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背台吉将内功传给那岚岳以后,身体变得极为衰弱,但他说什么也不肯随二人离开不儿罕山。
“前辈……”那岚岳面上一赧,双膝跪地连磕了三个响头,“师父——”
蓝袍人大笑着将那岚岳扶起:“好徒儿!”
“师父,还有一事……墨幻为挑起胡汉争端,意图刺杀土默特部安乐王把汉那吉,徒儿也曾……”
铁背台吉混浊的眼中渐渐泛红,但他铮铮汉子,终究没有落泪,一挥示意那岚岳不必再说:“吾离开时,孩儿只有七八岁光景,如今他已是土默特部的安乐王了。”
“师父,那岚家曾受您大恩,我更承您修炼了七十余年的功力,如此大恩那岚岳无以为报,我那岚家举全族之力必护安乐王周全!”
“好孩子、好孩子……”
两人于是相携离开山谷,此时心境又于来时大不相同,那岚岳紧紧握着容婳的说。
“老前辈一个人留在山谷中当真没事吗?他现在内功尽失……”
那岚岳轻吻容婳额头:“所以我们要尽快找到安乐王,把他带到圣山,让师父能够见他一面。”
容婳用力的点了点头,两人不到半日便回到那岚家。
“族长回来了!族长回来了!”那岚部族人纷纷前来迎接,那岚岳带容婳到主帐安置。
容婳回到那岚部, 突然就有了回家的感觉, 朝毯子上一躺。
那岚岳也十分疲惫,在一旁坐下, 这一路上经历了太多的事。
侍者端来食物与饮水。
容婳抱着毯子,打了个滚,把自己卷进毯子里, 看着那岚岳, 笑道:“啊——终于回家了!”
那岚岳一笑,自己斟了两杯奶茶, 正要过去看容婳,容婳却已累得不行, 先自睡着了。
大风雪和燃灯节一起结束,雪原上一片风暖日丽,犹如重获新生。
容婳醒来只觉得整个人都要散架了,昼夜不停在塞北忙了近两个月,几乎每天都生死之间游荡,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哇 !”容婳走下山坡,只见银白色粉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岚部的族人举着各色的旗帜,搭着形状各异的爬犁在山坡上滑雪。
“婳儿,滑雪去吗?”
容婳刚要奔过去,就听见有人说:“大哥哥!”
容婳顿时火冒三丈。
那岚岳沉默不语,片刻后说:“净瑶,你既然来了,我也有话想对你说。婳儿,你在这等我。”
“净瑶,”容婳却不理会那岚岳,说,“净瑶,上次约战未成,不如我们今天来比划一下?”
净瑶一怔,没想到容婳居然率先朝自己挑战,笑了起来,说:“比什么?”
容婳说:“骑射,一人三箭。”
“好!”
那岚岳同时说:“净瑶!”
容婳与净瑶却同时看了眼那岚岳,各自带着笑容。
“彩头是什么,我想大家都心照不宣了吧!”
容婳朝那岚岳笑道,心里紧张得要死,面上却装作无所谓,誓要在气势上先声夺人一把。
净瑶翻身上马,凝视容婳,说道:“不错,我让你一箭,只用两箭。”
容婳说:“不用让!各三箭,射空为止!”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容婳,别怪我欺负你!今天若战平,算我输好了!”
容婳翻身上马,那岚岳将自己的弓扔给她。
草场外顿时围满了观众,里三层,外三层,看着草场上的容婳与净瑶。
容婳忘了自己里头套着百褶裙,在马镫上踩了下裙角,险些滑下来,引起一阵哄笑。
她勉强坐稳,发现今天的着装与头发,仿佛是老天要跟她作对一般,琵琶袖上袄根本拉不开弓,长发半螺髻一上马就像是要散架一样。
她在马上心烦意乱就听那岚岳喊:“不行就喊我!”
“闭嘴!”
容婳一拉缰绳,马儿提速,朝净瑶奔去
净瑶没料到, 这娇弱的大小姐骑马还有模有样,竟敢迎着自己冲来,当即虚晃战弓——
容婳勒转马缰,战马疾转, 几乎是从净瑶身边擦过,两人都未曾发箭,不过试探。
初交锋时不现高下,但容婳在转圜之际,却终究慢了净瑶半畴。
“需要帮忙?”云胥此时已经赶到场边。
“不用!”容婳大声道,“谁也别插手!”
净瑶银牙一咬,调转马头,狠命一催马速,弯弓搭箭。
容婳知道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她却不伏身,绕到净瑶侧旁,净瑶反手拉弓,飞箭射去!
