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里，刘雪把那杯冷掉的咖啡喝光。确实，她不得不承认周煜的话没有错，在失去了温度之后，这杯什么糖拿铁的风味大打折扣。她惋惜地咂咂嘴，把周煜的门禁卡装进手包，然后把还显示再通话中的手机关掉扬声器，放到了耳边。
“喂？”
刘雪说着话，没有注意到，在她转身抬头的那一刹那，窗外不远处，可颂面包房的外面，一个男人的背影正匆匆离去。
事情进行的顺利，周煜的心情也很不错。本来他都已经转身离开了，却突然想起从前董思欣很喜欢T&I楼下那家可颂店的味道。于是他又站在街角隐蔽处等了十多分钟，确定不会撞见刘雪，才重新走了出来，进了那家可颂坊。
原味，金沙，黑松露巧克力，宇治抹茶，海盐牛油果，玫瑰乳酪…… 周煜从店里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的大号精致包装盒里面，各种口味足足装了十二只可颂。烘烤的酥脆的小面包在分格的打包盒内随着周煜向前迈动的步伐不断发出可喜的簌簌声，让人听着就觉得快乐。
周煜把面包盒小心地放在副驾驶位上，一路车速平稳，轻缓点刹。他兴冲冲地拎着面包盒子进了门，一开门，看到董思欣的拖鞋不在玄关，于是他朗声朝屋里喊道——“思欣，我给你带了可颂！”
他话音刚落，就见董思欣左手拿着一摞文件从书房走了出来，右手拿着手机举在耳边。
“是的，我收到了……嗯，我看一下，有什么问题我再联系您。”
周煜满头雾水，换了拖鞋，拎着盒子放到沙发边的小桌上，而后自己在沙发上坐下。董思欣也跟着坐到了沙发的另一边。
“我丈夫刚好也回来了，是的，是，他今天回来的比较早。正好，我们两个可以一起看一下。嗯，我之后再联系您。”
说完，董思欣挂断了电话。
周煜觉得她的通话内容很奇怪，但他习惯性，并不自己开口问，而是等着别人主动告诉他。
董思欣对他再了解不过，果不其然，电话刚一挂断，董思欣就把她手里那一厚摞不知道是什么的文件放在了茶几上，字朝向周煜方便看的那边。
周煜身体没动，目光只那么一瞥，一股火儿就瞬间顶上了他头顶。
文件最上面加粗的大号字体印着【离婚协议】。
“你翻开看看吧，”董思欣说，“这是我今天刚请律师起草的。是我之前考虑不周，我不应该那么莽撞地就直接跟你说离婚。他……我想过了，你没有错，毕竟我在家里呆了这么多年一分钱不赚，你会有财产方面的顾虑是当然的。”
周煜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份协议我写得很清楚了，我们结婚期间的一切财产全都归你，我一分不要。而这房子……这房子现在挂的我们两个的名字，因为当年买的时候我父母也出了五十万首付的。当然是没有你家出的多了，但是毕竟也是我爸妈这辈子的辛苦钱。房子这些年涨了不少，不过不好算，就也不算了。房子我去办除名，你能不能……给我五十万？”
周煜看着她，觉得人生里从没有一刻觉得她离自己那么远，连她之前吵闹着离婚的时候也没有她现在平心静气地说话时这么远。
他们是校园情侣，同一届不同学院的。大一那年，周煜代表商学院跟建筑学院打新生篮球赛。他是那年的理科省状元，人又长得高高帅帅的，和刻板印象里的高考状元不大一样，所以一进校就是风云人物。平时走在学校里，就有不少小姑娘明着暗着地瞧他，打篮球赛的应援阵仗更是活生生要赶上半个小明星。
但是周煜却一眼就看到了董思欣。
她也是新生，而且是在建筑学院那种一板砖拍中十个人，其中九个抠脚大汉，剩下一个是女装大佬的学院里的真·女孩子新生。
那天比赛，商学院靠着天赋的性别优势和周煜吸引到的其他学院的女生，在场下应援的领域里所向披靡。而建筑学院却一共只有那么五六个女生勉强充作啦啦队，没喊过几轮就在铺天盖地的“商院出征，谁与争锋”里狼狈败下阵来。
只有董思欣，那么一个苍白又文弱的小姑娘，顶着九月的艳阳，一直在坚持喊着“建筑加油”。
周煜在场上奔跑的间歇里偏头看她，都怕她会随时体力不支晕倒过去。但又觉得，她小小的身体里蕴藏的那种偏执的倔劲儿和那对灿若星辰的眼眸实在是可爱。
那种倔劲儿啊……
周煜看着对面董思欣说完话就紧绷着双唇，一副不容反驳的样子，想要深深地叹息。
