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T&I的顶楼天台,周煜危危险险地吊在悬崖的边沿。
他的双臂抱着天台边,身体的其余部分全部悬空,脚下没有一点着落。其实原本这个姿势也没有什么大碍,周煜只要用双手牢牢撑住平台,可以很轻松地把自己拉上去。但问题就是,突然出现在他头顶的那个人,让他不能上去,只能一直这样尴尬地吊在半空里晃荡。
周煜不愿露出自己的弱点,但事实上,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双臂的力量逐渐耗尽,已经无法再拉动他的身体。他现在赖以维持现状的东西,变成了那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拉在他手腕的手。
只要他松手,他就会坠落。
像刚刚掉下去的刘雪一样。
“你是Mr。 White?”周煜有些费劲儿地问。
“没错。”阿康点了点头。
“哦,那你就快拉我上去吧,”周煜眼里精光一闪,又忽而露出微笑,那笑脸里仿佛毫无芥蒂,“你也希望这件糟心的破事赶紧结束的吧?你拉我上去,我可以给你更多的钱!四百万,再给加一百万怎么样?这已经是我的全部积蓄了!”
阿康带着帽子口罩,整张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他单眼皮,眼角微微向下,平时看起来总让人觉得他好像懒洋洋的,没太睡醒。但此时,那双总是平淡带着倦意的眼睛里竟然微微露出怜悯。
怜悯?
周煜这一生里,还没看谁对他露出过这种神情。
他样样都好,别人艳羡都来不及,谁会来怜悯他?
“你总是觉得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阿康轻轻摇了摇头,“周煜,这是你最大的错误。”
什么?
周煜面露疑惑,“你勒索我,是你说你要钱的……”
“这倒没错,”阿康说,“但是我可没说过,我只要钱啊。”
说完,阿康一只手依然拉扯着周煜,好让他不至于力竭掉下去,然后,他用另一只手摘下了自己的口罩。
“你——”
周煜皱着眉,看着眼前微微有些面熟的脸。
“你认识我吗,周煜?”他话音刚落,又立刻自问自答着摇了摇头,“你应该不会认识的。堂堂的企业高管,怎么会……”
“你是公司的维修工?平时会来7楼的那个??”
“正确!”
周煜皱着眉,看着他眼前这张脸。
单眼皮的长眼睛,薄薄的嘴唇,不算黑也不算白的皮肤,以及全脸五官上,唯一可以算是优点的挺拔的眉骨和鼻梁。
实在是很寻常的一张大众脸,如果不是周煜记忆力过人,绝不会想起他是谁。
“我很意外,”阿康饶有兴趣地朝下望着周煜,“我以为你绝对不会想起来我是谁的。”
“我记忆力很好,”周煜说,“所以女厕里的偷拍器是你装的?”
阿康一顿,随后道,“是的。”
“所以你承认你才是真正的Mr。 White?我早知道,刘雪那个傻B女人,只是一个傀儡罢了!”
“可以这么说。”
“呵,”周煜歪着头,笑得不怀好意,“可以啊小兄弟,你早就来了吧,藏在哪儿来着?”
他说着,仰着头往平台上装模作样地四处张望,又再次看向阿康,挑衅道,“刚才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杀了你女人,你挺能沉得住气的啊?”
“刘雪不是我的女人。”阿康平心静气地说,“但我不否认我一直看着你杀了她。”
他叹了口气,“刘雪……她其实也挺可怜的。我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到底该把她怎么办,也或许我早就想好了,但觉得心里有愧所以一直没有计划。总之,……”
阿康手上用劲儿,把正在缓慢下滑的周煜往上捞了捞。
“总之我得谢谢你,帮我解决了一个难题。”
“既然你要谢谢我,不如就直接把我拽上去。”周煜似笑非笑道,“反正我们两个也没有深仇大恨,你救我一命,我重金报答你,很合理,不是吗?”
