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维修工老李这天早上起的很晚。原因是前一天晚上他彻夜为一家工厂抢修电路，直到破晓时分，才疲惫不堪地回了家。
他起床到客厅里一看，妻子早去上班了，孩子也去上学，家里空荡荡的，只有他自己。他晃晃悠悠地走到厨房，伸手掀开了锅台上蒸锅的锅盖，里头有一大碗小米粥、一碟肉末炒咸菜和几片香肠。
不算多好的早餐，但老李已经心满意足了。毕竟妻子埋怨他，已经好长时间不跟他说话了，今天竟然给他留饭，这就是关系缓和的开端。
老李把粥碗和咸菜香肠端出来，碗一直闷在扣着盖的蒸锅里，现在触手还有些微温。老李低头“呼噜噜”地喝了一口粥，心里又忍不住唏嘘起来。
看着那么好的人，怎么就能一声不响地，卷着他的几万块钱就跑了？
当初借钱的时候一口一个李哥，一口一句保证的，男人说话落了地就得是颗钉，怎么他说话就是放屁？
也可能当初还跟妻子不停夸奖他的自己说话才是放屁吧。
老李忍不住又想叹气了，下意识摇摇头，劝自己别想了。阿康连出租屋的租都没退就跑了，中国这么大，一个真想跑的人他又去哪里找？
一大早就想起这种糟心事儿，老李觉得这一天都晦气。他闷闷不乐地收拾完，拎上包准备出门干活儿，然而防盗门一开，门口突然传来“哗啦哗啦”的塑料袋的声音。
老李低头一看，发现他们家门边上搁着一个大袋子，用菜市场那种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包了一层又一层的，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狐疑地探头左右望了望，好奇地蹲下身，把袋子一层层解开。
随着袋子打开，老李突然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那袋子里竟然是钱！
一塑料袋，整整齐齐的，足有五捆百元大钞的钱！
***
“今日上午十点，此前轰轰烈烈的T&I夜间坠楼案终于有了结果。警方通报称此次的双人坠楼为谋杀案件。死者之一的刘某，因对被害人周某由于私怨怀恨在心，而将其于夜间约上天台，趁其不备，推他坠楼，并在明白自己罪无可恕之后，也选择了立刻跳楼。
至于之前曾有爆料说案发天台曾奇怪出现的旅行箱，警方则表示他们已经有证据表明旅行箱内所装应为被害人周某的现金，而那些不翼而飞的钱则是被嫌疑人刘某焚毁。
据悉，现场的余烬里提取到了少量金属元素，也找到了仅有嫌疑人指纹的打火机。但至于嫌疑人为什么要烧掉大量现金，警方则表示拒绝透露更多的消息……”
南山墓园内，公墓管理员老秦一边用手机大声外放着新闻，一边用钳子弯腰捡起地上不知道是那个家属扔下的雪糕包装袋。
“哎呦来看你祖宗也不知道干净点儿？你吃雪糕给你祖宗吃皮儿，小心他今晚就托梦给你，骂你个不肖子孙……”
老秦抱怨着把垃圾钳进垃圾袋，一抬头，正巧看见一个年轻男人的背影。不年不节的日子里，墓园里一向没多少人的，可今天这个男的却一大早就抱着一大束花来了，往石碑前一坐就是三个多小时。
他看的那个墓老秦知道，是南山墓园的“墓王”，里头躺了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老秦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觉得这个伤心的男人，多半是那死了的小姑娘的对象。
“周煜，赵柯，你父母，你弟弟，还有你姐姐…… 小雨，我终于彻彻底底地替你报了仇了，我让每一个对不起你的人都付出了代价。可是为什么，我现在心里还是觉得不好受？”
南山墓园的“墓王”前面，阿康穿着一身运动服，头上戴了顶鸭舌帽，正低声问着。
“我猜你姐姐的事你多半要怨我。但是我总觉得，你落到如今这下场，跟她多少有些关系，对不对？”
“我还记得你从前跟我哭着提起你姐姐从家里跑了的事儿，当时明明说好你们两个一起走的，可是临到紧要关头，你姐姐又嫌带着你累赘。她偷着自己跑了，把你一个人扔下承受家里的怒火。”
“我一直控制不住地想，如果能有人帮你分担一些，你是不是多少也会快乐一点？而不是到死都憋屈在那个家里受折磨。”
对面的少女笑而不语，一直都是那副恬静温柔的样子。
“我想你也会觉得我说的不错，”阿康微微一笑，“我知道的，你虽然从来不说，但心里也是觉得委屈，也埋怨你姐姐的。”
“小雨，这个世界上最能理解我们的人，只有我们彼此的。”
——“其实，尽管警方宣布针对这起案件的调查已经全部结束。但这场闹得满城风云的谋杀案依然疑点重重。此前，警方在对周某家进行搜查时，从冰箱里发现了被肢解的他妻子的尸体，而凶手已经被确认就是周某。而银行流水的调取结果还表明，在此前的一个多月里，周某曾不断地调动他名下的大笔资金。还有为什么，他会在深夜拿着一整个旅行箱的现金到顶楼赴约……”
“啧，现在的人啊。”
老秦唏嘘着，拎着他的钳子和垃圾袋往“墓王”那边走。
那个男人还是那副姿势坐在地上，背影有些佝偻，看起来悲伤又可怜。
老李看看他，又想起刚刚新闻里，报道着死了好几个人的奇怪案件，心里也觉得酸楚，“人活这一辈子，能来到这世界就是缘分。谁死了都得有人为你掉眼泪，这杀来杀去又是自杀的。害，真不值。”
老秦越走越近，想过去拍拍那个一个人枯坐了好久的小伙子，给他说句安慰的话，却不想就在这时，那人却突然站了起来。
“既然之前那么长的时间我都没见到你，那就让我一直不能发现你，直到最后也不知道是你多好。”
……
“算了，尽管难受，但再来一次，我也还想能看到那天晚上的一切。不然，你就真的太可怜了。”
……
“走了，有机会再来看你。不过也有可能再也不来了。”
……
“再见，刘雨。”
说完，他突然转过身，把不远处的老秦吓了一跳。两个人正对上目光，老秦看到那男人胸口别了一个很幼稚的小熊胸章。
“那个……我捡垃圾。”
老秦有点不好意思，怕他以为他是故意偷听，赶紧拿起钳子，假装夹地上的落叶。不过好在那男人没多停留，他带着一顶帽子，帽檐压得低低的，冲老秦含糊地一点头，立刻快步往外走去。
老秦没敢抬头，硬是又捡了十分钟的落叶才重新直起腰。
墓园里空空荡荡，又成了老秦和无数坟墓的天下。
他走到“墓王”那，发现前面摆了好大一捧花，阳光一照，里头有什么东西反了光，正刺得他眼睛一痛。
“什么东西……”
老秦扔下钳子和垃圾袋走了过去，然后在花朵中间拿出一个小巧的银灰色物品。
“这是什么？”上了年纪的老秦有点儿费劲儿地眯着眼睛辨认，又把那个东西上的小帽子拔了下来仔细查看。
“这是那个……叫什么来着？啊……U盘？”
他好容易才想起来这东西，然后稍微犹豫了一下，就把它放进了口袋。
“谁能给死人用U盘呢？”老秦自己安慰自己，“一定是不要了的。正好，我拿着，等过年孙子来了，问他用不用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