他又爱又恨的她的永不服输的倔劲……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要投降了。
这大半年来，从年初她第一次提出离婚开始，他们两个就一直在互相折磨，彼此消耗。甚至在多重压力的逼迫之下，周煜还犯下了无可饶恕的弥天大错。周煜是个精明人，这段婚姻现在在他看来确实已经丝毫没有值得再苦苦维系下去的地方，这桩买卖他注定亏的血本无归，越早放手，沉没成本才能越早停止累加。
可是世界上，哪是所有事情都能简单地用得失去衡量呢？
大多数一眼就能看到不幸终点的盲目坚持，背后都是【不甘心】这三个字作祟罢了。
于是周煜还是没能把那个“好”说出口，他往前倾身，伸手去拿桌上那份离婚协议。厚厚的一摞文件拿在手里还有余温，估计也就是他进屋的时候，董思欣刚从书房打印出来的。
这份协议颇有些分量，周煜心里清楚，或许他手里这版是今天刚改好的，但这版也不绝不会就是初版。董思欣也不知道准备这份协议多久了。
他在心底微微叹息，然后文件经过桌面时，他用纸边轻轻磕了一下桌上的面包盒子。
“你也把这个打开看看吧，除了你讨厌的草莓，今天他家店里所有的口味我都买了一只，你以前不是很喜欢这家可颂吗？”
【离婚协议】这四个字衬着可颂精美甜蜜的包装盒有种强烈的讽刺意味，董思欣白皙的脸颊泛红，闷声应了一句，然后略显迟疑地把盒子拿了过来，放到了自己膝头。
盒子一开，里面十二只分为两排码的整整齐齐，酥皮和夹馅都完好无损，一看就知道，买的人是十足用心去保护了它的。
董思欣心里五味杂陈，先拿了一只粉白方奶酪夹馅，表面还洒了糖霜和干玫瑰花碎的出来，一咬下去，满口酥香。
周煜的眼睛从离婚协议书的上方瞟过去看她，淡淡道，“我还以为你会先吃巧克力的，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吃巧克力的吗？”
董思欣抽了张面巾纸，秀气地擦掉了唇边的酥皮屑，“以前年轻，小孩子口味。现在也挺喜欢巧克力的，就是有点怕甜。”
周煜没再说话，继续看着协议。他的阅读速度很快，手中纸张翻动的“哗哗”声不断。而董思欣吃了一只玫瑰乳酪之后就没再吃了，她把盒子扣好又放回了茶几上。她最近吃不下太香和腻的东西，刚才那只可颂的牛油香气现在就已经让她觉得不舒服了。
董思欣想起身去倒水喝，又不放心离开。虽然她在这儿坐着也不会对周煜的据欸的那个产生什么影响，但董思欣最终也没有去倒水，而是始终坐在沙发上，紧张地观察着坐在另一边查看离婚协议的周煜的表情。
董思欣确实没少在这份离婚协议上下功夫，周煜快速翻看了一下，觉得这份协议如果不是今天她亲手拿给他的，他都会怀疑是不是自己什么时候出去请了律师结果给忘记了。无他，只是这份离婚协议简直对周煜太友好了，友好的就像是他的律师写出来的，友好的就像是有人生怕他不同意一样。
周煜把协议书合上，一只手无力地向下垂放在他的大腿上，一只手往上，用手背盖住了眼睛，“好。”
他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嘶哑，“我同意了，离婚。”
“什么？”董思欣惊喜道，“真的吗？周煜！谢谢你！”
周煜把盖着眼睛的手放下，偏头看她兴高采烈的样子，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能带给她快乐的方式，竟然只有他的离开了呢？
“嗯，真的。”
董思欣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在原地绕着转了两圈，“太好了，那太好了！我可以现在就收拾东西……啊，不对得先去民政局。”
她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又转身充满希翼地看向周煜，“你明天有时间吗？可以给我半天吗？我们找律师公证把协议签了，然后去民政局。”
“不……不用半天，我一会儿可以提前把事情和材料都准备好，大概三个小时，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就可以了，你来签字就行，好吗？”