“不行,”阿康认真摇头,“我还有件事情要问你。”
“什么?”
“你、为什么要杀了刘雨?”
周煜感觉到他抓在他手腕上的手在逐渐收紧,他仰着头,看向蹲在天台边的人。他的脸在夜色里模糊不清,然而悲伤和愤怒像闪烁的火苗一样透过他狭长的眼裂向外燃烧着。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周煜心中一凛,立刻警觉地反问道。
但是阿康没理他,就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周煜的话一般,他紧接着又厉声问道,“你为什么强奸了她,又要杀了她??!!”
空荡荡的平台上,阿康的质问声远远飘荡开来。他压抑着的怒气一直以来都像是被憋在一只鼓胀的气球里,然后今天,这只气球被戳破了一个小口。虽然没有爆炸,但愤怒在持续不断地向外逃逸着。
阿康拉着周煜的手一晃悠,底下摇摇欲坠的人惊得赶紧又努力抱住了平台沿。
周煜被阿康的厉喝震得心头恍惚,喃喃回答,“我没有,我没有想杀她的。我只是……压力太大了……”
“我妻子,思欣,她就是怎么都不肯放过我。我很害怕,我怕只要我答应了离婚,我的……我的事就会闹得人尽皆知。我怕我从此以后就都抬不起头了……我需要另外一个女人,我需要发泄!本来她乖乖听话就什么事儿都不会有的……”
周煜迷茫地看向阿康,似乎渴望从他那里获得一点支持。
“她跟着我,我难道会亏待她吗?而且我年轻,长得又帅,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想倒贴上来!刘雨不过一个小小的新职员,她凭什么要拒绝我?她有什么理由拒绝我??”
“那天只是意外,我根本没想杀了她的,谁知道她身体那么弱?我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死了。”
阿康狠狠咬着牙,他感觉到自己的口腔内壁都已经被他的后槽牙磨破,血腥味儿令人作呕地充斥着他的口腔。但是只有这样,他才能集中自己全部的意志力,和他脑海里那个歇斯底里地喊着,让他松手的声音做对抗。
不行,不可以,不是现在。
阿康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连牙根都在酸酸的发痛。
而周煜已经回过了神。
“你问这个干什么?”他怀疑地问,“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
阿康说,但他语气里的愤怒和怨恨几乎满溢地快要流出来,周煜那个人精儿又怎么可能相信?
“啊,我明白了。”周煜眯了眯眼睛,“你是刘雨的变态爱慕者,没错吧?”
“你的针孔不会就是为了偷拍她才装的吧?啧,真你妈恶心。”
周煜不屑地道,看着阿康的眼神粘稠又鄙夷,像是他走在路上,偶然地看到路边泥泞里翻腾着一条软软蠕动的肉虫子。
阿康一下子被那种目光刺痛,觉得自己真的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了。
从他得知刘雨的死,从他发现刘雨就是针孔里拍到的那个悲惨的女子,从他缺席高考流入社会,身无长物去做了人人嫌弃的水管工,从他在父亲的打骂下苟且偷生……
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在期待与爱中降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身心健康地幸运长大,你没有尝过我受的罪,凭什么就来鄙视我的生活?
针孔是肮脏的,阿康也自知不对,可是周煜……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阿康把紧抓着周煜的手松了松,似乎已经恼火到不想再抓着他。
周煜失去了阿康的拉扯,身体立刻向下滑。
“哎哎哎哎哎!”他惊叫着,忍住双臂的无力和酸痛,拼了命地去抱住平台边。
“为什么?”阿康眉头紧锁,“为什么你明明已经成为了最不堪的强奸犯,杀人犯,你身上背着三个人命官司,你却还能这样趾高气昂地鄙视我?”
“周煜,你告诉我,为什么?”
周煜看着阿康,他似乎已经恢复了冷静,手也重新拉住了周煜。现在他的脸上已经不见了刚才那种极端愤怒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由衷地疑惑。
不是讽刺,不是试探,他看起来是在真心实意地问周煜——你自己都已经这么不堪了,凭什么还来嫌弃我?
