。
不仅仅是因为我在白果寺为婉娘求了一盏灯。
更因为白果寺佛音绕梁,使我心安。
又或许是在菩萨脚下,所以才能得到些许的庇佑,摒除那些烦心的事。
我看着眼前金色的佛像,心中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我闭上双眼,跪在蒲团前默念。
信女姜雪蕙,向菩萨祈愿,愿双亲身体康健。
前世忤逆母亲之命,执意嫁给沈玠,有负母亲教养,致使母亲临走前都不得心安。
后来沈玠爱上方妙,虽然还是待我很好,我在后院之中也算不得艰难,只是和我一开始所求大有不同。
懊悔的种子一旦埋下,不知某刻就开始生根发芽,午夜梦回惊醒时才猛然发现,那颗种子竟然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无时无刻不在蚕食着我的血肉。
那枚在新婚之夜收到的同心结也永远地封在了妆匣的最底层,永不见天日。
重生以后细细想来是我自己生了妄念,奢求了本该不属于我的,所以那些拼命争取得来的日子,时间一到就都会被菩萨收回。
出神之际,身旁的蒲团一动,我侧首看去。
只见沈玠身着一身月牙色长袍,腰间系着暗金色祥云纹带,眉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身姿挺拔,风姿俊逸,撩开长袍跪在我身旁的蒲团上。
恍然间时空交汇,仿若重见前世。
前世与沈玠的第一面好似也是这般,他亦穿着这一身月牙色的长袍,眉宇青涩,带有些许少年人的稚气。
菩萨在上,信徒沈玠,素日随性恐有不敬之处,然在下亦常行好事,品行尚端,请菩萨保佑,保佑在下能与所思所念之人渐渐相知,得偿所愿。
“菩萨在上,信徒沈玠,愿天下太平,母亲、兄长、妹妹平安顺遂。”
6.
我心中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楚,像银针一针一针扎在心上,痛感细密绵长。
我以为我忘了,没想到往日种种皆在眼前。
嫁入王府的前半年,沈玠与我还算情投意合。
因为顾忌着太后娘娘的眼线,所以他不敢常来看我,宿在我屋中的日子亦屈指可数,我是侧妃,按照惯例是不能先于正室怀胎的。
不过沈玠每每从外面回来,都会送一些小玩意到我院中。
有时是一盏花灯、有时是一些诗词琴谱、名画棋盘等等。
他还会让匠人在我院中种满我喜爱的植物。
有时也会怕被太后娘娘的人发现他太常来此,而扒在院墙的那头陪着我。
只不过好景不长,半年时间一过,沈玠来看我的时间越来越少。
一开始我以为是他公务繁忙,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他没来的日子不是在忙,而是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正妃处。
而我也偶然得以窥见沈玠看方妙的眼神,只顷刻间心领神会。
他从不曾用那种眼神看过我。
方妙是被他随意选进府的,可能沈玠也没想到,自己会对这个随意选中的正妃动了真心。
因着同是伴读,选妃那日,方妙就在我身旁,她当时还打着哈哈说道:“今日倒要看看是谁要做这倒霉王妃。”
届时我紧张地手心发汗,根本无暇接话。
嫁入王府后方妙来找我的次数比沈玠多,多数是觉得无聊,躺在院中看她的星象本子或市井里淘来的画本子。
方妙对我说:“我这王妃是捡来的,沈玠喜欢你,我看得出来。你放心,我很识趣的,绝不会找你麻烦的。”
她眉宇间故作轻松,可是我知道她亦是有苦难言。
女子成婚是一生之中的大事,方妙本以为自己只是走个过场,没想到阴差阳错选中了她。
“小姐。”
侍女出声提醒时间不早了,牵引着我从往事中抽出思绪。
我该回府了。
起身时因着长跪有些不稳,幸而有侍女搀扶着,总归没有失了体面。
转身离开之际,沈玠忽然叫住了我,我回头,他正殷切地看向我,目光灼灼。
我目光下移,他手中正拿着我的一方手帕。
“姑娘,你掉东西了。”
我垂眸避开他的目光,伸手接过那一方帕子。
“多谢公子。”
“那日在白果寺外,是你吗?”
我往外走的脚步一顿,背着身回了他的话。
“公子认错人了。”
回到马车上,思绪飘遥。
侍女在一旁碎碎念,问道:“小姐方才为何不承认?那位可是临孜王殿下。”
我只得让她不要再提这桩事。
今生没有姜雪宁牵线,沈玠也找到了我,我与他之间难道是无法更改吗?
若是能回来得早些,那日马匹受惊后我不会递出那方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