周煜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询问和眼神中的渴望，抱歉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思欣，但是明天真的不行，明天我有很要紧的事。”
董思欣的目光暗淡了一些，但又立刻询问道，“那后天呢？或者大后天？都还在工作日里，这两天可以吗？”
周煜又抱歉道，“我不太确定，或许可以，也或许，你还得多等我一段时间。”
董思欣的情绪现在此刻已经彻底冷了下来，她面无表情地说：“还得多等你一段时间……呵，那你的一段时间又是多久，一个星期，还是一个月？”
周煜想了想，“我不太确定，可能是，不过，也可能很快。”
董思欣冷哼一声，“算了吧周煜，别再拿你商场上的缓兵之计来对付我，这一年来我已经受够你了！”
“我不是……”
“我很忙，我很累，我没时间…… 周煜，你怎么就是有本事把你的消极和逃避变成是我的无理取闹和不懂事？？”
“我们两个走到今天，你觉得都是我的问题吗？你觉得你，大名鼎鼎，事业有成的周总就是完人一个吗？”
董思欣站在沙发的一尾，冲着对面的周煜大喊大叫着。她气坏了，她现在算是彻底看透周煜了，什么同意离婚，什么没时间去民政局，都不过是他的又一种缓兵计！他在期待什么，期待这样永无止境地一直拖下去，她就会放弃离婚吗？
不可能！
“我要走……不行，我今天就得走，我要离开这间屋子。”
董思欣愤怒到了极点，她怒视着周煜，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已经多一分钟都呆不下去。她嘀咕着，然后突然转身往她最近住的客房里冲。
“走？你要走去哪儿？”周煜一听也急了，他从沙发上一下子跳起来，三两步冲到董思欣身边，在客厅的边缘拦住了她。
“你要去哪儿？”周煜紧紧拉着董思欣的胳膊，向下看着她的脸。她苍白的皮肤泛红，双眼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似乎想要把周煜也焚烧殆尽。
“你父母都不在本市，现在已经晚上了，你离开家要去哪儿？”
“不用你管！”董思欣像一只愤怒的小狮子，一把甩开了周煜的牵制。
“我有地方去！我就是要走，现在就得走！我，一——分——钟，一——秒——钟，在你身边都呆不下去了！”董思欣死死盯着周煜，残忍地一字一顿道。
周煜的双眸之后，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董思欣却只觉得痛快。她嘴角一挑，转过身继续往客卧走。
然而这一次她也没走动，周煜又把她的胳膊给拉住了。
董思欣恼怒地回身，而周煜的语气已经比刚才平静了一些，他的心里也很生气，但是董思欣现在根本不理智，他不想再刺激他。
于是周煜尽可能平静地说，“思欣，别闹脾气，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现在天已经黑了，你自己——”
“够了！”董思欣捂着耳朵尖叫了一声，“周煜我求求你了，你能不能闭嘴，我是一个成年人了，你可不可以别总用跟孩子讲话的语气跟我说话？这世界上只有你最聪明，只有你总是那么理智吗？我大学跟你念的同一所名牌大学，我们建筑和你们商科一样是王牌专业！我也是本硕六年奖学金拿下来的！如果当初不是你非要劝我做全职太太，我现在会跟我的同学们一样做个高工，靠自己也可以年入几十万！！”
周煜被她吼得发愣，怔在原地，没有再伸手去拉她。
不过董思欣也没想再走了，她刚才叫喊的声音太大，说话的速度太快，现在正有些缺氧地按着自己的胸口急促地喘息着。然后她突然又咳嗽起来，进而又干呕了两声。
董思欣下意识地一下子捂住嘴巴，周煜吓了一跳，转身就要往厨房去，“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倒杯水。”
董思欣却拉住了他，没让他走，周煜回身看她，她仰着脸，眼眶因为咳嗽和干呕而泛红湿润，看起来楚楚可怜，像一只柔弱的小兔子。
“我不喝水，”她说，“周煜，你要是真心疼我，就别再折腾我了，算我求你，我们离婚吧。”
周煜的心一阵酸痛，他缓缓道，“思欣，之前我或许是有意拖着你，盼望我还能让你回心转意，但这次真的不是了。”