“你的那种表情,我见过的太多了。”
阿康说,“我是水管维修工,我虽然做得是脏活儿苦活儿,但我也跟你们这些穿得一本正经的白领一样,大家都是各凭本事挣钱。”
“但为什么,你们就是总觉得自己特别优越?”
“对我呼来喝去,趾高气昂的是常态,偶尔有那么几个能装一点儿的,说句‘您好’和‘谢谢’都一副开了恩似的表情。怎么,你们稍微礼貌一点儿我就得感恩戴德吗?”
“我尽力把自己整理的干净,但生活却没有因此发生太大的改善。人们对待我的态度依然像对待下水道的一只老鼠一样,生怕站得离我近一些都会得上传染病。”
“哪家哪户能离得开水管工?他们依赖我们,却又嫌恶。”
阿康说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低而快地短促地笑了一声,然后,他一双因苦涩而变得干涸的双目闪过了一丝兴味。
他低头看向周煜,“有一次我们在走廊里遇见,你记得吗?就在小雨死后不久的时候。”
周煜原本听着这个可怜的水管工喋喋不休地诉苦,心里丝毫没有起伏。
在他看来,这样不停地抱怨是懦夫的行为,对生活有任何不满,人都该自己争取,自己努力改变。他一路苦学,为了好的工作,为了丰厚的工资,更是为了更高的社会地位。
垃圾不会因为抖索的声音比较大就被搬上货架高价售卖,但只知道抖索确实正是垃圾的行为。
周煜没心情去同情阿康,他也根本没有反思自己的想法,他满脑子都在思考的是怎么样,才能哄骗他把自己拉上去。
“记得吗?”阿康笑着提示他,“那天,赵柯还在你身边呢?让我想想,他跟你说得什么来着?……哦,他问你,为什么要躲着他呢。”
周煜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他当然记得那一天!那天是赵柯第一次开口勒索的日子。
200万……
但是他?周煜皱着眉头向上看,在自己有关那天的记忆里疯狂搜索着阿康的脸。
他是记得那天好像在走廊里碰到了一个维修工,当时他还有点担心,怕赵柯那个傻B会说错话,但是那个维修工,就是他??
“不记得了?”头顶的人看起来好似很兴奋的样子,“我想也是,你们怎么会记得呢?维修工,快递员,外卖员,保安……这些人在你们的脑袋里应该都是没有脸的,对吧?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一个边缘化的影子,一套固定的工装下的假人。”
“你在监视我?”周煜锐利地反问,声音很危险。
“当时还没有,”阿康笑得嚣张,“不过之后就有了。”
这是什么意思?
***
现在的气氛很奇怪。
周煜错愕地微微张开嘴,顶上的阿康拉着他的手,笑嘻嘻地推心置腹。
忽略场景和姿势,他们俩就像是一对好朋友一样,阿康刚刚讲了一件什么新鲜事,周煜正对他的话表示吃惊。
但实际上,周煜心里的想法可跟听笑话差的太多了。
谁说我只要钱?——你为什么要杀了刘雨?——刘雪只是一个傀儡。——你在监视我?当时不是,后来就是了。
突然间,周煜的脑海里火花乍现,一条“噼啪”燃烧着的引线把陌生人刚刚不经意透露出的琐碎的信息串联在一起,然后,产生了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怀疑——
他今晚出现在天台可能并不是为了保障刘雪顺利拿钱,可能也并不是为了在借刀杀人后独吞所有的勒索款,可能,他原本的打算就是这样——
就是现在的这个局面,他在天台上,而他吊在半空。
这长长的一出戏,这掩盖在一层层铺垫和虚招之后的戏码,可能从一开始,唱的就是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不是勒索,他是复仇!