满场喝彩,箭矢旋转,飞洒出一道白光,容婳仰头,钝箭几乎是擦着自己的脸庞飞过将发髻上一枚素钗击碎。
容婳一头长发飞散在风中。
净瑶弓交左手,丝毫不给容婳喘息机会,奔马错身之际,悍然拖动缰绳,战马左前蹄猛蹬,净瑶已转到容婳身后。
满弦射箭,第二箭飞向容婳背心。
“听风声。”容婳一直腰,不见净瑶,便想起那岚岳所教的诀窍,将马镫踹开,翻身俯到马鞍另一侧,同时朝反方向一勒马缰。
两匹战马几乎是同声长嘶,踏得雪地上粉末激荡。
净瑶射出的箭矢擦着容婳的脸颊飞过!
那岚岳见容婳两箭都是狼狈躲过,一头长发在空中翻飞,顿时心急如焚,就见——
容婳双眼一闭,借二十步以外的马蹄声辨位,回身开弓。
扬尘起马,辨声箭发,三箭连珠飞去。
那岚岳见容婳箭已射空,快步上前想叫停,却恰好在这一刻,净瑶一扯马缰,正要起身,迎上了容婳于雪雾中飞来的连珠三箭!
但她的最后一箭也就此破开雪雾,朝着容婳胸膛飞来。
忽然间,容婳手上的弯弓在左手无名指上旋转起一道弧光,时间仿佛刹那停驻一般,那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第三箭“砰”的一声——斩断弓弦!
净瑶起身之际,最后那箭恰恰好射中她肩上红绸飘带,带着那一抹火红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在银白色的雪地上。
雪雾消散,两人回马,各自退开。
满场静谧,足足数息后,草场四周爆出一阵排山倒海的呐喊!
容婳不住喘气,遥遥注视净瑶,净瑶则难以置信的看着地上的断箭。
最后那三箭,只在短短一瞬间。
净瑶终于说:“你赢了。”
容婳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膛跳出来,净瑶下马捡起雪中断箭,拿在手中,一言不发,最后又望向那岚岳,眼里带着复杂况味。
“最后那一箭我是躲不过的,亏得这把弓……”容婳说,“是我运气好。”
”我说过,战平也算我输,我说话算话。”净瑶转而望着那岚岳,“或许,我从一开始就已经输了。是谁教你的箭术?”
容婳一笑,没有回答。笑了笑,没有回答。
那岚岳望着净瑶离开的背景,答道:“是我教的!”
容婳犹在马上,把弓扔到地上,摸了一把额头,背后已经汗湿重衣,她小声叫道:“阿岳、阿岳!”
那岚岳笑着用食指在空中指点:“小徒孙,我说你怎么缠着我学射箭!”
“阿岳!别说了!你快过来!”那岚岳一挑眉走上前去,容婳方俯下身子,凑到他耳边悄悄说,“我脚麻了。”
“哈哈哈——”那岚岳爆发出一串杠铃般的笑声,将容婳一把抱下来,脚朝前头朝后的扛在肩上。
“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那岚岳!”
那岚岳不管容婳的挣扎,一巴掌打在她屁股上:“走,滑雪去!”
那岚岳将一面圆盾抛在坡顶,将容婳抱在自己身前,两手从身后将她紧紧搂住,他侧身踩盾,两人便唰地滑了下去!
“啊—— ”从山崖上俯冲下去的瞬间,容婳觉得一颗心差点跳出腔子,那岚岳一踩盾尾,圆盾带着两人凌空飞起,又安然落地。
那岚岳脚踏盾牌,竟是从一座山头滑向另一座山头。
容婳大着胆子睁开眼睛,只见万里碧空如洗,雪原温柔展开,群上比肩而立,河流蜿蜒而下,群鸟翱翔长空……
而这一刻,他们唯有彼此。
容婳已红了眼眶,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抬袖擦拭眼泪,像个无助的小孩。
容婳转身抱住那岚岳的腰,那岚岳马上反手搂住了她。
容婳在怀里不知咕哝着什么,那岚岳大喊道:“你说什么?”
容婳带着泪水,大喊道:“我说我爱你!”
那岚岳仰头,呼哨一声,带着容婳一个转身,大喊道:“圣山为证!那岚岳伴容婳,一生一世,白首不离!”
他一低头,两人的唇却差点碰上,那岚岳倏然脚下一滑,容婳站立不稳,被盾牌带得飞了出去,摔在雪地里。
“哈哈哈……”容婳红着脸从雪地里爬起来,“你刚刚是不是脸红了?”
那岚岳飞扑过去将容婳扑倒在雪地里,压在她身上,一手撑在容婳耳边,低声说:“嘘,什么都别说。”
继而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两人灼热的唇相触,容婳睁大了双眼,那岚岳却闭上双眼,忘却了所有的念头。
一吻天荒,那岚岳指着远处:“婳儿,那就是不儿罕山,那是额尔古纳河,那是龙吟城,那是雁门……”
过了雁门,就是晋中,过了晋中,就是江南。
他们不知跃过了几重峻岭,跨过了几条长河,相拥在雪山之巅。
那么,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