他酸楚地笑了一笑，“这次我确实是放弃了，只不过我最近确实有走不开的事，你再等一等我，我忙完了……就去跟你办离婚手续。”
“可是怎么办啊！”董思欣的眼眶里猛地蓄满了晶莹的泪水。
“什么？”
她收回拉着周煜的手，捂着脸哭了起来，“我真的等不了了啊，我……我怀孕了！”
“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真的真的，只是一瞬间，大概比一秒钟还短的瞬间里，周煜心里升腾起了一个非常不切实际的想法。
或许……
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然而很快，那个还没来得及成形的想法就被周煜自己给抹杀了。毕竟他们已经有大概一年没有同房了。
然后再下一秒，他还来不及笑自己发了疯，董思欣哽咽的一句话，直接彻底地把周煜打入了地狱。
“对不起……对、对不起周煜，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有了。我应该……呜呜，我应该去把他打掉的，但我实在是，”董思欣哭得狼狈，双眼通红地看了一眼周煜，“我实在是不忍心啊呜呜呜！”
直到这一刻，周煜平时敏锐迅捷的大脑才真正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的妻子怀孕了。
他的妻子，竟然怀孕了？？
“对不起……对、对不起周煜，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有了。我应该……呜呜，我应该去把他打掉的，但我实在是，”董思欣哭得狼狈，双眼通红地看了一眼周煜，“我实在是不忍心啊呜呜呜！”
周煜面若寒霜，死板的表情之下，看不出是麻木还是盛怒来临的前兆。
“几个月了？”他冷声问。
“三个月……”董思欣嗫嚅道。
“三个月……三个月……”周煜在唇齿间把这几个字翻来覆去的碾轧咀嚼，似乎这样，就能帮他理清思路，认清现状，“三个月，董思欣，你真是厉害，你竟然告诉我你TM怀孕三个月了？”
周煜说着陡然扬高声调，“你要干什么？你要打我的脸是不是？？你故意的……你TM就是故意羞辱我的是不是？？你明知道的！！”
——董思欣明知道周煜这辈子都不能让哪个女人给他怀上孩子的。
在他俩刚结婚的那几年里，他们谁也没有想要孩子，并且也一直在避孕。因为那时候两个人年纪都不大，而且周煜的事业也正值迅猛的上升期。
直到前两年，周煜的工作逐渐步入正轨，董思欣也开始憧憬着走进一个新的身份，于是他们停止避孕。本来以为都正当年的两个人，董思欣有孕一定会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是眼看着大半年过去，她的小腹却始终平坦如少女。
于是董思欣开始发疯一样地研究食疗给两人补身体，定期锻炼，计算排卵期。可前前后后又是折腾了几个月，孩子依然没有动静。直到最后，两个人都筋疲力尽，原本的乐事也变得让人压力重重。
长时间没能顺利怀孕的挫败感显然给女性的伤害和负担更大，终于，在又一次失败的验孕之后，董思欣受不了了，她崩溃地提出要去医院。周煜看着哭泣的妻子心疼的厉害，就答应了她，两个人一起去做了全套检查。
周煜高大健壮，董思欣瘦小苍白，虽然他俩都没有明说过，但其实两个人心里都觉得有问题的一定是董思欣。现在女性因为什么宫寒难以受孕的不是很多吗？董思欣看上去那么柔弱，一定是她的身体不行。
私下里，周煜都已经在暗自留心收养条件了。
然而检查结果出来，他们二人却都很意外，董思欣身体健康，而周煜……
周煜是无精症，并且就他的身体情况而言，几乎没有治愈的希望，连取精做试管的成功率都很渺茫。
周煜当时就慌了，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医生的诊断错了。然而在董思欣陪着他又跑遍了权威医院，并拿到了五六张相差不大的诊断单子之后，周煜还是只能面对现实。
他的智商很高，身材挺拔，工作能力更不必多说，甚至他连家庭和外貌在同龄人之间都是上游，可他却永远也不能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把这些他引以为傲的基因和条件传递下去了。