周煜的身体在凉凉的夜风中猛地一颤,眼神里第一次露出惊惧的颜色。
阿康看着他,不在意地又挑了挑唇角。
“还有一次,在你识破刘雪之后。”
“呵,我知道刘雪暴露是早晚的事,但我没想到你竟然那么快就发现了她。看来你的脑袋还有点儿用处,是吧?总之,在你发现刘雪之后,我还在T&I见过你一次。”
“我掐着刘雪发邮件给你的时间,但是拿不准……我也不确定真能遇见你,只是碰碰运气。”
“哈哈,我那天运气还不错,正好看到你摔了办公室的门心烦意乱又无处发泄的冲出来。啧啧,”阿康咋了下嘴,声音里颇有怀念,“你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你知道的,就是当时,哦还有现在。总之就是从被人勒索之后的你,和之前的你相比——你脸上那种意气风发的东西再也不存在了。呵呵,你狼狈、暴躁、满脸疲倦,整个人像被生活翻来覆去日了一千遍一样,看起来比我还不如。”
“我晚上授意刘雪不断逼迫你,白天欣赏你频临崩溃的样子,哈哈哈,”阿康低头,看着因为愤怒,而涨的满脸通红的周煜,“你知道那有多有趣吗?”
周煜的后槽牙被他咬得几乎发出了响声,他的手指紧紧扣在天台沿上,那力度好似能把水泥都捏碎。
他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戏弄,什么时候会搞得自己这么狼狈?
如果他现在手里有刀,周煜坚信自己会毫不犹豫的捅进这个人的身体,让痛苦和错愕撕碎他脸上恶心的自鸣得意。
他现在疯狂地想要伤害他,这个念头甚至强过他对脱离吊在空中的渴望!
周煜恶狠狠地瞪着阿康,突然他也笑了出来,“我他妈可不知道被日是什么感觉,我只知道日刘雨是什么感觉。”
他看着阿康的脸陡然变色,心里清楚自己戳中了他的痛点,于是更加邪恶地笑着挑衅,“你想知道吗?我告诉你啊?”
“其实不好,真的,说实话很差。”
他假模假样地摇了摇头,“她身材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好一点,胸大腰细,屁股也翘,我把她强按着跪在我面前,像垃圾袋边上偷食的母狗。”
阿康的眼睛涨红的快要滴出血来。
“但还是没意思,死板又僵硬。说实在的,哈哈哈,可能这也有关系吧?因为这个所以她什么时候死的我都没发现?”
“你他妈再说!!”阿康再也听不下去了,手抓着周煜不受控制地一顿猛晃,“你他妈再说!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扔下去!”
周煜的身体随着周煜的动作危险地在空中摇摆,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脸色惨白地闭了嘴,但心底依然忿忿不平,“你躲在刘雪后面有什么用?”
他不甘认输一般地强调,“我早知道刘雪背后一定有人。如果不是那个婊子刚才死拉着我不放,如果不是我选了今晚要对她动手,你现在根本不可能这样安稳的跟我说话!”
“我早知道你的存在,我早晚……早晚会抓住你的尾巴!”
“呵,”阿康冷笑一声,“可是你还是选择了今晚对刘雪下手,而你也确实没能轻易地制服她,像你制服小雨一样。”
“那都是巧合!你不过是运气好……”
“周煜,你看,你永远认识不到你的问题。”阿康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语气里沾上了周煜惯常有的那种令人厌烦的高高在上,“你太过自负,总是习惯性地轻视别人,还没有勇气接受失败。”
他轻轻叹了口气,假意道,“我原本没想彻底伤透你的心,但你既然要求,我就得把这整个故事,从头到尾的,按你不知道的顺序讲一讲。”
“你的人生大概是第一次受挫,是吧?哈哈,我得让你错的明白点儿啊。”
“你觉得你的生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偏的?”阿康问着,做出一副思考的表情,“对你来说应该是收到刘雪的勒索信开始吧?那我们就从那里开始好了。”
“是我先找上了刘雪,说服她跟我合作。然后我把完整的视频片段截成小段,经过刘雪发给你,这样既能防着刘雪,保证她对我的服从,也能不断地折磨你。”
“每一次都复习一段新的噩梦,直视自己最肮脏、最禽兽的那一面,看清自己罪孽的起源,这种感觉,是不是很崩溃?”