周煜当然不是“男人不能无后”的那种老古董，但他心里还是觉得难以接受，很是颓丧了一段时间。
后来，帮他走出来的还是董思欣。她说没关系的，如果检查结果出来，是她的身体有问题，那他会觉得嫌弃她吗？
周煜说当然不会，然后董思欣就笑了笑，凑过去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她说：“所以我也是啊，孩子有没有我都觉得无所谓，反正你会一辈子都陪着我的，不是吗？”
周煜还愿意陪她一辈子，可董思欣却已经转身了。
“你当时是怎么说的？嗯？”周煜目眦欲裂，紧盯着董思欣的小腹。那里现在还平坦如初，可就在那丝毫没有显露出曲线的假象里面，有一个令他作呕的，罪孽的杂种在里面孕育着。
一分一秒，它无时无刻不在阴险地缓慢生长！
“你说你没关系，对不对？”周煜压低身体，脸几乎贴到了董思欣的眼前，“你说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你不在乎，可你现在呢？！！”
他状若癫狂，吐沫星子喷了董思欣一脸，她半闭着眼哆嗦着不敢看他。
“你现在呢？你怀了别人的野种，你就是为了这个非要离婚对不对？我说的呢，我哪里对你不好了？你撞了邪一样非要离婚！”
周煜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着董思欣的肚子，那手指隔着空气指指点点，虽然没有真的戳中董思欣，但晃动的幅度也大的吓人，仿佛下一秒，周煜就要用他的手指，在董思欣的肚子上戳出个窟窿来一样。
董思欣怕极了，又不敢躲，只能用手捂在自己的肚皮上。
“你挡什么！”
董思欣捂肚子的举动还是激怒了周煜，他大掌一挥，“啪”地一声把她压在小腹上的手打开。
董思欣呜呜地啜泣着，小步不断向后退，可周煜步步紧追！
“你怕我伤害他是吗？你就这么宝贝这个杂种？孩子有什么好的？我告诉你！孩子就TM是讨债精！是吸血鬼！我这样不用生的不知道有多好，你还去外面偷人要孩子？？”
“孩子孩子孩子！！！”周煜大吼着，双手空茫地摊开，眼睛四处乱转着，不知道在搜寻些什么。
“我帮你……”他疯了一般地低语着，“今天我就帮你把这个杂种拿出来！”
***
“不要！”
董思欣吓坏了，周煜双目赤红，不断自言自语的神经样子哪里还像一个正常人？她思绪一转，突然就又会想起那天深夜，周煜失了智，企图婚内强暴她的样子，他现在的状态就跟那晚一模一样！
她的脑海里朦胧地滑过一个想法，或许，周煜现在的精神状态根本就已经不是正常人了。可是，他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又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了呢。
董思欣没有时间思考太多，因为看着周煜满脸疯狂的愤怒和怪异的亢奋，这一刻，她觉得周煜是真的会伤害她的孩子！
大概是出于准妈妈的勇气和拳拳爱子之心，从刚才起就被吓得不敢动弹的董思欣想到这里突然一个激灵，转身又想往客卧跑。
只要进了客卧就可以了，客卧的房门有锁，她的笔记本也在里面。只要进去了，她就可以把门反锁上，然后找人来救她！
董思欣的心跳剧烈到她都担心自己下一秒就会因为心率过快而猝死，她冥冥中有一种预感，今天自己可能不会再像那天晚上那么好运！
果不其然，她才刚刚转过身，狂怒的周煜就从后面一把抓住了她甩起来的长发。
周煜像是拽着什么绳子一样，揪紧了他掌心董思欣的那缕头发，然后挽在手里拧了迅速地一圈儿。董思欣吃痛，惊呼着下意识把双手按向脑后，脚下不稳地快速后退着。
周煜没有给她站稳和反应过来的机会，他依旧扯着董思欣的头发，把那一大把发丝当作施力点，然后把踉跄着被迫跟随他动作移动的董思欣狠狠往墙边甩了过去！
他的力度大到董思欣的头皮一阵火辣辣撕扯着的疼痛，她定期养护的棕咖色柔软发丝间，一阵阵的热流随即涌了出来，顺着她后脑蜿蜒向下。
然而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这道伤口，更大面积，更全范围的疼痛，就立刻深浅不一地紧跟着落了下来！