“你刚刚说你早就发现了我的存在,这其实没什么可炫耀的。”阿康摇了摇头,“从一开始我就没想真的能瞒过你,除了刘雪那个脑袋,谁能相信一个好多年没回来的人能自己掌握一段T&I女厕的偷拍视频呢?”
“你清楚她背后还有别人,你才会对她更不放心。你应该试探过刘雪很多次吧,想从她嘴里撬出点儿什么来,但全都失败了,是吧?”
“那是因为刘雪从始至终都不知道我的身份。我比你强的地方就是我看得到我自己的本事到哪里——只能到哪里。如果我直接隐瞒身份与你沟通,我很难可以瞒过你。但是经由刘雪就不一样了。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在她面前彻底遮盖自己,而她既然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什么都没法儿泄露给你。”
“包括今晚,你说我是运气,我不否认有运气的成分。”
“我猜到你今晚会对刘雪下手,你这样性格的人,怎么会放心自己有一个天大的把柄落在别人手里?”
“去赎?”阿康挑起眉毛,仿佛听到一个夸张的传闻,“你不会安心的,更别提你还发现刘雪背后还有同党。今晚你选的这个地方,用来逼问和杀人再合适不过。你原本想的是什么?是从刘雪嘴里问出我的身份之后就杀了她,然后再想办法解决我?”
阿康低低地嘲弄地笑着,“但我真的没想到你自负到这种程度,打算杀人却什么都不带。我以为你至少会拿一段绳子的。你难道不知道刘雪是打零工的人吗?”
“你到底想要什么!”周煜眉心“突突”地直跳,狂躁地大吼。
但阿康没理他,依然饶有兴致的继续说着。
“啊,对了,还有赵柯。赵柯前后勒索过你两次,对吧?”
周煜现在最不愿意的两件事,一件如果是从天台上掉下去,另一件,就是助长阿康的气焰。
但他真的是太吃惊了,因此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就诧异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阿康神秘地抿抿唇角,“因为,是我帮他的啊。”
“我说过,像我这样的人,我这样不起眼的人,经常会被你们忽视。”阿康咧着嘴笑着,“但是被忽视也有被忽视的好处啊。”
“偶然吹进耳朵的一段话,一个不经意地暗示,谁都不会注意是我说出来的。但是往往这种并非刻意的话才更有威力。所以赵柯才会第二次向你提出勒索,并引你动了杀机。“
“你……你胡说!赵柯是心梗猝死的!”
“你何必呢,”阿康颇为不赞同地撅了撅嘴巴,“你我心知肚明的事,你嘴硬着否认,还有什么用?”
……
“我说赵柯为什么突然要给他儿子办择校……”周煜喃喃,眼神游移不定,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原来是你让他这么做的!”
“我让的?”阿康反问,又摇头,“你又错了。我怎么让他去做什么?我可没有那么大的威力。我告诉过你,我只是在他的生活里添加了一些可以帮助他做出决定的小暗示而已。”
“那就是你知道了赵柯家孩子择校的事,然后你利用了这一点……”周煜干巴巴地说。
“没错!”阿康赞许地笑了笑,“所以择校的决定是赵柯自己做的,再去找你要钱的决定也是他自己做的。我可从来没有‘让’他做过什么。”
“呵呵,其实我觉得他应该还不如你呢,说不定我就算光天化日里站在他面前,他都不会记得见过我。”
“你是报复,就是报复!”周煜这下全都明白了,他也全都确定了,“你故意激化我和Charles之间的矛盾,你知道我……你知道我会……”
“但是那个决定,也是你自己做的,不是吗?”