客厅的墙边，有一个天花板高的展示柜，里面放满了他们从前去世界各地旅游淘回来的纪念品。董思欣整个人正撞在那上面，高大的实木柜子危险地晃了两晃之后勉强站住了脚，但那一柜子的展示品却全都劈里啪啦地落了下来，砸在底下的董思欣身上。
董思欣捂着后脑，还没来得及直起腰，就被那急雨一般落下来的东西砸得发懵，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疼痛，一只花瓶就正正砸在她单薄的背脊上。董思欣闷哼一声，朝前一扑，摔倒在地。
她浑身上下都在疼，小腹更是一阵阵不祥地向下发坠。但是董思欣眼下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周煜真的已经疯了！
她仓皇地翻身爬着，想要赶紧让自己站起来。可是她却惊恐地察觉到，自己刚刚摔倒时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扭了脚。当时疼痛并没有被分辨出来，现在想站起来了，董思欣才发现，自己的脚踝已经吃不住一点重量了。
耽搁了不过这么几秒钟，魔鬼已经又近在眼前！
董思欣彻底放弃站起来了，她蜷缩着身体，倔强地努力往客卧爬过去。可是还没爬出几步，她身上突然又是猛地一沉，侧腰被外力压迫着往下塌。董思欣回头一看，周煜的一只脚正踩在她身上，脚尖向另一边使力——周煜想用脚把她翻得仰面躺过去！
董思欣哪里会放弃？她狠狠咬牙，此刻竟也觉得没有那么怕了。恨意像烈火一般熊熊燃烧着，仿佛要化作口中吐焰的猛兽，把她和他一起撕碎。
然后这个体重还不到九十斤的瘦小女人，满身是伤地，倔强地继续努力往前爬！
一步……
两步！！
腰上的力道越来越大，董思欣细白的胳膊在地板上擦破了皮，磨出一道道血痕，但是，她还是没有放弃，始终坚持着，一点一点，努力地朝客卧的方向挪动身体。
“啧，真是没完没了。”
周煜终于没有了耐心，收回踩着董思欣后腰的脚，往她小腹上狠狠踹了过去。
“啊——！”
董思欣的身体一下子软倒，她像只煮熟的虾一样弓着背，双手捂着自己的肚子。
“周煜你混蛋！不许你碰我的孩子！”
董思欣又惊又痛，大声哭叫着。
“孩子？”周煜冷哼一声，“你怎么会有孩子？”
董思欣一愣，躺在地板上向上看着他。周煜在她身边蹲了下来，一手抚上了董思欣泪流满面的脸，语气有种病态的轻柔，“别担心，我会帮你解决掉这个麻烦的。很快，你还会是从前的那个你。孩子这种累赘，我和你，我们谁都不要有，对不对？”
董思欣不寒而栗，一时间竟然就愣在了原地。她看着周煜笑得古怪，看着他的手沿着她的脸颊滑了下去，然后伸手一抄，从地上那些落得乱七八糟，铺散开来的旅行纪念品里拿起了什么……
！
董思欣的瞳孔猛地扩大，身体开始打摆子一样地疯狂颤抖着，她想躲，想往后退，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周煜已经把自己的一条腿横压在了她的双腿上！
被一个高大的成年男人身体大概一半以上的重量压住，董思欣再也无法闪躲！
周煜看见惊恐像晚间树梢斜落的影一般逐渐覆盖住董思欣的整张脸，他几乎能感觉到，她全身都在因为恐惧而收紧。然后他的手臂逐渐拉开，一道雪亮的光出现在他的右掌……
“别……”董思欣吓得几乎说不出话，双眼开始无意识地流泪，“别，周煜，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这样……”
那是一把藏刀。
研究生毕业那年，周煜和董思欣的毕业旅行去了西藏。这把藏刀，就是他们当时拿回来的。不过这把刀，可跟普通的，旅行纪念品商店里的商品观赏刀不一样。这是一把上好的，请托朋友私下偷偷帮忙开了刃的真刀。
此时，这把锐利的藏刀就握在周煜的手里，他手腕一转，弯出了一道危险的弧线的刀尖就正对着董思欣。
“对不起，对不起周煜，我错了，我后悔了！你原谅我，你原谅我吧！”
周煜的瞳孔颜色深黑的吓人，像是两口枯井深不见底，董思欣拼命地哭求着，希望上天保佑，能让她唤回周煜哪怕一丝的理智。