阿康轻轻道。
周煜双眼黯淡,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凭空老了十岁,挫败感比杀人大祸更快地磨灭了这个骄傲的年轻男人的意志。
“还有什么……,你还做了什么?”
还做了什么?
阿康眼前闪回过一些场面——
他第一次给刘雪打电话的那天,他教给刘雪怎么对付绑架了她儿子的刘家耀的那天,还有傍晚,大树下独自抹泪的男孩……
“别的就跟你没什么关系了。”
周煜垂着头,似乎终于厌倦了一直仰视着他,阿康看不见他的表情。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报仇,就为了刘雨?”
当然是她。
阿康一瞬间恍惚,他没太见过她之后的样子,所以出现在他眼中的女孩,一直是高中模样。
一直是她。
阿康这片刻的走神,让他没有关注到周煜的变化。
然而底下的人却在问完那句话后猝然抬起头——
“接下来你要把我从这儿推下去了吧?我知道你在计划着什么。完美的复仇?我不会让你如意的!!”
周煜的嗓音嘶哑,充满了穷途末路和孤注一掷的感觉。阿康一惊,赶紧定神去看,可他还是晚了!
他只看到周煜脸上一抹病态的光彩浮现,然后下一瞬!周煜就抽离了阿康的手,然后整个人大张开四肢,向下坠落!
阿康手上带了一副薄薄的外科手套,手套表面光滑,方便了周煜的挣脱。阿康在他下坠到灯带边的时候看到他脸上炫耀着胜利的,志得意满的笑容。他似乎认定了他的主动自杀,对阿康来说,一定是一个不小的,而且永世无法挽回的损失。
周煜是个聪明的疯子,但是他太自我了,到死都是。
他自以为是的胜利其实阿康并不在意,是他退的还是他跳的,在阿康看来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心理上的弯弯绕绕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显得太弱了。
阿康望着底下,楼太高了,他其实看不见周煜,或是刘雪的身体。
他不在乎过程,他只要结果。
现在,他的结果要到了。
他不敢多耽搁,只停了一瞬,他就立刻动了起来。
阿康先走到他之前藏身的杂物堆,把他背上来的大包拿了出来。今晚一切才刚开始的时候,刘雪还短暂的问过他,怎么背了这么大一个包。不过当时,阿康没有全说实话。
他走回刘雪和周煜先后坠楼的地方,把大大的双肩包打开,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大摞白色的A4纸,纸张被风吹得页脚翻飞,有新印的油墨香气飘散出来。
阿康站在天台边,一阵大风平地卷起,把他黑色的外套向身后吹去,他的背影看上去萧索而寂寥,像武侠电影里的孤身侠客,也像犯罪电影里的怪异杀手。
阿康趁着这阵风,把手里的一摞只往下干脆的一散——百十张复印件“呼啦”一下子飘散开,在空气里水中浮萍一般,无根地四处飘摇、飞散。
阿康没有急着做下一件事,他就站在那里,看着那些纸张轻贱地肆意流落在这尘世里。
直到视野里的最后一片白色也消失在黑夜,阿康才转过身,把他背包里剩下的复印件都拿了出来,然后,他又从口袋里磨出那个刘雪捡起过的打火机。
火苗一闪,火舌温柔的卷上了纸张,白色一点点萎缩,变成橙红的光,又变成灰黑色的细碎余烬。
阿康看着那女孩的无数张脸逐渐全部消失在火焰里,然后他打开了周煜的行李箱,用一捆捆百元大钞,把自己的背包填满到极限。
十多分钟后,T&I的顶楼上火光四起。天台门再度被人轻巧地打开之后又关上——这个今晚格外热闹的地方,终于回归了往常的宁静。
只有一个行李箱被孤零零地大敞开留在地上,还有随着每一阵夜风被逐渐吹开的,焚烧后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