周煜右手拿刀，左手和大腿一起，死死地把董思欣压在了地上。他身体下压，寒光凛凛的刀锋逼近了董思欣，她吓得几乎无法呼吸了，嘴里快速地哀求着，她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上升着远离她的身体，不然她怎么会动弹不得，也不知道自己此时都在说些什么呢？
“对不起，对不起周煜，我错了，是我……是我做错了！你原谅我吧，我不离婚了，我们不离婚了好不好？？”
周煜的目光一松，满身的戾气似乎随着“不离婚”这三个字散了几分。
董思欣没发觉，她此刻正在拼了命地道歉，想挽回这可怕的一切。
“真的真的对不起呜呜呜，我们不离婚了好不好周煜？”她看着眼前的刀，在这生死一线里，满肚子的搜刮着可能能让周煜高兴的话。
“明天，明天我就去把这个孩子打掉！我明天就去医院！”董思欣在巨大的恐惧和满身的疼痛中终于彻底崩溃地嚎啕大哭起来，“周煜，你能不能把刀放下？我真的很害怕呜呜呜。我是不该出轨，但是你最在意的那件事，我谁都没有说！真的，你放了我吧，我没跟任何一个人说过你是无精症的事啊！”
周煜原本缓和的表情，在“无精症”从董思欣嘴里说出来的那一刻突然再度变得疯狂，甚至，还要比之前更可怖。
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就像是一条大象的腿，重重地踩在他脆弱的神经上，让他瞬间失去了属于人类的最后一丝神智。
周煜手中的藏刀高高扬起，然后！猛地朝董思欣的小腹捅了进去！
“扑哧——”
刀体入肉的声音并不大，但是董思欣还是感觉自己在周煜一句句浑不似人声地叫喊唾骂里，听到了自己的皮肉被刀锋左右刨开的声音。
“你放屁！！你他妈放屁！臭婊子，你——你污蔑我！我才没有病！我绝没有病！”
周煜骂着，手里的刀砍瓜切菜一般一下又一下，接连扎进董思欣的身体里。温热鲜红的血液像小喷泉一样喷涌出来，劈头盖脸地呲了周煜满身。
但他却浑然没有察觉，董思欣娇小的身体在他的刀下抽搐着，幅度逐渐变小，最后只有微微的悸动。
周煜的上半身随着他抽刀再捅入的动作晃动着，他的额发混着他的汗和她的血，泥泞地黏在他脑门。
他一贯引以为傲的克制，自律，理解，以及与他的精英风范所有关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跟着董思欣流走的生命一起消逝。
最后，周煜终于在董思欣喉头发出的“咯咯”声里回过神来，而他的妻子，已经满身都是被藏刀捅出的血窟窿，每一个小洞都像是一汪小小的泉眼一样，汩汩往外冒着血。
“思欣……思欣……”
愤怒是蛊人心智的魔鬼，每一次都在大错酿成之后才悄然退场。理智重新回笼，周煜一把扔开还在顺着刀尖往下滴血的刀，颤抖着双手，去堵董思欣的伤口。
“思欣，思欣！”周煜痛哭着，发现他的两只手根本堵不住董思欣满身的伤口。
“思欣！”他凄厉地喊着，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呜呜呜，思欣，我对不起你！”
董思欣已经说不出话了，她漂亮的大眼睛里面，华彩在悄然向后退去。她的痛苦，她的恨意，所有的情绪都在飞速地朝里缩，最后只留下哀求。
“咯……咯……咳”
她的喉头滚动着，吐出声调奇怪的音节。她的手胡乱滑动着，终于抓住了周煜的手腕。
“周……咳咳，救…………”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双眼注视着周煜，她想求她救救她，她的手抓在他手腕上，力气竟然惊人的大。她把她人生最后所有的能量都系在了他，这个杀了她的凶手身上。
然后生命的火焰熄灭，他的影像永远封存在她眼底。
周煜看着她悸动的身体突然一顿，然后，她吐出了长而匀的一口气——
董思欣死了。
周煜一愣，紧接着就俯下身，像他曾经无数次做的那样，他紧紧地抱住了她，把自己的脸埋在她颈窝。
大概几分钟后，一直闷声哭着的男人又重新坐了起来。满地血泊之中，周煜的表情冷淡又平静，就像这一地板的温热液体不过是他不小心打翻的一杯咖啡。然后，他再次抓起那把藏刀，刀尖笔直地朝下，沿着董思欣小腹上的一道伤口，扎进去，用力，上下划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